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肌肤上横亘了一道蜿蜒崎岖的疤,伶仃地脚腕不自然地歪斜着,看一眼都会污了人的眼睛。
洛无尘的目光在我露出的脚踝与小腿间逡巡,直盯着我,问:什么时候伤的?
就就我踟躇了会,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同师尊告状,便含糊道:好久了,我记不清了。
我不说,洛无尘没有继续追问,他只垂着眼睫,目光凝在我脚踝处的疤,不再移开。
脚踝这种位置向来私密,从来都被鞋袜包裹,再被长长裤脚遮挡,鲜少露在外头,我从未将脚踝裸露在人前,突然叫我袒露出来,将脚上的残缺暴露在人前
我既是羞窘,又是自卑。
是啊,我的跛脚那么难看。
脚趾在洛无尘的视线里蜷曲,苍白的肌肤都微微泛了粉,我下意识想要伸手去遮挡。
可手伸到一半又想起秦清要帮我治腿,手指蜷了蜷,转而去抓想要往下滑的裤脚。
秦清的视线在我的脚踝打量了一眼,伸出两指在我的跛脚上力道很大地按了按,问:疼不疼?
我疼得眼角都不自觉渗出了一点泪,被按疼的脚下意识想往回缩,但被我忍住了。
疼呀。
我的腿本来就时不时会隐隐作痛,他的力道那么大,我肯定是疼的。
于是,听到秦清问话,我眼睫颤了颤,老实地回答:疼。
秦清点点头,头也没抬地在我脚踝小腿那处捏捏按按了一会,然后直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竹椅坐下,拿一块帕子慢慢擦手,道:他这伤隔了有些年头,要想治好,得把骨头敲断,重新接。
洛无尘拧了拧眉头:换一个。
我还没反应过来洛无尘为何否了秦清的疗法,秦清却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道:怎么,怕你的小弟子疼啊?
师尊怕我疼?
我呆愣了一下,迟疑看向洛无尘,心头慢慢升起微小的甜意。
从来都没有人关心我过得是好还是差,也从未有人在意我疼不疼
洛无尘没有立刻否认,只冷硬警告秦清:别戏弄他。
秦清撇撇嘴,把擦手的帕子随手扔在桌子上:我说得是实话,他这腿的腿骨都错位了,碎骨也长在里面,不但要敲错位的骨头,还要从他的肉里把所有的骨头碎片全部取干净
我系好袜带,放下裤腿,仰起脖颈看向洛无尘,压下眼眶的酸涩,故作坚强地道:没关系的,师尊,我不怕疼。
哦,人不可貌相啊,秦清单手支颐靠着椅子扶手上,托腮看我,懒洋洋道:真不怕疼?
怎么可能不怕疼。
我的手指颤了下,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应道:我习惯了
啧啧啧,真是小可怜。
秦清的语气漫不经心,听不出是真心这样认为,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治的方法我已经说了,治不治随你。
洛无尘垂眸,无声看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腔孤勇,朝洛无尘坚定道:只要能治好,我可以忍的。为了变好,我什么都可以忍。
洛无尘摸摸我的发顶,垂眸静默看我,半晌,他道:好。
于是,便是敲骨割肉。
明明已经用了止疼的药,也扎了降低疼痛的针,可还是疼。
真的好疼。
怎么会这么疼呢?
第24章别怕,师尊陪你
怎么会这么疼呢?
像是又将当年的种种都重新经历过一遍。
甚至比记忆里的还要叫人难以承受。
我既是茫然,又是畏惧。
除了疼,还有无法控制的恐惧。
在药物的作用下,我的意识本该陷入浑噩,豪无所觉地任由秦清摆弄我的跛脚。
然而奇异的是,我喝了药,躺在床上,却这么也无法进入昏睡。
我可以清醒的感受到腿脚的筋骨被打断,皮肉被刀破开,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我的血肉里戳来弄去
疼痛与恐惧叫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我害怕极了。
可我不敢挣扎,也不敢哀嚎,怕自己的不配合影响秦清的治疗,实在受不住了,也只张嘴咬住自己的手指。
牙齿陷入皮肉,本该会是疼的,可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咬得愈发用力,像是想要将自己的手指咬下来的那样用力。
洛无尘捏住我的下颌,迫使我张开嘴,他将我咬住的手指从我口中拉出:别咬。
师尊?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一开口,就是破碎的泣音,吓得我连忙咬住嘴唇,不肯再泄出一丝的声响。
与此同时,早已在眼眶蓄满的眼泪,也欺负我,一下子从眼眶里跑了出来,落雨似的簌簌不休,把我整张脸甚至鬓发脖颈衣领都弄湿了,我愈发慌乱,咬紧齿关,努力把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
洛无尘轻柔拭去我的泪,声音比寻常要轻上许多,像是在哄,晚晚不哭。
我憋着眼泪乖巧点点头。
秦清像是才发现我的情况,咦声道:他怎么醒着?
洛无尘皱眉睨他,冷冷道:你用得什么药。
剑尊可不要信口雌黄,秦清义正言辞,振振有词:我既收了你的灵石,断干不出以次充好的肮脏事,估计是你那小弟子他体质特殊,对疼痛感知格外敏感。
洛无尘低头看了我一眼,清冷的眸子飞快闪烁过一道暗光。
隔着水雾,我看着洛无尘,隐约从洛无尘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怜惜。
而后,洛无尘抬手,手指温柔地点在我的眉间。
我只觉眉心处传来一阵微凉,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收回了手指。
别怕,洛无尘一手握着我的手腕,有师尊在。
师尊陪你。
我痴痴傻傻地看着洛无尘,慢慢地,竟真的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不仅没有那么疼了,还朦朦胧胧地感觉到那股迟来困倦。
咦?
好奇怪啊
怎么突然就这么困了呢?
我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困惑地想到。
洛无尘神色平静,只是眸光似有温和,淡淡问我:困?
秦清的目光在我的脸上看了一眼,道:想睡就睡吧,等你醒来,就没事了。
我强撑着睡意看向洛无尘,见洛无尘对我点头,心头便是一松。
有师尊在呢。
师尊陪着我。
有师尊在,我什么也不怕
于是,我便沉沉睡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沉睡前,我听到秦清与洛无尘的交谈声,只可惜我松懈之后,困意来得太多迅猛,我实在困倦,听不大清他们说了什么,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什么决定了?
什么三年
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呀?
我有些好奇,但终究抵不过困意,还来不及猜想便沉沉昏睡过去。
其实,我不太喜欢睡觉,准确地说是不喜欢自己处于没有意识的状态。
长夜的黑暗总叫我恐惧,当年的事情后,我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每夜每夜都会做噩梦,梦见苏涟漪将我推向毒虫,梦见自己被毒虫噬咬,梦见自己被抛弃
一次又一次,几乎将我逼疯,于是,我不敢入睡。
可不睡觉也不行,作为一个尚未脱离凡俗的普通修士,长时间没有睡眠叫我白日里也精神恍惚,脾气也阴晴不定,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我紧绷的神经割断。
好在我生来命硬,被困扰了三两个月,这个问题突然就不药而愈了,只是我的一些记忆变得模糊起来,有些事情我都记不清了,甚至叫我最刻骨铭心的那一段记忆也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烟雾,朦朦胧胧的,哪怕被我不小心翻到的时候,也不会给我带来太多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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