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是长阳镇的一家农户的孩子,名为赵狗儿,说是贱名好养活。
其实也是他命贱,受了那般磋磨还是死不了。
平日里烧火砍柴挑水,都是交由他一个几岁的孩子干,干不下来便会迎来那个农家夫妇的毒打。
他没有流落到那户人家以前的记忆,只是隐约记得爹和娘应该是为了护着他逃出生天,不知死在了何处。
其实他试过出逃,但还没来得及逃出去就被那家人的小儿子发现了,自此入夜他就会像被拴在村口的那条狗一样,拴在牛棚旁的树桩上。
想什么呢?想得都出神了。齐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赵星辞默默地勾住了齐璨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许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师父,我想吃糖葫芦了。
他也去过市集的,虽然是那家人的小儿子闹着说要牵着狗狗去逛市集,他才有被带去的机会。
还记得市集上有个白发老爷爷拿着个稻草木桩,上面扎满了糖葫芦,就跟开了花似的好看极了。
农户家的小儿子拿着串糖葫芦,骑在他爹头上,喜笑颜开。
彼时的他,到底是个孩子,也是会眼馋的。
但兴许是他盯那串糖葫芦盯得太久了,本性恶劣的农户子,假惺惺地将糖葫芦伸到了他眼前。
狗儿,想吃呀?
他馋得干咽了两下,乖巧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想要接过来,以为这黑心肝的坏家伙会给他吃。
随之而来的就是带着劲风的宽厚一掌,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打得他眼冒金星,狠狠地撞上了墙壁。
额角磕在墙上,蹭破了皮,血滴滴答答地淌了满脸。
胸腔里血气上涌,激得他口中吐出点血来。
那个身材壮实,面相黝黑凶恶的男人凶神恶煞地说道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狗,还想抢我宝贝儿子的吃食?
就在赵星辞几乎要陷入那梦魇之时,一串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的糖葫芦被一只纤细的手送到了他眼前。
买好了。
师父依旧是那黑得和夜幕一样的打扮,但兴许是有些不同了,她的身后就是灯火通明的灯会。
赵星辞拿过了那串糖葫芦,放在嘴边轻咬下一颗。
山楂的酸裹挟着糖衣的甜,恰似他此刻的心情一样酸涩复杂。
他不是赵狗儿,他是玉尘剑尊座下的亲传弟子赵星辞。
听到街角好像有敲锣打鼓的动静,齐璨赶忙拉着他跑了过去。
原来竟是打铁树银花的卖艺人。
几个穿着厚衣服的大汉,把木炭和黑色切碎的铁片混合到一起倒进了挂在烧火架子上的花筒里。
接着他们合力抡起了这花筒,霎时银色的铁花飞溅出来,围绕着璀璨夺目的光环,远远看去,竟像落了一场流星雨。
赵星辞还从未见过这般稀奇的景致,但手中灵力不动声色地运转起来。
生怕这滚烫的铁水一个不小心伤着这些凡世间的百姓。
站在他身侧的齐璨感受到灵力波动,垂眸看了小徒弟一眼,凤眸微微弯了些许。
这孩子性子真是不错啊,看来日夜抄写那弟子规矩,还是有点用处的。
灯会即将开始了,人流渐渐多了起来,不免有些推搡拥挤。
齐璨就带着他到了小镇外的一处小山包上,这地方地势高一些,能清晰地看到灯会的景致,也不至于挤在人群里边难受。
坐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的齐璨松了松束着袖子的护甲,卸了下来,搁置在了一旁的树墩子上。
没了束缚的衣袖随着风飘起来,齐璨舒展开身体,靠在了青石旁的一棵老槐树上。
这凡人界的灯会,倒是挺有意思的。齐璨徐徐闭上一双眼。
赵星辞跟着在师父旁边坐了下来。
或许,这也正是修士的职责所在,护着这些凡人的安稳,看看他们这喜乐安康的生活,也是不错的。
赵星辞忽然有些好奇,师尊脱离俗世凡尘前的往事,细声问道师尊在入云天剑宗前,就住在这镇子里吗?
齐璨睁开了眼,漠然的目光望向远方的那点热闹的灯火。
不是。
发现师尊身上灵压有些低了的赵星辞一下子陷入了缄默,不敢再问了。
感到弟子不敢再过问的齐璨却眉眼带笑无妨,想知道些什么,问便是了。
赵星辞抬眼,往师尊身侧移近了些许。
那师尊凡世间的故乡,在何处呢?
齐璨坐起了身,眉宇间多了分若有若无的惆怅那自然是没了,整个城被魔族吃了个干净,只有为师活了下来。
手上将赵星辞盘好的发辫拆解下来,青丝披在肩头,有几缕贴着那冷白色的侧脸,瞧着竟让人有些心疼。
待到三年后的历练,带你们俩去那边城看看也无妨,想来应当是重新建起了城池。
毕竟人族,可是面对苦难坚韧不拔,无论如何都能重新振作起来的。
听了师尊一席话的赵星辞,一路上未曾说过半句话,像个小尾巴似的牵着师尊的衣袖,不知在想些什么。
孤身一人上了绝云巅的齐璨转过身,看向那个陷入沉思的少年身影,叹了口气。
这傻孩子,真当她看不清他眼底埋藏在最深处的沉痛不成。
看来他前世和儿时的经历,到底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啊。
三年,绝云巅落了雪又化开,化作寒日山泉流转而下,汇入水潭之中。
师徒三人去了掌门座下山峰报备一趟后,变成了四人行。
何若川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嘴里嘟嘟囔囔着说什么,自己管理偌大一个云天剑宗,不知道有多忙,还请师妹代做师父一回,带着宋观南一块下山入凡世历练。
齐璨自是冷着一张脸收下了,不过顺手从何若川千百年来的藏品里薅了一大把灵宝才许下。
不过,齐璨微眯着眼扫了宋观南和柳溪如两个人,那两人之间竟然涌动着不对头的氛围,尤其是柳溪如还气鼓鼓地不乐意理他。
看来,这傻徒弟要做下一任掌门夫人咯。
抱着手倚靠在门框上的齐璨秀眉微挑既然师兄你说是让我代做师父一回,那宋观南该叫本尊什么?
何若川陪着笑从掌门座上下来,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带起灵力拍了宋观南后背一下哈哈,师妹说笑了,既然求了你的庇护,自然也是得唤你一声师尊才是。
发间束着一顶竹冠的宋观南跟着师父那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然也是习得炉火纯青的,当即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还请玉尘师尊受徒儿一拜。
膝盖敲汉白玉地砖响不?
响了那就是好膝盖啊!
齐璨......
只是想调侃一下何若川掌门师兄,听听一声师父,倒也不必行此大礼,这未免也过于上道了些吧。
何若川......
只是让这傻徒弟顺着台阶叫人一声师父,倒也不必直接把他这个正经师尊当成个死人吧。
柳溪如眼里的火星子都快冒出来了,本来就有个赵星辞黑心肝的跟她抢师父,现下又来一个宋观南算是怎么回事!
峰峦相聚,不时可听见几声鸟鸣清脆,夕阳有些沉了,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青松翠幕之间的一条小径,隐约可见四个人影,赫然是齐璨带着柳溪如、宋观南和赵星辞。
十五岁的赵星辞,眉眼已然长开了,活脱脱一个冷面俊俏少年郎,用个素银发冠把墨发高高束起,猫眼清透黝黑,鼻梁高挺,不说话时那浅薄的唇瓣抿着,不苟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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