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修士停顿在空中不敢再靠近上前,周刻抱紧潜离风驰电掣地穿过空中的喧嚣,飞向帝宫在怀的巨树下。
落地瞬间,巨树下传来一弦琴声,简单无回音,仿佛是谁人的一声好。
周刻收和光剑,和潜离一起站在巨树前,身型渺小如山阿前的两颗沙砾。
他是不是在呼应我们?周刻仰首眺望这令人震撼的奇迹,并不觉得畏惧。
是吧。潜离笑起来,指尖拂过眼角,抬眼时身前有巨树上飘下来的璀璨星茫。
帝宫前已经有大批修士驻扎,眼见巨树这奇怪举止,修士们判定为威胁,很快聚而成阵型一起对巨树发起攻击。
而树藤从帝宫正门前慢悠悠地伸过来,龟速地摇动着进行抵御和反弹,但是没有伤到人。
你先在这等我。潜离扯过周刻衣襟吻他,随即瞬移而去,展开同尘扇从容一扇,扇风将修士的阵型和树藤一并吹歪开。
趁着这间隙,他瞬移跃到了帝宫正门上,再继续蓄力向上翻跃瞬移,白衣在星茫之间闪现,最后隐入树藤之间,地上人再看不见。
潜离到了靠近巨树主躯干的地方,悬浮在半空中,伸手贴在树上,九条狐狸尾巴一瞬显露,尾尖轻点星茫。
青吾兄,还记得我吗?
第62章
巨树上星茫万点,寂静了半晌后,一个温润纯净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困惑:你不是,只有八条尾巴么?
狐狸尾巴轻扬,潜离捋过飘散到身前的长发:青吾兄,距离我们认识,已经两百年过去了。
这样啊。
一别数年,兄还如昨日。
树妖青吾说话的语速很慢,显得特别懒:小狐狸,你知道的,我时常在睡觉。外界的岁月流逝,于我像是没有意义。
不止岁月。红尘不也是被青吾兄隔绝在外的么?潜离抬头看着夜色里的枝叶,合手一拜:可是兄如今却在这里,引千军万马围拢,算是怎么回事呢?
青吾用了更长的时间安静,许久开口反问:那小道士,是你养的小孩么?
不是。潜离也被反问得有些措手不及,这回我没养。前十七年,我不干涉。
他是转世?
是。
那之前那小孩,他后来怎么样了?
潜离顿了下,踏过一点星茫掠到一根大树枝上坐下,指间拢着星茫笑道:从前在青吾兄的地盘里,反而不见兄追问,如今才好奇起我的红尘来么?
巨树间的星茫忽然涌向同一地方,风起树叶飒飒,萤光里踏出一个仙气飘飘的青衣人。
他踏过夜色和星光,去到潜离身边坐下,一弹指树枝纵生,把他落座的位置搞成了一把长靠椅。
这树妖没骨头一样瘫在自己本体造成的椅子里,眯着眼睛的神情舒服得仿佛要冒泡:诚然,十分好奇。这夜还长,你既然来了,不逢和我叙叙旧,说说些旧闻。
潜离便也跟着他靠上去,就着微仰的姿势看见残月和满天不那么亮的繁星,他便也眯起眼睛:这夜色倒是很像,他当时离开白涌山的样子。
那小孩儿当初和你吵了许多架来着。青吾嫌不够舒服,指尖再一弹,把屁股底下的椅子给整成了晃动的秋千,哦,那时候我觉得他挺聒噪的。我压根想不明白,他和你吵些什么,白涌山是多好的净土。
我拘了他二十一年。因我诸多前世悔恨,我把他早早带走,拘在身边看了那么久。潜离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只顾着自己呢。
那时你把他当什么来着?
当什么原是所爱,原是弥补缺憾,原是要护个一世安乐,换我去纵容宠溺的圆满一世,可到了最后,我才恍然大悟我却是只把他当成了一个工具。
潜离想起了白涌山上那少年的捣乱叛逆日常,一边笑也一边蜷起了指尖:他当时离开我,那才是对的。
青吾抬起手,手指在空中慢慢划动,星茫凝聚于指尖下描摹了他记忆中的画面。白涌山仲春,花开遍野,一少年挂着泪花在树下大吼我恨死你了。
潜离尾巴卷过来,不客气地把他描摹的画面给打散了。
树妖也不生气,指尖想戳一戳那看上去就很柔软的狐狸尾巴,但对方很快缩了回去。
后来他去哪了?你跟着么?
去了很多地方。潜离自己抱住了白绒绒的尾巴,五湖四洲,千山万壑。春江花月夜,黄梅时节雨,烟水枫叶舟,雪满天山路,一直走着不曾停下。
到最后也没回头。
相背江海,此生不复。
青吾继续在空中作画,以光芒画出前面一个凡人,背后一只狐狸,然后欸了一声:凡人真复杂。
潜离抓着一把尾巴上的毛:算是吧。这回轮我好奇一番,青吾兄遇见了哪个凡人?
树妖靠回了他的养生椅,眉头扬了起来:嗯
潜离等了半天,直到他那个长长的尾音彻底消失也没听到什么,他只好忧愁地再问:帝宫中的人,都还健在么?
在。青吾这回应得快,我不造杀孽,他们都好好地睡着。
潜离说不上是安心还是不忍,本体生生被掘到这来,就是真的报复一番,又有什么不该?
他纠结地揪起狐狸尾巴上的绒毛来,绒毛簌簌往下掉:我知道,青吾兄恬淡,是决计不会坏修行的
青吾插嘴:不,我坏修行了。
狐狸毛薅得更多了,潜离小心翼翼:怎么个坏法呢?
我本修无情道。树妖眯着的眼睛睁开,潜离,你修的是有情道,你千年的修炼之路,与情劫两个字密不可分。我却不一样。我原形是棵树,我也不爱动,修的道无情无欲。我不爱往红尘里走,故而修了两千年的道,才堪堪修成了个半仙。
天欲我渡劫,天欲我成仁,安排下这劫数。我只是来追回我的本体,飞不飞升,我一点也不在乎。
青吾指尖轻轻一拨,指下无弦,而满宫起琴声。
但我坏修行了。
第63章
周刻只在原地楞了一瞬,就见潜离自顾自跃上了巨树,想追上去却发现脚后跟被定住了,显然是那狡猾狐妖趁他不注意时设下了个定身咒。
原来他亲我时还耍了个小心眼!!
周刻忿忿然地捏起法诀试图脱身,无奈修为不比千年狐妖,怎么捏都没办法。
正无奈地仰天望巨树,周刻听见阵缥缈钟声,一个戴着奇怪面具,衣服上挂满叮叮当当配饰的人跑到他身边来聊天:这位小哥也是来捉妖的?
是的。周刻莫名对这人感觉亲切,你也是?
我?我不是,我跳大神的。那人揭开面具,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脸,眼中有笑意与光。
周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青年指向巨树:帝宫后面有一司命神殿,住满神神叨叨的星官司女们,我是里面的头头,大家有事时都尊称我一声祭司,没事时都叫我白吃干饭的。
噗周刻咳了咳憋笑,唔,祭司也是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嘛。
还好还好,太平即无意义,逢乱则意义重大。大家不偏信神明才好,要是遇事都要跳大神的占卜,那要乱的。这祭司随性地拿着面具扇风笑,站在周刻身边一起仰头望树,只是有些该来的总会来。这回出了事,我一说巨树为妖,大家就都认定是储君的锅,一边干活一边痛骂的。害,这有什么好骂的,上天安排的总是会来的嘛。
周刻听着感觉确实很有那股玄乎的神叨味,便问:祭司知道内情?
不甚详细,亏得神殿里的老古董们通知。祭司拍了拍手中面具,储君把山中树运载回来时,神殿里一排编钟齐响,听着就很有故事。后来琴师先生来了,编钟又响了一遭。我便也到帝宫里去看情况,那时储君初见琴师先生,怔了半天,说道:何彼秾矣,花如桃李。
周刻:啊这
害,一股酸臭味。祭司摇了摇头,既是因缘际会来的劫,解铃人便是局中人。我瞧着自觉不是我等俗人能涉足的,便走了。后来再去,却瞧见储君和琴师先生试新琴。对,就是伐自那梧桐树制的新琴。
那琴弹出的声真是好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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