好吧,你继续说。苏如晦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想了十年的法子,依然没有想出穿越风雪抵达人间的办法。神荼缓缓道,只不过,我们没有去人间,你的父亲却来了雪境。第一个遇见他的妖怪是我,那时候我还是一只单纯善良的小狼崽。他夸我是雪境里最漂亮的小狼,喂我吃肉,揉我的肚子,帮我梳毛。作为交换,他请我为他引路,带他去雪境天极,我们妖族的王城。
时至今日,苏如晦终于知道那个男人孤身远行是为了什么。苦修十年,徒步走了十年长路,对着上天磕了十年的头。所有人嘲笑他,讥讽他,对着他吐口水,拿他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没人知道,那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那个曾经当过面首的小白脸,真的悟出了秘术的终极。
苏如晦的心情很复杂,你看到的他是秘术者么?
神荼点头,他的到来,是我族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
在神荼的叙述中,苏如晦看见一望无垠的雪境高原,白皑皑的雪遍布四周,分不清天与雪的颜色。雪山之上,两道高耸入云的巨大石柱擎起透明的琉璃穹顶。石柱上阴刻无数符纹,细腻的银光闪闪烁烁,犹有银蛇在其中游动。而神荼口中的穹顶则是数千万计块琉璃拼筑起的透明苍穹,遮蔽下方起起伏伏的王城建筑。那是妖族的故乡,耗费他们数代先辈心血建造的雪境家园。
一个男人,披风沥雪,跋涉万里,来到这异族的群居之地。
他披着破旧的披风,戴着雪白的兜帽。兜帽下方,露出一角洁白如玉的下巴,隐隐可见霜雪积落在他清隽的眉宇。
你真的要去么?你打不过他们的。神荼扒拉了两下他的裤腿,别去了,我带你离开吧。
饭可以不吃,孩子可以不养,苏观雨笑着感叹道,妖祖必定要杀啊。
神荼徒劳地扒着他的裤脚,他像一块礁石,一动不动。
原想着留你做最后一顿炙肉,他揉了揉神荼的毛脑袋,罢了,多行善事,为我那可怜的孩子积德。你走吧。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走出十里之外,你便安全了。
神荼没听懂前半句,只听懂了后半句。他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下了雪原,按照苏观雨的话儿,走到十里之外。他扬起头颅,穷尽目力眺望那个孤单的男人。风雪中,有妖的冰蓝色双眼星子一般闪闪烁烁。杀气在逼近,凛冽如刀锋。
苏观雨岿然不动,高声道:人间苏观雨,叩天门。
五双眼睛出现在雪雾之中,庞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小山一般高耸。雪境妖祖,朝圣境的大宗师,没人知道它们已经活了多少个年头,光看那魁伟的身影,便知它们是凡人无法想象的怪物。苏如晦听见它们粗重的喘息,像老旧的风箱被拉动。而那吞吐的气息,对于人来说便像是阵阵烈风。
苏观雨弱柳扶风之姿,一袭素衣站在其中。他本就不是魁梧的身材,虽称得上高挑,却也嫌腰瘦不胜衣,同这些怪物站在一块儿,便如柔弱可欺的小鸟进了磨牙吮血的狼群。
凡人,为何叩天门?雄浑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澹台薰,是我的妻子。苏观雨面带微笑。
原来如此,你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妖祖们围着他缓缓转圈,打量他的周身,凡人真是羸弱啊,肉不多,骨头也细,填不饱我的肚子,还要塞我的牙缝。凡人,你的妻子盗走了我们的孩子。那么你便留下来,做我们的人奴,为你的妻子赎罪。
抱歉,苏观雨笑道,晚辈来此,不是来做人奴的。
哦?
你们的穹顶的确美丽,苏观雨放目远眺,琉璃苍穹在光下折射出绚丽光辉,若碎落成雨,当是绝世之景。苏观雨斗胆,向诸位妖祖请战,碎尔苍穹,屠尔全族。
此言一出,几个妖魔勃然大怒,狂妄!
狂妄么?苏观雨调转目光,望向另一个方向。
他看见了一朵巨大的雪花,悬浮在高原的尽头,沧海的上空。那雪花如此晶莹剔透,却也如此熟悉。
苏观雨轻声道:听说那是天尽头,这世间第一朵雪花。你们在它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可曾看到过它的奥义?
妖魔们目光一凝,你什么意思?
你们看不到,苏观雨缓缓道,我却看到了。
妖魔们皆惊惧,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雪花的奥义,你知道多少?
没有意义的生命,毁了又何妨?苏观雨抬起手,皑皑素雪落入他的掌心,压制了这么久境界,今日终于能放出来了。可怜尔等,卑小若蝼蚁,以朝暮为春秋,以蓬蒿为天地,永远得不到答案。
他的话音刚落,风雪戛然而止,世界静寂无声。所有妖魔大吃一惊,那一刻仿佛时间暂停,一切光辉向着苏观雨奔涌而去,万物以他为中心,倾听他的心跳。
妖魔们惊恐地嘶叫:他是天人!快逃!逃!
它们甚至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争相望着雪原逃窜。青色的微光在苏观雨的体内绽发,他的眼睛染上妖异绚丽的光芒。他的掌心悬浮着一朵六瓣雪,白光圣洁,一尘不染,恰似一朵遗世的夜光白昙,自顾自地无声绽放。
他轻声道:十方昙灭。
白光忽然膨胀,以他为中心,吞灭四周。世间一切光影在此刻破碎,风雪消融,奔逃的妖魔在白光里消弭,王城上空那些绚烂的琉璃苍穹一片片破碎,跌落成雨。王城之中的妖魔仰起头,正见那巨大的碎片一片光似的,坠入皑皑白雪。
正如苏观雨所说,那一幕当真壮美无双。白光倏忽间扩大,殃及整座王城。仿佛一粒沙从世间被清除,雪原之上,一座城池化为废墟。
神荼站在远处,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这便是天人的力量么?恐怖如斯,一瞬间涤荡一切。
神荼道:他杀了四个妖祖,我族大半族胞死于这场灾难。罗浮王侥幸活了下来,却也重伤,不得已进入漫长的休眠。
那我爹呢?苏如晦问。
死了。神荼说,一块骨头,一滴血,一片衣角都不剩。或许这就是十方昙灭的代价,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秘术,大概因为它太厉害了,它让妖族重创,也毁了苏观雨自己。
不,苏如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若是自爆而亡,总该有碎肢残骸留下,就像那些死去的妖祖。听着他爹临死前的话头,那家伙似乎早就登临了天人境,却一直压制着,到雪境天门才放出来。
为什么?他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悟出了这个世界的核心法则。】系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法则?
【情报解锁:苏观雨的死因不是释放秘术十方昙灭,而是因为】
天尽头有一朵雪花,故而这些妖物以为雪花是苏观雨留给苏如晦的遗物。错了,他们都错了。雪花就是系统,系统就是雪花。苏观雨从来没有拥有过雪花,雪花凌驾在苏观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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