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这么快,他连鞋都没有,要怎么跟上。
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好在原主本身便知道要怎么去议事厅。
游烛不紧不忙的走着,快到转角处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有几分惊喜的声音。
君由师伯您怎么
君由,前任掌门的师兄。
常年在洞府闭关,不问俗世,原主至死只见过他一回,对他没什么印象。
游烛转过拐角,一抬眼,便见着走廊尽头的白色石子路上,面容温和俊美的男人微微低着头。
君由穿着一身月白长袍,银发长发在背后稍微收拢,直垂至腰间。同样浅淡颜色的睫毛下,如墨一般浓黑的眼睛正微笑地望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女。
此时正值春日,石子路旁的老梨树开了一树繁花。白色花瓣缀在绿色树叶间,穿堂风吹过回廊时,卷起一树雪白落英。
纷纷扬扬像春日的雪。
君由突然抬起头,朝游烛望去。
黑发少年站在游廊边缘,大朵大朵的白雪隔在两人之间,偶尔阻挡视线,头顶的日光却又格外刺眼,像是将眼中的一切都加了一层朦胧的光雾。
君由墨色的眸子微不可查的闪动了一下。
他绕过还在说话的宋音,朝着游廊走去。
水青色履鞋踩住细碎的白色鹅卵石,相互挤压发出些微的声音。几片花瓣藏在了君由的头发与肩膀上,带动着空气中一股细小的气流,破碎的白色小块随之旋转。
男人的脸上一直是淡淡的温和,像快要放置冰凉的温开水,沁人心脾却又不带有多余的味道。
直走到游烛一米远的距离,他方才微微垂眸,望着这个仅及他眼睛的少年。
白游烛。
君由问道,像是在确定身份,却又是肯定的语气。
游烛没有出声,他紧抿着唇,肩膀紧紧绷起,灰色的眸子里是赤裸裸的疑惑与抗拒。
这并不让君由生厌,他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来带你离开。
游烛:什么意思?
君由:我会将你带走,于我洞府中悉心教导。
游烛:
不、不行!
他还未出声,游廊不远处,宋音瞪大了眼睛先说出了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宋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明媚的少女涨红了脸,还是鼓起勇气将剩下的话说出:君由师伯这不妥,师兄他、他犯下大错掌门他们已经做好了决定,不应随意改动。
只有藏在袖下的手紧紧握拳。
这话有几分是出于私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君由真人是云霄宗自开宗以来可以排在前三的强者,平日几乎不外出,惯来在洞府闭关。他的洞府青莲榭,常人更是难以入内。
白游烛被逐出师门还好,那是他应得的。到时他一个人无依无靠,他又喜欢她
宋音想,她对他多点照拂,也是应该的。
可他若是被君由真人带走
她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游烛了。
一想到这里,心就好像被利剑刮过,重石压下难以忍受。
游烛也抬头看向宋音。
恰在此时四目相对,少年灰色的眸子像半透明的琉璃珠,冷漠中不带丝毫多余感情。
不应是这样的。
然而少年已收回视线,细而长的睫毛轻轻下垂。白亮日光下,下眼睑那粒红色小痣落于规则阴影的边缘。
游烛向后退了一步,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警惕地盯着矗立于身前的庞然大物。
君由好似没有看到他的不喜,跟着向前走了一步。
一退,一进。
直走到游廊边缘,少年的后腰抵住木质扶手,他正要发火,却突然发现身体动不了了。
像是被无形的藤蔓捆绑,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不可思议地瞪着君由。
你、你要做什么。
君由这才开始细细地打量他,有几分清瘦的下巴尖,早已沾污的锦衣下被隐藏起的锁骨,微微颤抖的纤细指尖。
还有沾上灰尘的白皙双足。
春日的风还带着冷意,赤脚站在木质地板上的少年脚趾边缘泛着浅浅的青白,曲起的关节处却又有些红,可怜兮兮的向下蜷起。
君由又走近些,一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君由真人!带了点破音的女声。
君由没来由的,轻轻颠了颠怀里的人。
很轻的体重,只能全部靠在他怀里,一只羸弱的小兔子。
他用低沉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师父临死前将师弟托付给我,师弟临死前,又请我照顾你。
那双瞪着他的漂亮眼睛愣了一秒,而后转为丝丝缕缕,如三月阴雨般的怨毒。
姝丽到有几分不可思议的脸,如一朵淬满了砒霜的花。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依然是那样温和的笑:你残害同门,理应受惩罚。
他并没有同情或者怜惜白游烛,那也仅是受托于人。
也是,毕竟他这样的人有谁会真的在意
少年没有说话了,他闭上眼睛,转过脸背对着君由。由上到下,仅能看见他绷到笔直的脖子,与空气中近乎透明的耳朵尖,好像冰冰凉凉。
君由将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腰间花纹繁复的玉佩自行解开绳结,像水中漂浮物被轻轻一推,慢慢滑向宋音。
将这个交给掌门,便说白游烛我带走了。
温和的,宽容的人。
亦是最说一不二的人。
玉佩停在少女身前,她却紧盯着那个水青色的背影。
黑色的发凌乱地从男人手臂间垂落,被全部遮挡,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分毫。
终于消失在她视野中。
宋音抓住那只玉佩,花纹凹陷于指腹的皮肤中,贝齿紧咬住下唇。
一片鲜红。
君由的洞府青莲榭位于山腰,一尾小溪从居所旁倾入,旁边一潭荷池,即使春日也一片粉白荷花。
直到进入青莲榭内,君由才将游烛放下来。几乎刚能动作,对方便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这里是后院,不远处是一池灵泉。许久未有人往来,泉边长满绿色苔藓。少年白皙的脚掌踩在石头潮湿的青苔上,脚尖陷入其中,两三个相隔不远的脚印。
不像是兔子,像一只应激的小猫。
君由的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好脾气地说道:你受伤了,先跟着我将身上的伤养好。
他指了指一旁的水池:这是此山峰灵脉蕴养出的灵池,你先用它治疗你背后的鞭痕。
少年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伤养好,你会赶我走吗。
君由道:不会。
那我能离开吗。
当然也不能。
君由所谓的悉心教导,大概是要将游烛一直关在他这里了。
关到死为止,自然也没办法祸害其他人。
少年的眼睛重新染上怨毒,他咬紧下唇,直到绯红中泛起一片白。
想让他听君由的,下辈子也不可能。可是现在离开这里,在外面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如先养好伤,将那些修为想办法再养回来。
到时候再跑也不迟。
游烛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负气般突然抬手解开腰间细带。
少年的动作随意而坦荡,里衣下的身材比起旁人要格外的瘦,他腰腹手臂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肉,一种不敢触碰的易碎感。
游烛像是负气一般,不太高兴地将白皙脚掌踩入冰凉水中,溅起一圈涟漪。
猝不及防全撞进君由眼中。
男人顿了一下,如夜一般浓稠的黑色眸子扫过少年又迅速将视线收回。
毫无疑问,这个人是非常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