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笙收回手,抽出了一条雪色的丝绸帕子,细细地将指腹上不小心沾到的泥土擦拭干净,仿佛才想起来些什么似的,唇角上扬哎呀,忘了您舌头被切了,说不了话呢。
他的眸子又迅速冷了下来也省的你说些花言巧语,哄骗人。
当年若不是这个人渣,想着玩点新花样,便瞧上了温柔单纯的母亲,将一个养在深闺的文人女子,哄骗得丢了心思。
在盆栽绝望的目光注视下,陆明笙动作相当细致地把褐色的布条给他缠回去,感慨道方才您,可是吓到人了。
若是将我好不容易有了几分欢喜,想要捉来悉心教导的小狐狸吓跑了,我可是要给您裁剪些枝条了。
陆明笙缠好布条后,眼中竟然多了对自己造就的艺术品的欣赏之意这盆栽,做的真是精巧。
作者有话说:
说实话,明笙啊,你是真有点疯批在身上的。
第55章佛面杀心贵少爷7
◎时代的结局◎
深夜的福庆街十五弄,驶进了一辆老爷车,这时候的汽车发动机还是比较古老的,动静稍微大了些。
里弄寂静的很,有人睡的浅,便被这动静吵醒了,拉开窗户往外看,就看到黑袍黑帽的一个人从驾驶座上下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那花汇厅里的出了名的歌女,从容地从车里下来了,站起身。
杜爷,辛苦您了。双手捏着黑夹包,齐璨微微欠身,算是表达谢意了。
杜若参冷硬的脸上,浮现了一点笑意,点了点头说:谢谢孙小姐陪我们家少爷,耽误您了。
齐璨笑着摆了摆手推脱了几句,拿钥匙开了门,跨过门槛进去了。
约莫是十几号的妇人,眼见那道倩影袅袅婷婷地进了房,不由得啐了口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如今也不知是又傍上哪位爷了,整日里打扮得妖里妖气的。
事实上,换了身衣服的齐璨穿的就是陆明笙送的那套浅绿淡雅的旗袍。
常年跟在陆明笙身边做事的杜若参自然是听力灵敏,听见这尖利的骂声后,抬头看了去,面无表情地盯着声音的来源,记下了门口挂着的小牌子号码。
只有一门之隔的齐璨当然也听到了那句骂人的话,在小院子里站了几秒,摇了摇头进了房门。
同为女人,为何要这么互相为难,在这个黑暗笼罩的年代,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原身本来是南城人,离平城远得很。母亲早亡,五岁便没了娘,她父亲喜好抽烟,为了那一点子买烟钱,便把原身卖了。
原身随了母亲,生得漂亮精致,被花汇厅派去四处挑人的领头人看中了,在南城教导了一段时间,就被送到了平城,靠海经济繁华的城市。
没有人是自愿去花汇厅卖笑的,那些宾客都不老实,在跳舞间搂腰错从开叉的地方轻抚也不是没有的,无非都是被卖的,或者丈夫没啥用为了营生挣点钱养活自己罢了,更何况宾客给的钱绝大多数还要给那名义上的妈妈,也就是吴老板。
齐璨掂了掂手里陆明笙给的信封,也不知道明日把这东西交给了吴老板,她能分自己多少块。
洗漱完换上干净衣物的齐璨擦着头发,坐到了案桌前,看到那仔细摆放的纸和笔,忽而起了点兴趣,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
她把毛巾披在了肩头上,防止湿漉漉的头发濡湿了刚换好的衣物,指尖也在毛巾上揩了下,这才拿过了那一摞有些泛黄卷边的纸。
拿近了看,齐璨才发现里面夹了一小张红色的信笺,靠近了灯光仔细瞧。
正红色的信笺上的字歪歪扭扭的,一笔一画就像是几岁孩童学习写字时,拿笔画凑成的,与其说是写出来的字,倒更像是照着正确的字体描摹出来的。
原身是没有被启蒙过去识字的,这字体的写法一看就是她认真写下来的。
眯着眼睛仔细辨析出来,齐璨轻声念了出来,这才明白,这些字凑在一起,或是两个字,或是三个字。
连在一起,便是一个个名字,统共十五个,不多不少。
应该都是花汇厅取的名字,听着都是娇俏的女孩名字,想来应该都是原身的小姐妹们。
只是越往下看去,齐璨心头越是发寒。
三个名字的后面,跟着染病二字,另外十二个名字,缀着东洋军三个大字。
东洋军这三个字,写得格外用力,这一小片纸被刻画得格外薄,几乎要力破纸片了,上面还有几点水滴晕染开来的痕迹。
心脏忽然毫无征兆地猛烈跳动了起来,属于原身的仇恨和痛楚,一瞬间蔓延开来,就像极其钝的剪子,顺着心脏的纹路一点一点化开,闷痛阵阵。
手心里的纸片,因着齐璨手心力道的松垮,轻飘飘地飞出来,落到了地面上,静静地躺在那小角落里,却鲜红得让人刺眼。
齐璨只是一瞬间,就意识到,那水滴晕染的痕迹是原身的泪水,属于这十五个姑娘的记忆顿时一拥而上,几乎让齐璨无法呼吸。
那阵情绪,也是来自于原身的不甘和愤怒。
齐璨的手心按在了心口,眉头微蹙,拧成了一个川字。
别怕,那些仇恨,都会被讨回来的,会被这个从来不愿意屈服的民族一点一滴讨回来的。
角落里的一摞报纸,陡然闯入了齐璨的眼底,上面有拿笔细细圈出来的痕迹,她猛地蹲下扑了过去,在那堆报纸里翻寻着。
找到了其中三个女孩的芳名,一个十五岁,另外两个十四岁,本来是由原身领着教导的,但因为不听话,惹了吴老板生气,就把这三人送去了别的城里的花汇厅。
平城的花汇厅,曾经里头的歌女舞娘也是要陪宾客过夜的,但后来有文人大肆批判过,说这是折辱新时代女性,不符合总统先生的理念,于是这股风气就被砍了,但跟着宾客出局,仍旧是常事。
不过是不那么放肆,直接在花汇厅里胡来罢了。
后面南城的晚报登出了这则新闻,三个女孩,小小年纪就染了病没了。
耳边都是纸张飞速翻过的索索声,终于,齐璨在一个月前的报纸找到了另外十二位姑娘的消息。
这十二位姑娘,在原身的记忆里,是她还在南城被教导的时候认识的,十二位姑娘跳舞都非常精彩,很有南城女子温柔娇媚的风情。
原身并不是跳舞的料子,但这些负责教导她的姑娘们并不会骂她,而是温温柔柔地取笑,她们几人的年龄也不大,常常教着教着便一起打闹起来了,后来即使原身来了平城,也时而会给她们写信。
她们偶尔抱怨抱怨宾客的无力,偶尔央求着原身给她们讲讲平城的风光,到后来变成了对炮弹声的害怕,说是要一起逃跑,来平城找自己。但是却突然许久没有寄来信笺了。
新闻的标题字体很大,写的也十分抓人眼球十二翠柳腰,魂断南城东洋。
齐璨的头皮有些发麻,耐着性子往下去看那字体并不大的新闻内容,南城是最早被东洋人占领的地方,因此里头的花汇厅,早就成了东洋军寻乐子的地方。
他们这群畜生,不知道从哪得知了南城花汇厅十二翠柳腰的消息,闯入了歌舞厅,把这十二个人带去了队伍里,逼着她们几个跳舞。
不愿意给东洋人跳舞的姑娘们,即使愤怒怨恨,为了保住性命,也不得不在台子上含泪翩翩起舞。
后面的作为,这些东洋畜生干了什么,即使报刊里没写,也可以知道了。
齐璨的脑子里忽而出现了画面,穿着旗袍漂亮温柔的女孩子抱作一团,发髻散乱,绝望地缩在角落里哭号,却没有什么办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姐妹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带走,门外就是那群畜生的嬉笑声,和绝望的尖叫声。
平日里温柔软和的南城口音没有了,都是声带摩擦的尖锐恐惧惊叫。
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被送去了东洋人的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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