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青,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是我们分别的一年零六十三天,你仍旧没有出现在我身边,我找遍了帝国和整个世界。”
“一年零九十五天,听说我手下一个百合属种的秘书生了宝宝,我才知道这里男人也是可以怀孕的,不知道等你来了以后,我们有没有机会尝试一下?如果你怕疼,我生也行。”
“一年零二百三十天,雨青,我杀人了,一个黑道组织首领,开枪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现在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想抱抱你。”
“两年零一天。雨青,你到底在哪里?”
“两年零二十二天,今天是你现实世界的生日,生日快乐。”
“两年零四十天,想你了。”
后面这页字迹有些颤抖:“感谢上苍,你终于来了!你就是我的新历,我的元年!”
一滴水渍溅在底色淡黄的纤维纸面上,靳雨青赶忙用袖子擦抹干净,幸亏墨迹是高分子碳,没有洇花,他嘲笑似的嘀咕道:“什么元年,分明是你的灾年。”
他直接翻开中间的部分,雾气迷蒙的眼里看到一张没有日期的页面,口吻却已经不像日记了。
“雨青,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这本日记,还有耐心翻到了这里,那你一定是很喜欢我了。真巧,我也爱你。后面不会再有字了,但绝不是结束,而是我们紧紧相连的一生。”
仿佛是亿万宝藏藏在后半册,靳雨青调整了呼吸,慢慢地翻过了这页,好似后面秘藏着狮鹫守护着的无价珍宝。
他翻过的这一页,就像翻过了与周蔚相处的这几百个日夜,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和监视质疑,到纠结防备,乃至后来的托付依靠和彼此契合……最终都结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里,所有无数种后续的可能全部戛然而止,冷寂无声。
一切都定格在眼前嵌在被掏空的日记本中的,一个黑丝绒的圆角盒上,上方还写着一行字:“做我终生的伴侣,好吗?”
这就是周蔚所说的,他们的一生。
靳雨青即刻意识到那盒子里面可能是什么,但却不由自主地对即将看到的东西感到彷徨。
他打开圆角盒,里面不出所料果然是一对戒指。
靳雨青揪住自己的衣领,觉得胸口紧|窒得要命。这算什么,在他觉得自己可以稳赢一切的时候,在他认为胜利果实不过唾手可得的时候,上天非要跟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告诉他幻象的泡沫是多么轻易就能被击碎。他一开始告诫自己与周蔚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那些话,早就与这些泡沫消融一起了。
怎么可能还是逢场作戏?
不管是人造种本身的基因缺陷导致,还是一世又一世的轮回让他迷失了本我。在扮演角色和扮演自己之间,他越来越难以掌控其间的那个度。前几个世界,他好像是为了能跟周蔚回到共同的现实而努力着,以至于到了这里之后,感情泯灭无踪,他曾一度迷茫于自己坚持奋斗的目的。
周蔚说得没错,他入戏了。
通讯手环送进一条通知,是帝国新闻那边发来的文件。
靳雨青拉开周蔚床头的抽屉,想借用他的智仪,一打开屏幕就发现背景是自己在花园里午睡的照片,阳光从花藤架的枝叶缝隙里渗透出来,斑驳地洒在自己的肩头,时光平和安详。
他一怔,好长一会才找到账号登陆界面,输入密码。
几段卫星视频记录了当时爆炸的发生过程。
一辆熟悉的灰色悬浮车从一座新科技工厂的侧门开进去,两旁的厂房都静悄悄的,最终车子停在绿化带旁边,从后座走下来一个身着深色风衣的男人,他弯腰敲开司机的车窗,低头吩咐了两句什么。
只消这几秒钟的功夫,突然悬浮车背后的厂房发生了爆炸,一瞬间,弥天火海就席卷了整个工厂。那弯腰讲话的男人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回,就已被爆炸势头波及,整个修长的身影湮灭在白得刺目的火光里,刹那烧成了灰烬。
方圆之内没有任何活物能幸免,那是连金属也能融化的温度,更何况周蔚只是平平凡凡一具血肉之躯。
靳雨青捧着那个小小的黑丝绒盒,两个定制的男士对戒并排插在凹槽里,泛着冷银素净的哑光。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半天,眼眶深处不可遏地阵痛着,抬手一摸,满指的滑湿水迹。他控制不住,那就是断了阀门的水库,决堤般的泄洪下来,不管是他睁着眼还是闭着都没办法止住,就好像那附近微小的肌肉都不受自己掌控了。
索性不管了,任其汹涌。
泪还流着,他却觉不到有多悲伤,只是心里空着永远填不满似的。他一边擦着流不尽的水痕,一边兀自发笑:“傻不傻,周蔚,你看看这个年代了谁还写日记?写日记就算了,还用日记求婚?”
他摸出抽屉里一支笔,甩了甩里面的墨水,因为被泪蒙着视线看不太清,笔画有些潦草,尖锐的笔尖因为过度的用力,甚至划破了好几层纸背。
“yes,ido”
扔开笔杆,靳雨青倒在周蔚的床上,狠狠倒抽了两口气。
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范总管端着一瓶红酒走进来,踱到浑不自知的陛下面前,余光瞥了一眼摊开的日记和戒指盒。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条纹手绢,去沾他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颊。
“陛下。”
靳雨青闭了闭眼又睁开,视线终于对上焦点,自嘲地笑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无情?还虚伪。人活着的时候,我犹犹豫豫不知道珍惜,现在死了又兔死狐悲惺惺作态。”
“没有,不是的,陛下。”范总管有些哀叹地轻声道,“小赵年轻气盛,他说的话您不要往心里去。”
靳雨青扭开头,把脸埋在周蔚的枕头里。
范总管是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一路走来的,他们之间试试探探了那么久,狠话、情话都说过,好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热乎劲儿还没过去,人就变凉了,要是这时候还说什么“节哀顺变”,那未免也太残忍了。
于是范总管晃了晃酒瓶:“要不喝点酒吧,心里会舒服一点。”
“范总管,”靳雨青倚靠在床头,他把对戒取出来,一只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另一只用银链栓了挂在颈间,“没有人了……如果我再不保持清醒,中央宫就完了。周蔚为了帮我而死,霍斐和司雪衣也是因为我被绑架,连安安也……我不能,不能自私的逃避。”
范总管像个老父亲般哄着他:“这不公平,你也需要休息。你看,你哭成这样要怎么出去面对大众?”
“过会就好了,也许是泪腺痉挛了而已。”靳雨青胡扯道。他一把抽出几张纸巾糊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说,“派人监视雷诺生物公司,那是谭启明的老巢。周蔚出事一定因为着了谭启明的道,司雪衣最后通话的背景里有仪器运转的声音,那动静我耳熟,是大型医疗器械的动静。”
范总管自知管不了他,只好应道:“清查杭氏国际资产的时候,我们已经暗中调查过雷诺公司,他们明面的账上干净得很,虽然说是隶属于杭氏国际,但本质上仍是独立经营。早在杭锋陷入舆论轰炸的时候,雷诺公司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了,没有合法的搜查令我们不方便直接闯进去。”
靳雨青一听就怒了,“没有污点就给他们创造污点!谭启明给我们耍了那么大一阴招,我们难道还要规规矩矩的跟他周旋?”
范总管一愣:“这……”
“派一队警员突击检查银海会馆,雷诺公司干净,银海会馆可一点都不干净!抓几个人造花种回来,尤其是那个跟杭锋有关系的牡丹种乌金耀辉。雷诺的人嘴严,这些花种可是被娇养得矜贵的很,”靳雨青挑起红肿的眼皮,问道,“后面难道还要我教你吗?杀鸡儆猴,总有一个嘴松的供出自己是来自哪家公司的实验室。只要他们说出雷诺两个字就逼他们签字画押,立刻下颁搜查令!如果他们还是咬紧了不肯说,就等着我亲自去问话。”
“您要去哪儿?”靳雨青一从床上起身,范总管就敏锐地问道。
他握着脖颈上的指环,顿了顿道,“你放心,我不会寻死的。至少在给周蔚报仇之前都不会。”
离开房间后,靳雨青拨通了一个号码。
任川没想到,再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对方会是这样的状态。他从厨房的玻璃柜上打量了一会那个憔悴的倒影,随后倒了一杯热巧克力走了出去,轻轻置在靳雨青的面前。
“巧克力会让人心情愉悦。”他说。
靳雨青也没有伸手去拿,只道:“谢谢。”
任川嘎吱一声沉在对面的皮沙发里,盯着靳雨青脸上硕大的墨镜沉默了好几分钟,才开口说:“我以为那之后,你不会再有什么心理问题需要用到我了。”
“人只要还活着,就会遇到问题。”靳雨青张了张嘴。
任川有些好奇:“那你现在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跟我聊一聊?”
靳雨青沉了沉气,抬手摘下了墨镜。
任川惊讶一声:“你这眼睛是怎么了,肿成这样?你这可不行,我是个心理医生,不是眼科大夫。”
靳雨青没有搭理他的推辞,自顾自地说道:“我以前认为,我无论想要什么拼一拼总能得到,资金、王权、和真相,都尽在我的掌握里。”说着说着,眼角竟然留下两行清泪,他轻车熟路地掏出手绢擦了,一时笑道,“你看,现在不行了,只要有风它就会流泪。我连一双眼睛都管不了了。”
“……是因为周蔚?”自上次去中央宫给靳雨青实施催眠,他就发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而此刻男人手指上崭新的指环更是昭示了这点,“你们分开了?”
靳雨青不置可否:“我有点难受。”
如果是恋爱受挫,任川职业生涯几十年来这样的病例成功了不下上百个,当年寻死觅活要跳楼的少女如今也不是好好的嫁人了?感情问题,就是新潮覆旧水,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缓下心来,宽慰道:“人要向前看,陛下。”
向前看?
周蔚早就被世界法则给盯上了,他在鲛人世界里强行换过一次躯体,已经激怒了世界系统,这次死了,就是真的死了,现实世界的灵魂也跟着消亡。
前面已经什么都不会有了。
世界再缤纷,靳雨青也不过是个没有归属的孤魂野鬼,经过这一遭,他深感自己精神的颓败,更不知道自己还能抵抗世界法则多久。也许用不了太长时间,他也会在这里泯然众人,成为意识被同化了的一段虚无数据……或许那样,他还能与周蔚在庞大的信息源中汇聚。
只是安安,对,他还有安安。
靳雨青强打起精神,对任川道:“我来,是想你开点药,抗焦躁或者抑郁什么的,这个你是内行。”
“没必要吧,人难免会失一两次恋。”任川故作轻松地说完,却发现对方压迫似的眼神,他局促地站起来,“那,好吧。”任川走到里屋药柜旁,取了小药瓶,拨了十几粒真正的冷却片,又把剩下的空间用外形极为相似的维生素片填满,回头交给了靳雨青,“我给你一些冷却片,你看准剂量千万不要乱吃。还有,定期来与我聊聊。”
靳雨青点头答应,接过便向外走。
他一出门,任川随手打开了壁挂式智仪,端起那杯靳雨青动都没动过的热巧克力边喝边看,调了几个新闻频道,一场发布会吸引了他的目光,是关于z区突发爆炸案的紧急应对。
屏幕左侧展示出已经核实了的死亡名单。
任川瞪着眼睛怔住了,因为打头第一个,就是锐晟实业的周蔚。
他想起方才靳雨青坐在这里,平平淡淡地说“我有点难受”。对那个一国之主的青年来说,“有点”可能只是一点儿吗,能把他逼得来要精神药物的“有点难受”,怕是比得上心如刀绞了吧。
回程路上,靳雨青就给自己塞了一粒药。
他驱车前往关押银海会馆花种们的监牢,一进大门,范总管便迎上来道:“那个牡丹种,乌金耀辉,要见您。”
靳雨青点头:“带他来。”
单向玻璃房里,乌金耀辉衬衣长裤修饰简单,连妆也没有,干干净净的模样与以前判若两人,飞翩的眼角已然充满了疲累。他抬眼扫过靳雨青,有气无力道:“你把他们都放了吧,他们出厂都是洗过脑的,根本不会记得自己出生的实验室。我知道你要找谁,另一个顾允清,我无意间见过,知道他在哪里。”
靳雨青缓慢的眨着眼,无动于衷地听着。
“我还大致能猜出来那个秘密房间的进入密码,这能省掉你们不少的麻烦。”乌金耀辉道,“我可以帮你们,但我有个条件。”
果然如此,杭锋的人,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靳雨青的手指点着桌面,示意他说下去。
“希望你能留杭先生一命。杭先生他——”
靳雨青一顿,话都没听完,起身便走。
“陛下!”乌金耀辉匆忙站起来,又被栓在固定座椅上的手铐给牵扯了回去,只能转头嗔着一双天生美艳的眼睛,辩解道,“杭锋与那个顾允清再怎么纠缠都是他俩的事,都与你无关,你为什么不能放他一马?”
怒上心头,靳雨青回头揪住了牡丹种的衣领,对方一张绝伦美颜很快憋得通红。
“乌金耀辉,你有斯德哥尔摩症,难道要逼着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喜欢受虐吗!”靳雨青咬牙切齿,一改平日风清舒朗的王室做派,激狂而偏执,“我给过杭锋足够的台阶,而他一次次的挑战我的底线!他怎么祸害顾允清我是管不着,但他不应该动我的人!他既然有胆量对我的人下手,就别想善了!”
“你的人?”乌金耀辉联想到一些谣言,“周蔚?”
提起周蔚,靳雨青的表情恨不得要杀人。
真是周蔚,这下乌金耀辉梗住了。他即便再傻,也知道不能让失去了喜欢的人的靳雨青,去放自己喜欢的人一马,那实在是太没道理,而且强人所难。这些年杭先生的所作所为他多少知道一些,也参与过,要说法律底线杭锋早就超越了无数次。
靳雨青看他没话说了,扭头就拉开了谈话室的门。
“等等!”
靳雨青脚下一停。
“陛下,”见他久久不开口,靳雨青一抬腿,就又被乌金耀辉叫住,“我知道杭先生对不起顾允清,也对不起您。至少……至少,给他留个全尸,行吗?”
“他们对周蔚下手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给他留个全尸?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给他留全尸?”靳雨青眯起眼睛道。
乌金耀辉缓缓抚着自己的手铐,已明白这件事情不能再强求什么了。
很久之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沉沉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叹息:“雷诺公司b2层下面还有个隐藏起来的b3层,入口密码盘在3号消防器的后面,密码是1206或者1286……”
“把搜查文件拿过来吧,我签。”
☆、第120章枪与玫瑰21
第120章
十几辆警车闪着紧急执法的指示灯,从四面八方的街角呼啸涌来,齐齐拥堵在雷诺生物公司的楼下。全副武装的警员真枪实弹地从车上跳下来,转眼就把所有的进出口都封死。
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从其中一辆警车上钻出来,黑色笔挺的军装外罩着一件及膝的风衣,寒风刺过面颊,鼓起下垂的衣摆,他压低了下颌,半张脸都埋没在高高翻起的军领里。
刺眼的车灯闪着雷诺的玻璃大门,仿佛是给浓重的夜色强硬地撕开了一个口子,心里的千百种复杂滋味呼之欲出,却又被这暗夜快速吸光,寻之无踪。
紧随而来的军官顶着寒风对部下吩咐了几句,这才转头窥视那神色冷峻、喜怒不辨的年轻君王。
“霍楚成?”靳雨青也注意到了这个容廓与霍斐有几分相似的军官。
年轻君王的视线似被冰雪冻住的蛇信,明知他不能也不会将自己如何,到底还是让霍楚成忌惮地低头退开一步。恍惚之间,只听对方轻声笑了笑:“呵,老二绑了老三,最后让老大来救。你们霍家……可真有意思。”
“是谭启明荒唐,让陛下烦心了。”霍楚成无波无澜地说。
霍楚成是霍家最稳重可靠的小辈,也是最能继承家族政坛衣钵的好苗子。他不似他那对利欲看得很重的父亲,虽有从政之念,但却没那么多对权势的杂念,捧着一颗蓬蓬炽热的心为军部效劳过多年。原本杭锋这事过去后,靳雨青就有打算培养他进内阁参政的。
只是没想到,军部竟然派了霍楚成来助力。
呵出的冷气在衣领的缝隙间晕出一团又一团的白雾,在靳雨青的两颊冻出微染的冷红,他无意地摩挲着腰间暗别着的枪,委婉道:“你二弟……”
他迟疑的这两秒,霍楚成就立刻明白了陛下的顾虑,他抬头望向雷诺高扬的大楼,毅然决然道:“霍家早就没有二少了。”
靳雨青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跟聪明人说话,总能免去不少口舌之力。
一挥手,枪械满膛的武装队当即冲进了雷诺公司的大楼。
隔着一层亲肤的皮手套,一圈素银环完美的套在指根。夜凉如水,繁星满天,如果不是有越来越多汇聚在大楼门前的警车,和被交通管制而一片冷清寂静的街道——这原本该是个花前月下、赏景诉情的飒爽秋季。
但现在,注定只能是个不眠之夜了。
步入雷诺公司的内部,还在正常运转的控温器输送着适宜的温度,特殊的化学消毒剂的味道轻微地弥漫在空气中,大厅两侧的墙壁上悬挂着研究成果的获奖照片。靳雨青一闭眼,脑海里快速闪过几场朦胧的画面,它们仿佛是一直潜藏在大脑皮层角落里的虱,此刻蠢蠢欲动地要钻出眠居的巢穴,啃噬着他的神经。
意识中有手术刀剪咔嚓挥动的声音,晃白灯光飘忽而过,宽大的护目镜和惨白的医疗防护服,还有无穷无尽的疼痛,和对疼痛习以为常的麻木。
“我想出去,打完这针我就能出去了吗?”一个身体瘦削的少年眨着明亮似水的眼瞳,一脸天真地撸起自己的袖子,把白嫩的却布满青紫针孔和手术刀痕的手臂伸了出去。
“等你和他一模一样了,就可以。”
少年踮起脚尖:“谁?”
“他——”
倏忽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靳雨青的眼前,苍白毫无血色、甚至有些浮肿的怪异脸庞,一侧浓血汩汩涌出遮覆了脸颊,染红了那千万根霜雪般的银发。
“啊!”仿若一颗炸弹在大脑深处爆开,记忆中的少年和靳雨青一同惊叫出声。倒灌的血液从四肢百骸汇集到隐隐胀痛的头顶,他短促地叹了一下,头痛欲裂地猛然后退几步,脚下踉跄起来,未及摔倒就被身后结实的臂膀一下子给把持住了。
靳雨青下意识紧张地抓住对方的手腕,似乎生怕他一个转身就消失了:“周——”
“陛下,您还好吧?”头顶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为难。
靳雨青敛了敛神,从目露担忧的霍楚成肘上抽回自己的手,缓慢地摇摇头,过了半晌才抚着眉心喟叹道:“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旧事。”
——那些在实验室里的日子,那个天真的还没被生存的残酷磨灭掉希望的银发少年,一个尚且不知道自己只是某个人的赝品的实验体。
“陛下,”恰时一个警官从楼上搜查后折返回来,打断了靳雨青的回忆,对方看过定位器后低声汇报道,“三楼2号实验室里发现几个密闭生物仓,我们检测到里面还有生命迹象!”
“你去处理。”靳雨青挥挥手,把霍楚成遣走,“搜寻楼里的大型医疗器械区,霍斐他们极有可能被关在附近。”
霍楚成带着一伙人远去,临走前回头看了靳雨青一眼。看到他摘了手套,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默默凝视着无名指上的戒环,他低头深深吻着,而周围的凌乱的枪击和跑步声都与他无关。剪裁得体的风衣更掩不住那身影流露出的寂寞,那人仿佛是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独行者,一个人,一把枪,和一只不知是谁送的指环,孤独地走在通往绝望的道路上。
不知不觉地,霍楚成站住了,潜意识里有个荒唐的想法涌上心头。
好像如果不过去打断那片诡异的寂静,那个年轻的王就会消失,成为被人遗忘的死角。
直到手下警员回头叫了他两声,霍楚成才醒过来,楞了片刻后自嘲地笑了笑,他一定是过于担心那不成器的弟弟而脑子糊涂了,真的是想太多了,那是一国之主,哪轮得到他去担心置喙。
只是这么想了想,就转身跟着搜索小队踏上了拐角处的楼梯。
远处响起阵阵枪声和爆破声,在整片混乱中,靳雨青抽出枪握在掌心,缓步踱下楼梯。他整个人从上到下只有黑白两色,似一张行走的默片,悄无声息,就连跟在他身后的保镖也战战兢兢地不敢言语。
b2整层都是储存仓库,灯光昏暗,除湿器嗡嗡地抽着泵,但霉腐的气味依旧不减分毫。他们找遍了整层地下室,都没有发现所谓的3号消防器,只有零星跳出来偷袭的杭锋手下,以及成排的旧货架。随行保镖踢翻了几个箱子,查看到里面尽是一些过期的药剂,没有按照规定及时销毁,可想而知雷诺公司用这些伪劣的生物制品做些什么谋财害命的勾当。
靳雨青用枪支挑了挑另一个箱子里的东西,发现是大量的催化素。
谭启明研究快速培育型人造植人的课题有许多年,这些年里他的试验失败了无数次,或许是压力产生了动力,靳雨青的这具身体虽然不尽完美,但的确是他最成功的一次实验。而催化素是快速培育中不可或缺的针剂,也是离开雷诺实验室之前,原主注射过的剂量最大的药品。
看来在靳雨青之后,他们仍然不死心地继续进行着这个研究课题。
一想到还会有人经历那种被捆绑在手术台上,被迫接受各式各样堪比酷刑的实验,靳雨青神色骤冷,突然抬手就是一枪。虽然因为生病的原因射击训练荒废了不少时日,但基本功底还在。他持枪时的眼神与其说很稳,倒不如说是无情。
射中的东西在黑暗中爆出一瞬火花,手下小跑过去查看,是一台隐蔽性极高的监视器。
“顺着线路,看看总控室在哪里。有人想死,选错了效忠对象,那就没必要再让他们活。”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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