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游烛出生在贫民区,但母亲教导过他礼义廉耻,不可以在女孩面前袒露身体。
游烛连忙将门关上,这才松了口气。
偌大的洗浴室只剩他一人,他在原地又站了会,才拿起侍女放在地上的奉盘中的湿毛巾。
可容下十人的巨大浴池中,乳白色热汤还冒着袅袅热气,白色荼蘼花瓣随着水流轻轻晃荡。低下头,能闻见淡淡的奶香味。
游烛眸光黯淡了一下。
只有很小的时候,父亲给他带回来过半壶牛奶,没想到现在他会用牛奶洗澡。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依次脱下衣服,将自己浸泡在水里。
安静下来了,又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神选择了他太好了!只是为什么?他他一定会尽心侍奉神,不让神会祂的选择而后悔
温暖的水热气腾腾,黑色的发在水中漂浮。少年将唇放在水下,只留一个鼻尖,露出一个期盼的笑容。
耳边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它在不远处停下,在游烛警觉地回过头时,他听见了一个扭拧的、怪异的声音。
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是姒沛。
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条缝,明亮的光落进来一条细长的金色的线。
姒沛站在那线中,神色是不易察觉的扭曲。
嫉妒,那原本应是他在的位置。他早已经想好了,他就要游烛来贴身侍奉他,他要他给他
然而嫉妒中,视线却不自觉落上浴池中的人。
少年因惊讶而站起了身体,灰色双眸朝他望来。
几片花瓣不小心沾在了头发上,乳白色牛奶顺着他黑色发梢朝下滚落,一汩汩流过纤细腰身,汇入不透明水中在瓷白色皮肤上格外明显。
他的视线,在那人身上或许确实停留地久了一点。他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目光或许是有些让人害怕。
少年漂亮的脸先是露出不解,而后像是恍然大悟。他突然整个人又藏回了水里,白而细的手臂慌乱抓过浴池旁的衣物,遮挡在自己面前。
那双灰色的眼睛恐惧地看着他,手指在轻轻发抖。
厌恶、恶心。
像是看着什么巨大的肮脏的畸形怪物,吐露出恶臭的口水,朝他一步步走来。
姒沛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被这人所厌弃恐惧着。
接着愤怒。
瞪大的双眼,眼角布出血丝,暴怒下手指紧握成拳,怒气冲冲朝浴池边走去。
你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目眦欲裂。
他厌弃他什么!他是瞧不上他吗?!不就是一个神选祭司,敢让他祖父强迫他跪下来!
别以为他不知道!神根本无法降临这个世界!!
门口到浴池边也不过十步的距离,姒沛一脚踢翻侍女放在一旁的铜制奉器,圆形小盆叮叮当当朝一边滚走。
姒沛站在了浴池边,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已经躲在角落里睁大了双眼的少年,愤怒而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世界!还不是他们这种当权者说了
他的动作突兀停住了。
衣服被带动的方向,睫毛眨动的弧度,脸颊滴落的汗水。
时间就在这刹那静止,空气中挥动翅膀停在半空的虫豸,飘着花瓣的水面像凝冻的冰。
游烛的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先是一声极轻的笑。
奇怪的,像是用指甲划过木头的尖细声音,又好像蛇甩动尾巴,沙沙作响。
呵。他这么不敬,你不会惩罚他吗。
作者有话说:
忘记说世界观了!是我流微克系世界,时代背景类似于夏商时期?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祭司03
祂是不会骗他的。
祭司03;
这声音从哪里来的?
像是流过耳边的空气,又像是极遥远处的钟响。
像是全世界都在发出声音。
少年瞪大了眼睛,未知的奇异力量总是会让人恐惧,然而当处于更高更惊悚的恐惧之下,那便成了
他也未察觉的,浅浅的安心。
他并没有那么害怕这个声音。
游烛的手依然抓着衣物,灰色的眼睛紧张地左右张望。
你是谁?
周围似乎沉寂了下来。
如石雕般暂停的姒沛,空气中悬浮着的细小尘埃。屋外照进来的阳光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影,像是黑夜中唯一的篝火,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这份未知的声音。
游烛听到了一个极轻的笑。
那笑声并不像它说话时那样怪异,反而是温和的浅浅的,如隔着无数云端的朦胧。
脑袋如雷击般恍惚了一瞬,好在很快又恢复成那难听的声音。
它说:你刚才,不是和我玩的很开心吗?
刚才?
神殿里
水流顺着他的声音一圈圈环绕住游烛,无形的力量控制着它,不久前这样「玩」的
少年瞪大了眼睛伸出手,在触碰的瞬间,它们落在他的手中,穿过手指间的缝隙,又重新归于原处。
是神明。
神明选择了他,又在他不知所措惊恐万分时出现。
于是露出一个笑容,越来越大的笑容。
你打算怎么惩罚他。
那分明是极其怪异的声音,比之母亲睡前故事中更可怖的怪物,可以随意掌控渺小人类的神明。
因力量过于悬殊,必须怀以极其敬畏、卑微的心态,才能存活于祂手中。
可是,游烛没有感到害怕。
是因为祂在询问他吗,还是说恰恰是此时,祂的出现保护了他。
像是孑然行走的人于暴风雪中找到了一间房屋,从此可以依靠,可以期待温暖。
神是肯定会保护祂的祭司的吧?
少年紧握的双手一点点松开,然后挺起胸膛。
游烛沉声说:我要让他、让他滚出去。
母亲说,这样是很没有礼貌的。
但是游烛实在是过于讨厌这个人,所以他不要对他做好孩子。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
然后呢?
然后?
比如说,杀了他。
泡在浴池中的少年身体微不可查地紧绷了起来,瞳孔有一瞬间收缩,又很快恢复如常。
不不用、已经够了!
微微垂下眼睛,他用极轻的声音说:这样已经可以了。
可以了吗?
祭司是人间的使者,祂会不会认为尊严被侵犯了,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游烛想,神明是强大的,对祂而言,人类也不过是大一些的虫豸。
不会有人因虫豸烦恼到了人于是捏死它而愧疚,在神明眼中,人的死亡,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情。
但是对人类而言不是这样的。
游烛咬了咬舌尖,忙又补充道:如果您觉得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告诉上一任祭司大人,让他狠狠处罚姒沛。
或者、或者把他关禁闭,我听说大家族家里
九天之上的神明看着水镜中说话的少年,有些苦恼地用手指按了按眉心,蛇尾发出沙沙响声。
这实在是一个过于弱小又带着无用善良的人,他应该有一个很疼爱他的家庭,故而他可以单纯到有几分幼稚的长大。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杀了祂。
又为什么会杀了祂。
有几分无奈。
神说:如果你认为可以了,那便如此。
少年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说、他认为可以了,就可以了?
祂却没有给游烛更多的时间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