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反革至死都在为这些烂事烦恼。
好。反革冲烟枪招了招手,咱们三个人今天喝不完这瓶,谁也别走。
他们用足以惊诧整个时代的情报下酒,这是多么豪情万丈的事,但他们却没有相应的心情品尝这份痛快。
那些仿生人,对,确实是丛善勤给自己准备的最后的后手,反革边喝酒边说,他七十多岁的大脑不足以支配大量的智脑仿生人行动,但他儿子可以,只要他能支配他儿子,就相当于仍握着那支军队。
什么意思?烟枪不解。
反革嫌弃地咋舌,啧,我的傻儿子。
算了,烟枪的眼睛蓦地红起来,养了我二十年,叫你声爹也不冤枉。
反革笑,舒服,多叫两声。
你见过丛善勤的儿子?心灵枯朽症是怎么回事?陈栎打断道。
见过,像条被打怕的狗。反革说。
他用恐惧统治他,以便其百依百顺。陈栎说。
没有那么简单,他闭塞了这个孩子一切信息渠道,不让他接触外界,我猜这孩子的心灵枯朽症就是丛善勤搞出来的,反革语气很平淡,也没有悲悯,这样他就可以通过投映脑指挥他的一切行动。
那天我去他家里,他儿子问我要了一台阅读器,就是丛善勤在通过投映脑了解外面的事。
八局长这事见报了,丛善勤那边没反应?陈栎问。
没有,反革说,因为人就是他让我杀的。
什么?陈栎在片刻惊讶后,很快反应过来,所以八局长有他的把柄。
八局是战时远程指挥员的中间环节,你觉得呢?
他怕自己进去之后,八局长抖出那些让他再出不来。陈栎说。
反革喝完杯中的酒,已经是第五杯,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暖慵懒,像只昏昏欲睡的老虎,丛善勤有病,如果他没得病,在那一步就应该察觉出来,一步错,满盘皆输。
哪一步?
我让他对媒体说我丛善勤也是人民,他当时急于博取好感,所以采纳了这步棋我下得真漂亮。反革坦荡地自夸。
这话哪里不对?烟枪问。
反革哼笑了一声,就是这句话,害他到如今这个境地。
陈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如果丛善勤没说这句话,第二次审讯可以用职权搪塞过去,但他说了,便不得不接受审讯。
聪明,来,喝酒。反革笑道。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在你的陷阱里,没有人能生还。陈栎叹道。
反革点了点头,他动了动喉咙,微微蹙眉,对,我真可怕。
真的,没有余地了吗?陈栎觉得自己喉咙发紧,不知不觉间,也有几分哽咽。
别担心,替我看看这个变好的世界。
本来不想告诉你们但这样不清不楚的,也不好。反革慢悠悠地说着,就当是告别吧。
辰夜,那时我是故意的我做得不对,向你道歉。我知道其实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像是喝醉了,推开酒杯,随意地伏在桌上,喃喃道,走吧,天冷,回去充好加热片。
第172章
出了基地,烟枪再也无法抵抗严重应激反应的发作。
他在雪棕榈的门口吐得撕心裂肺,血丝一根一根淌下嘴角,他浑身都在抖,抖得像被暴风雨敲打的单薄的招牌。
陈栎知道此时言语安慰近乎无用,他抚着烟枪的后背,一言不发。
烟枪习惯用身体消化那些顽硬的现实,实在消化不了他才会这样吐。
他们站在风雪里,陈栎看着烟枪的崩溃,脑子里乱七八糟,被各种信息塞得满满的,他找不到自己此时该有的感情。
最后烟枪吐不动了,把脸埋在双手里,陈栎递给他拧开盖的瓶装水,他迟钝地接过,却半天没有喝。
瓶口很快积了一层雪。
远远能听到节日热闹的声音,但其实更多是商业广告在热闹。
老烟,喝水。陈栎轻声说。
烟枪蜷曲着腰不动。
喝水。陈栎又重复了一遍。
烟枪还是不动,他肩头已经积了一层薄雪。陈栎伸手拍了拍那些雪,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他终于找回了该有的感觉,在自己异态的大脑里。
你觉得自己又失去了一遍。陈栎轻声说。
他声音很轻,就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我们一样,一直在失去,失去父母,失去战友,失失去健康直到没有再能失去的,我们就没意义了。
陈栎的声音很轻,语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忽然他感觉到双眼一热,热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他感觉什么东西蹭走他脸上的泪水,只有几秒钟,原本滚烫的泪水已经变得冰凉,留下几行疼痛的印记。
烟枪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替他抹去眼泪,轻声说,别哭,我们回家
陈栎摇头,他发现自己泪流不止,只能用衣袖堵住,我要去个地方。
烟枪点头,好,我陪你。
贝母行驶到它的目的地,眼前除了一望无际的荒野,还有一座宽阔的八角形废楼。
它只剩一副钢铁的骨架,有风雪不断穿过,发出类似于哭泣的声音。
这是哪里?烟枪问。
陈栎摇了摇头,我说不清。
烟枪不再追问,两人迎着风雪向废楼跋涉。忽然烟枪拉住了陈栎的胳膊,他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但陈栎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说,我不想去。
陈栎忽然觉得像被兜头泼了一桶冰水。
八角形废楼哭声阵阵,充斥着他的耳膜,烟枪抓着他胳膊的手,在不住地发颤。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陈栎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拉着烟枪来这里,为了证明自己的推论,还是为了
他抬头望向废楼,又想起辰月初的话。
这里曾经是辰茗的实验室。
发生过一场火灾,实验体失踪了。
是探究生育的极限,仿生人孕育出健康的人类胚胎。
剧烈的痛楚在他心脏里像是一台开矿用的掘地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迅速挖空了肉,抽干了血。
陈栎猛地甩开烟枪的手,他冲向废楼,很快被烟枪扑倒在地。
他挣脱开,爬起来再度跌跌撞撞地往废楼跑去。
陈栎!不要!烟枪嘶吼的声音痛苦至极。
但陈栎无法停下脚步,他心里很痛,但他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就越痛。
烟枪追上来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他,泪水洪水般涌进他的领口,他竟一时不知是热是冷。
陈栎,不要,求你了,我求你了
烟枪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废楼就在眼前,辰月初指示过的地方就在眼前,土地里半露的地基就在眼前。
辰茗的实验书就在眼前。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不要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烟枪哽咽着苦苦哀求,语无伦次,陈栎被他用力地摇晃,神智在理性的浑沌和感性的清醒间来回浮动。
他的大脑在逼迫他、支配他去揭开秘密,但他的感情告诉他,他这样做会让烟枪更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