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
昌平公主身边身份最隐秘,身手最高强的太监李得寿奉命出现在田府乌黑色的屋檐上,借高大茂密的梧桐树遮掩身形,目光扫过隐藏在周围的上百官兵,只停顿片刻便悄无声息地溜进田府,潜入田英卓的书房。
田英卓正焦虑不安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叫下人进来:漕司使府上可有动静?
连续五次都是没有动静,急得田英卓都怀疑是不是那群亡命徒拿了钱就跑没影,毕竟是该死之人,哪来的信誉可言?
早知如此,我该请示殿下,从她那里借几个人来用。
他知道昌平公主身边有死士,身手数一数二。
怕是借不动。
突如其来的沙哑嗓音像刀子刮过锅底,刺耳不已。
谁?田英卓受惊,拿下墙上装饰的宝剑,拔1出后一边朝门口移动,一边警惕地瞪着屋里:是谁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出来!
藏在黑暗处的佝偻身影走出,照亮那张苍老阴冷而熟悉的面孔。
咣当。
田英卓手中宝剑落地,身形踉跄,面露惊恐之色。
李得寿,一个阴沉但伸手了得的老太监,和女官并列为昌平公主的心腹,二十年来帮昌平公主铲除不少挡路的两江官员。
田英卓得昌平公主青眼的上位之机就是协助她扳倒某任上差,亲眼看着李得寿怎么弄死了那位上差,所以他知道李得寿出现就代表昌平公主准备灭口的意图。
田英卓:我替殿下卖命十数年,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更不敢贪污我府库里存的那点钱,都是殿下点头我才敢拿没人比我田英卓更忠心。他脸颊和嘴唇都在颤抖,眼球剧缩,眼眶通红,手掌朝着心口微微颤抖:没了我,东南六路发运使只剩下一个水宏朗,他早被赣商收买了!没有我在发运使这个位置帮殿下安排官船出货,在四省三十八府的审计账簿里做手脚,两江漕运还能有殿下的位子吗?
李得寿静静地看他,拿出一个黑色的瓷瓶:你清楚殿下的为人,老奴敬重你是读书人,也是感念你这些年对殿下的忠心,所以给你自裁的机会。
田英卓表情狰狞,犹自挣扎:此事并非无可挽救,只要杀了赵白鱼,再逼陈罗乌不!干脆派人到潮州、福州两地直接逼漕运各司修改审计账簿,不从就杀了,杀一儆百!反正天高皇帝远,死几个小官小吏有谁会去查
赵白鱼不能死。
李得寿简短的一句话堵住田英卓的生路。
田英卓颓然倒地。
李得寿朝外边走去,田大人是聪明人,否则当年不会在无朋无党的情况下,还能机敏地攀上殿下,坐到这东南六路发运使的位子。说来这二十年的荣华富贵、权柄滔天,都是殿下给的,要不是殿下,你哪来的娇妻美妾、儿女绕膝?大人最小的孩子才五岁吧?玉雪玲珑,可怜时运不济,要是大人活着,牵连殿下,怕是无人关照了。
求生无门,祸及家人,田英卓失魂落魄,痴痴笑了半晌才回头问:李都监,殿下一定会关照卑下的妻儿吗?
李得寿:祸不及家人,殿下向来心慈手软。
田英卓拿起黑瓷瓶,拔开木塞一口饮尽,瞬间肠穿肚烂,于剧痛中惨死。
与此同时,飞奔而来的暗卫将消息带到,官兵亮起火把,冲进田英卓偌大的宅邸里,将所有人全部抓出来,随手抓着个家仆就问:田英卓在哪?
家仆断断续续:书、书房。
话音一落就有人敲锣打鼓大喊:着火了着火了!书房着火了,老爷还在里面!
踏进府里的赵白鱼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干脆小跑起来,远远瞧见书房里的火势刹那间迅猛不已,房门外则有田英卓的家眷捶胸顿足地喊老爷。
赵白鱼:田英卓在里面?
官兵:回大人,好像是。
赵白鱼皱眉,眼尖瞧见暗卫从书房里背出田英卓,赶紧提过水桶泼在暗卫着火的腿部,确定他没事后再去看田英卓:七窍流血,气息尽断。
魏伯:是服毒自尽?
怕是有人逼他自尽。赵白鱼心情凝重,徐徐长叹:真狠啊。太狠了。
他在京都府办案那几年遇到最穷凶极恶的匪首,其心性也没这么狠辣的。
淮南官场也算见识众生百态,而今置身两江官场仍觉不寒而栗。
田英卓跟随昌平多年,忠心耿耿,便是不看这份情面,好歹是朝廷二品大员,管着东南六路的漕运,两江无出其右的一大助力,竟然也能说杀就杀?
这份壮士断腕的狠辣劲实在令人畏惧。
回过神来,赵白鱼反应迅速地问:田府被官兵重重包围,怎么还有人能溜进来杀了田英卓?昌平身边有高手?
魏伯:皇子王孙七1八岁时会配给一到两名暗卫,女子一般没有,不过昌平公主当年深受先帝宠爱,或许是破例。
暗卫悄无声息来到赵白鱼身边低声说:昌平公主身边有一个得力太监李得寿,他擅长培养死士。
死士和暗卫有所不同,前者通常是孤儿,为完成任务毫不惧死,后者是从宫中禁军挑选出来,正儿八经的职差,哪天转到明面也是个有品阶的武官。
魏伯突觉异样,猛地扭头看向庭院里茂密的梧桐树,瞥见一道身影不禁大喝:谁?
那道身影如鹞子般掠进黑夜里,魏伯和暗卫追了上去。
***
魏伯和暗卫将那人追至七扭八拐的暗巷,正面交手时,发现对方招式阴毒而内力深厚,两人攻打他一个只勉强打个平手。
骤然寒光一闪,魏伯下意识闪避,瞥见寒光落地骤然爆炸出大片刺眼的火光,条件反射地捂住眼睛,让那人有了逃跑的机会。
但在对方逃跑之前,魏伯借着火光看清他的脸,不由愣住。
暗卫:是李得寿。
魏伯一惊:你没认错?
暗卫点头。
魏伯心惊之余,既有疑惑,又有满腔愤恨,拳头用力得发出咔咔声,青筋暴突,双目圆睁宛如恶鬼。
暗卫诧异:你认识他?
害我亡命天涯的仇人。魏伯眼里漆黑一片,想起犹如行尸走肉的那几年,满心的悲愤凄苦几乎淹没他的理智。
如果不是小小的五郎将伤重的他赎回去,悉心照料,哪还有如今的人样?
恐怕早是一抔白骨了。
***
漕司,田英卓的尸体就摆放在大堂中间,赵白鱼撑着脑袋假寐。
天光乍亮之际,派去京都的暗卫带回元狩帝的口谕,但已经没用了。
随田英卓的畏罪自尽,元凶已定,案子了结,连他书房一应账簿相关的书籍都被烧精光。
千防万防,机关算尽,连田英卓的府邸都提前令官兵包围起来,居然还能冒出一个武功高强的太监!
跟话本似的。
赵白鱼总算明白为什么外放过的京官一提起地方官就满脸不堪回首,既能熟用官场规则,又有天高皇帝远养出来的胆子,手段又莽又狠,跟占山为王的匪首没两样。
赵白鱼:你们知道李得寿,为什么之前没提醒我?
我们只听说过他,对他训练死士的残忍手段印象深刻,但是从未见过,问遍宫里的老人也说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还以为是都指挥使唬我们的。暗卫低头:是我们疏忽,请大人责罚。
赵白鱼倒不至于因此责罚他们,以后和昌平公主相关的事都必须告诉我,不管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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