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烛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入目空间不大,普通卧室大小,由小半个弧形和一整个墙组成。墙上挂了些简单的装饰,与神庙内风格相似。
有明亮的光照了进来,游烛眼睛眯了眯。弧形拱起的中间开了扇窗,窗下摆了张小石桌,表面已经磨得光滑,被擦得干干净净。
他按了按额头,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都是干干净净的,游烛踩在地上朝窗边走去。
一大片翻滚的洁白的云,像是大雪落满天地,一片白色的海。
而他处于海中央,有金色阳光铺过,将远处的云染上点浅浅的橙。
宁静的,漂亮的,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里是重塔之上。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或者,他什么时候睡着的?
游烛还记得他被羽人背着,一起飞过了很多地方,也一起看过很多地方。
很开心。
像是幻觉。
但那不会是幻觉。
游烛就是知道。
祂带他回来的。
唇边缓缓绽开一个笑容,一只脚踩地,轻快地转了半个圈。
门就在这时突然被轻轻敲响。
祭司大人,您醒了吗?
游烛被突如其来的苍老声音吓了一跳,像是偷吃的小猫被发现,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他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游烛悄悄踮着脚尖,赶紧回了床边。
屋外却又沉寂了下来,好像只是试探。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游烛觉得可以了,差不多了,他才又穿好鞋子,走到门边,装作刚睡醒般拉开了门。
屋外是一个小小的回廊,年迈的神职人员见他终于出来,抬起脸对他和蔼地笑了下。
您醒了,今天您需要和我学习法术。
是呢,祭司都是会法术的,姒沛更是从小学习。
游烛连忙认真的叫了声老师。
最高一层除了游烛的房间,只有一个小的盥洗室,和一个大的祈祷室。回廊边有一个向下的木门,游烛梳洗完毕,跟着老师一层层往下走。
整个重塔目前只有他们两人。
除祭司外,其他人不能乘羽人飞上重塔,故而还在慢慢往上爬。老师则是一直留守在这里。
吃过简单的早餐,游烛跟着到了练功房。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法术,平民是不能学这个的吗,游烛睁大了眼睛听得认真。
一天很快过去。
夜幕重新降临在云海之上,高处看星空要格外清晰。
游烛坐在床上,又觉着有几分坐不住。他挺直了腰背,试着放了一个今天刚学会的凝水术。小小的水珠在他掌心艰难地转啊转,很快转出来一大滴,悬在半空。
少年开心地睁大眼睛。
你看!像是自言自语,我放出来了!
高处的风静静吹着,没有人回应少年。他却毫不在意,只得意地四处看了看。
我知道你在看我。
老师说我学习的特别快。
你觉得呢?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好像没有回应就要一直说下去。
一只乌鸦停在了窗边,它张了张黑色的喙,游烛再次听见了那个他很喜欢的,怪异语调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
我就是知道啊!游烛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你一出现我就知道了,但是老师在教我咒语,我又不能在那个时候和你打招呼。
想了想,自己也觉着不可思议,像传说中的心灵感应。
但与神有关的任何事情,神奇都不再是神奇。
游烛眼睛晶亮地望着乌鸦:因为我是您的祭司吧!
如此便有了解释。
乌鸦却静默了下来。
那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他是祂的祭司。
祂的祭司有那么多,早些时候,祂还在与其他神相争,便偶尔会在人间找些好用的工具,后来这世界上只剩祂一个神明,便不再像以前那般频繁注视人间。
他们只有在祂需要的时候可以感觉到祂的存在,更不可能在祂不想要被察觉时,还能感觉到祂的目光。
因为祂与游烛说了话,有了交集,那层千丝万缕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悄无声息浸透着祂的领域。
如果游烛足够聪明,他应该谨慎地将一切异样藏起来。
可是少年眼中看见的,却全都是他又能与很喜欢的神有了更多的联系。
游烛坐在了桌子边,只专注地望着这小小的,像是能被他伸手便握住的乌鸦,执着的问着那个问题。
你觉得这个凝水术怎么样呀?
老师今天夸奖了游烛,他说鲜少有人能刚接触便放出凝水术,游烛是他见过之人中的天才。
游烛能看出老师是真心实意是,他觉得很开心。
他想,神选择了他,他也不能让神觉得他一直都是那么没用的。
被姒沛欺负,给祂丢脸;见识短浅,还要被祂带他去看很多未知的新奇的东西。
至少,他的天赋很不错啊!
所以,内心深处自己也未察觉到的。
想要被祂夸奖。
或许一切都不过借口,只是很想听见祂说,很好。
然而神明却不懂少年心中环环绕绕的小心思,祂看着游烛掌心小小的水珠,说:有很多人可以做到。
凝水术是入门法术,很多人练习一周就能做到了。
祂说的是实话。
可是祂还是看见少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不仅淡了下去,甚至双唇也抿成一条绯色的薄线,唇角向下拉着。
游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半晌才从喉咙里闷闷的说出一声「好」字。
他将那滴水收了起来,说:那我去睡觉了。
他不开心。
神明不太懂为什么。
祂天生便是强大的,不怎么关心别人的喜怒哀乐,只在乎对手是否还强大,是否可以被祂吞并。
黑色蛇尾焦躁的在地上晃来晃去,指甲来回快速地敲击着桌面。
昨天夜里,从少年眼角滴落的透明液体还被祂放在眼前。
不会再出现第二滴吧?
出于未知的、奇异却不想去深究的原因,祂不喜欢那滴泪水,却又偏偏将它放在近在咫尺之处。
游烛并没有祂想象的那么脆弱,没有谁会有祂想象的游烛那样,像一个蜜罐儿,一个极脆极薄的琉璃瓶子,碰一下就不行。
游烛只是吹灭了夜间的灯,又很快躺在了床上。
乌鸦一直在窗台一会走进来,一会又走出去。
祂自然可以看他,可那也会被他所察觉,所以想了想,并没有那么做。
那他要怎么才能够
游烛也知道,他不应该生气的。
那确实也不过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凝水术,神明活过那么久,祂见识过那么多天才人物,像他这样的天赋可能在祂那里连前几十都排不上。
好丢脸。
更何况,更何况
上任祭司大人会虔诚地跪在地上,低吟祂的存在。从小的时候,游烛便听着赞扬祂的颂词长大。
不能对祂不敬。
更不能对祂生气!
太无理取闹了。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那是神明大人,不能因为祂对他很好,是一个很好的神明,就忘记了不应该对祂提出否定,对祂得寸进尺。
可是。
可是
游烛闷闷的用被子盖住脑袋。
那就当他是一个很不合格的祭司好了。
他将眼睛使劲闭紧,强行让自己去睡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或者没有睡着。早晨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游烛还半梦半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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