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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知方寸间 行天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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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四人翻越过山丫口,就可以清晰看见对面山脚处,在一块外凸的大青岩下有一片杈杈房(茅草房),一根高高的木杆上挂着一面黄色的小旗,两个不大的黑字印在上面,小黄旗在风中摇曳,由于距离较远,王阳明看不清黄旗上面写的是什么字?但根据经验判断一定是“客栈”两个字,终于到了!王阳明松了一口气。

站在山丫口处远远的望去,两条南北走向的山脉就像两道厚实的城墙,中间夹着一片开阔地,像一把平卧的斧子,刀口面敞开式的延伸远去,斧把在王阳明站的山脚下转进大山里。开阔地显然是一片耕地,被人为修造的田埂,分割成各种不同的形状田土,一条小水沟在田土中间划出一道蜿蜒曲折的线条,优美的延伸向远方,只在与驿道交汇处利用驿道巧妙地垒成一道坝坎,蓄起一汪浅水,小水沟被两旁杂草荆棘淹盖,让人看不见有水在流淌,其实它一刻也没有停止涧流。几个村庄散落在开阔地的周边,有的居中,有的在山脚。低沉的雾气仿佛就压在远处低矮的杈杈房上面,今日,飘着毛毛细雨,驿道上没有行人,让山野间的这一块土地显得十分静谧、安详,美如一幅画卷。王阳明想:要是在春天里,这里一定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村庄里寥寥飘出的炊烟,使王阳明的内心充满由荒蛮一下子踏进温暖人间的情愫。沿着贴在山腰上的小路,王阳明四人加快步伐,仿佛被眼前的景色召唤,小路的左边就是一壁悬崖,四人实际上是走在崖壁峭壁上。

“今天这个包袱好沉。”郑富力与梁时运一边走一边交流着负重的感受。包袱里并没有增加东西,也许是人饿了,或是毛毛细雨继续下着的缘故。王阳明已经习惯默默聆听两位大哥时不时发出一两句略带有抱怨情绪的话语。

逐水源而居之,造田亩而活之。是贵州山民的祖先们尊重自然法则的生存之道,也是农耕文明推进到夜郎山国的必然选择。所以蛮夷之人多敬畏天神、地神、山神、树神、水神、门神、灶神等等,在他们眼里眷顾他们生生不息的是无所不能、无时不在的是祖先庇护,各路神灵的赐予,而不是靠他们自己的力量。

四人来到青岩处,王阳明终于看清黄旗上写着的“客栈”两字。进入贵州腹地后,也时常能看到不多的汉字,尤其在人口相对集中的集镇上,比如“客栈”、“酒家”、各州府在本地的办差的机构等等。但王阳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客栈”两个字倍感亲切,有一种到家的感觉,也许是阴雨天赶路让他疲惫不堪,身体即将得到休整,在心理自我暗示的缘故。踏上石块砌成的几步台阶,一只黑黄相间的四眼狗竖立着颈项上的黑毛,疯狂朝四个陌生人吠犬,引来远近一片犬吠。主人应声出来,抓起一根木棍指着四眼狗,瞪着眼睛,厉声呵斥:“毛头——”。四眼狗好像明白主人的意思,一溜烟跑进同样用石块堆砌的犬舍躺下,不在出来。

四眼狗的主人,也是这间客栈的主人,咋一出现,让王阳明心中一紧,刚才体会到的那一点难得的亲切感早已荡然无存。此人敦实高达,一脸横肉,机警的眼神注视着四人,裹着厚重的一头青布,穿着油亮的青布对襟衣,紧紧包裹着臃肿的腹部,一圈灰蓝色的布条扎在腰上,宽腿青布裤,脚穿褐色毛边布鞋,方脸浓眉,乌黑浓密的络腮胡,贴在脸上,好像真的可以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样子,宽大饱满的额头,由于没有受到严寒侵袭,仿佛还在溢油,呵斥四眼狗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浑厚而深沉,耷拉着手里的木棍,问道:“住客栈,几人?”好像王阳明四人的行踪早在他的盘算之中。

“四人。”梁时运大声干脆的回答。

“果瓦…,果瓦…,有客人。”汉子高声的喊着什么人.

从汉子的声音中王阳明已经听出,这名汉子的话语中带着中土语的语音。王阳明也一下只明白那面招牌小黄旗的由来,实际上它是中土文化气息的一个缩影。王阳明一路走来,只在兴隆、清平、新添等几个人口相对聚居的地方,见过使用旗子做客栈招牌,这一面不大的黄旗正好说明这里有朝廷的卫、所、司置所在,即使不在此地,离此地也不远。身处不毛之地王阳明还是发现了一丝中土的文化气息,只是客栈主人长相又让王阳明心中存有一份芥蒂。

“请问这位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王阳明问道。他想求证一下自己之前的判断。

“这里是龙里卫,前面坝子中的那片房子就是龙里卫的置所。”汉子答道。

“先生,这是要赶往贵阳?”汉子回答完后,反问。

“大哥,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家先生?你能看出来?”希渊抢先在王阳明答话前,好奇的问汉子。

“哈哈…。”汉子一笑全身的肉都在抖动。“这位兄弟,你的话,证明我没有看走眼,读书人的眼光里平淡、坚毅而深邃。好像有考虑不完的问题,没有读过书的人是不可有的。”

郑富力使劲用眼光盯着希渊,好像要传递什么意思?

这时从篱墙后面窜出一名少年,来到汉子的面前,与汉子说了一通王阳明四人听不懂的土语。汉子的眼光一下变得柔和起来,挥了挥手,少年又回去了.

“哦…,这是我的小儿子,在给客人做饭。先生跟我来。”汉子解释道。带着王阳明四人,绕过篱墙,来到最里面一间杈杈房,推开门走进去。

“先生你们就住这里,每天10文钱。”汉子介绍。

王阳明环顾了一下杈杈房内的成设,两间通铺,铺着被压实的稻草,每张床可以睡两人,床位上放着的被子床垫卷着放在靠墙头。说是墙,其实就是那块外凸的青岩的底部,整间房子就倚靠在青岩上。开间够用,在两床中间的位置上放着三块石头,算是火塘,另外三面墙是竹篾做的,内面糊上泥浆,可以保暖,顶上也用竹篾隔吊起,只是没有湖泥浆,被长年柴烟熏得乌黑,由于没有窗户,房子里黑咕隆咚的,门开着,射进的光线帮助人能看清房间的结构与成设。

“我去取些柴来,把火烧起来,房间就不冷了。”汉子边说边出了门。

郑富力赶紧放下包袱,一把将希渊拉到王阳明身边,压低嗓门说:“先生,我们住这样的野店,可不能让店主知道我们的身份等情况,说不定他们与道上的劫匪有勾结,明里打探我们的情况,暗地里就会通报给道路上的劫匪,这样我们会有麻烦的,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一定得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郑富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脚步声走近,他立马收住话,希渊会意的朝郑富力点点头,转身去收拾床铺。

汉子抱着柴进来,他的儿子果瓦也跟进来,也抱着柴。汉子用一根木棍在火塘的灰烬里刨几下,对着吹几口气,火塘里奇迹般的出现点点火星,一把干草覆盖在火星上,又吹了几口气,干草冒出浓烟,很快窜出火苗,添一些细小的柴禾在点燃的干草上,柴烟在房间里迅速弥漫开来,王阳明坐在床上咳了几声。

梁时运:“先生,到外面透透气。”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王阳明观察到柴烟顺着顶上的竹篾缝隙很快飘出去,让人还能忍受。梁时运平时话不多,但王阳明早已发现,在梁时运与郑富力之间有一种默契,每当遇到什么事,两人都会有低语嘀咕一阵,然后梁时运沉默地思考一会儿,就会拿定主意。每一次都这样,所以郑富力说出的话,王阳明并不在意,但梁时运说的话,每一次王阳明必须有所交代。从没有读过书的两位大哥身上,王阳明领悟了一个道理:善于思考并在思考后拿出确实有效的决断,是每一个人立身立事的本然要件,思考这种活动是造物主给人类最大的恩赐。郑富力与梁时运此行的目的与王阳明完全不一样,心思与言行自然与王阳明不同,王阳明时刻都非常小心地维护着四人之间起码的心思认同,行为一致。希渊自然不会明白这些。

火,燃起来,整个房间都被火光映成橘红色的,显得很温暖。

汉子忙完,拍去手上的灰尘:“果瓦,过来拜过先生。”

果瓦来到王阳明面前,双手重叠,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用汉语叫一声:“先生。”行作揖礼。

“不敢当,不敢当,小小年纪,在夜郎国度,居然知道中土人士的礼数,难得,难得。”王阳明谦让着说。“这些礼数与汉话都是你教给儿子的?”王阳明转而看着汉子。

“我是个粗人,平时教过果瓦一些拜见先生的礼节,今天特意叫儿子过来,在真人面前练习练习。至于汉话果瓦从小就会,因为我一直说汉话。”汉子一脸的满意与骄傲。

“看来,你不是本地人……”王阳明显然还想与汉子父子继续交谈。

“先—生—?”郑富力拉长嗓子叫一声,警觉地转着眼珠子,提醒王阳明。

郑富力的举动,还是让汉子好像明白什么。“赶一天的路,先生累了,让先生歇歇。果瓦,咱们走。”父子俩离去。

王阳明背着的行李不算多,一个不大的包袱,一顶草帽以及途中必须使用的一些小物件。可是,当希渊帮助王阳明,把行李从身上的解开卸下,一种从骨头里滋生的惬意与轻松,一种没有负重与束缚的自由感充斥着他的全身,没有经历过用双脚长途跋涉的人永远感受不到这份轻快与愉悦。

进入贵州境后,为了让王阳明走路轻松一些,希渊为王阳明找来一根木棍做手杖,王阳明一直使用到现在,舍不得丢去,以至于手握处被磨得光滑油亮。日久生情,王阳明还为手杖赋诗一首《驿道行*手杖》:

山川慢道把握途

倚憩宕击向西域

登高望远凭眺处

群峰尽头夕阳红

王阳明与希渊的床在一处,两位大哥的床在一处。一路走来他们都是这样的,有时甚至四人合挤在一张床上睡。毕竟他们只有两套铺衬用具,两人睡在一起也能相互取暖,抵御严寒。

希渊,已经把床铺收拾好。“先生,你躺下休息一会儿。”郑富力与梁时运也依着包袱躺在铺开的床上。

“希渊,给我水壶。”王阳明指着立在火边的水壶。

希渊走到火边,用手试了试水壶的温暖程度,打开水壶递给王阳明。

“再把炒面袋给我,我得吃点炒面。”

王阳明坐在床上喝着水,咽下两把炒面。“希渊,你也吃点。两位大哥也吃些吧!”把水壶还给希渊。

炒面是王阳明四人沿途向当地人买的食品。炒面的加工就是把小麦、燕麦、荞麦以及少许的大米、糯米、芝麻等食物先行炒熟舂捣或用石磨磨成粉,过一道筛子,布袋装着,方便路途中人直接食用的充饥食物。好吃谈不上,充饥果腹尚可,长途跋涉是一件体力活,一二斤炒面随身携带,路途当中饿了就吃,图的就是简单方便。一把干炒面直接放在嘴里,喝一口水,甚至不用咀嚼就能直接随水流进肚子。炒面讲究一些的吃法使用一个小碗盛着,加少许水揉捏面团再食用,以便满足动物咀嚼本能的需要。

在贵州境内赶路,沿途的食物匮乏,在田土少的地方有的老乡只能为王阳明四人提供几个老南瓜,过境偏桥(贵州施秉县)时,一家蛮夷老乡为王阳明四人煮了一锅老南瓜观音土粥,就是这样的粥,两位老人为挣得几文钱,忍饥挨饿一夜。在这样的客观条件下赶路,王阳明四人沿途时常忍饥挨饿是自然的。田土多的地方,情况就会好得多。四人能吃上干饭,有时还能买到老乡打的野味,掏的鸟蛋等。所以每到一处稍富庶的地方,王阳明总是安排多休整几天,恢复恢复疲惫的身体。

王阳明脱掉草鞋,坐在床上解裹布。“今天不赶路了,时辰也还早,两位大哥把包袱打开,休息一会儿。”

希渊帮着先生把草鞋立在床沿的向火面,好让草鞋两面都能透出湿气,草鞋上沾满了泥,希渊使劲将草鞋在地上拍两下,兽皮鞋垫、裹脚布、脚罩则凉在柴堆上,好让它们干得快些。

郑富力换上一双新草鞋,将已经不能穿的旧草鞋扔在床下。随口说道:“你可以休息了,不用在跟着我招罪。”

“扔都扔了,好像还舍不得,明天捡起来再穿啊?”希渊调侃一句郑富力。

“毛头小子,你知道啥,要捡你捡,要穿你穿。放在床下晾干了还能当柴烧。”郑富力一边回应希渊,一边来到王阳明床前:“先生,这叫什么来着?你在路上经常说的。”

王阳明:“物尽其用。”

郑富力:“就是嘛,物尽其用,知道吗?小子。”手指头比划着:“多添些柴,把火烧旺些。”

梁时运受到感染也把自己穿过的一双旧草鞋扔到床下,嘴里念叨着:“物尽其用,物尽其用。”

“两位大哥得了‘传染病’,真是的。”希渊往火塘里添几块大柴。

王阳明此时已经躺下,他知道,床上垫着的褥子是“秧褥”。秧褥,就是用洗净秧苗晒干,压实扎紧,外面用粗糙的葛布罩着即可。盖着的被子是火草被,火草,是贵州本地生长的一种植物,白白的,通身被一层厚厚的白毛裹着,蛮夷人把他摘回,晒干,锤成绒状后压实,讲究的人家会用经络线网住,以免人睡觉时因分布不均而不保暖,一般人家就在罩子上用粗线针脚密缝起来,王阳明盖着的就是用经络线罩着的,尽管如此,它比棉被的保暖性差很多。好在希渊已经把他们自己带来的被子、褥子用上,严实的包裹着王阳明的身体。

王阳明的一双脚,此时反馈给他一种停止负重与远途劳顿后的酥麻感觉,好像在对王阳明说:“你早该这样,早该让我歇歇了。”王阳明听着三人的对话,受感染似的跟自己的脚调侃起来。

火塘里不时发出“霹雳啪那”木柴燃烧声音,王阳明渐渐睡去。两位大哥合衣躺在床上也没有声音。希渊收拾好包袱布,他还想乘着火旺烧一锅开水,可是在房里没有找到烧水用的土锅,转念一想反证今天不走了,水壶里还有开水,足够先生喝。算了,歇一会儿在说。坐在火塘边,依靠着一根木柱子,希渊,认真的端详着先生。先生高高的颧骨,笔直的鼻梁,尖尖下颌像一个箭锋,眉毛不算浓密,整个头发向上拢起,在头顶挽起的发髻被一幅布巾拴扎着,中间穿过一根木簪,这还是郑富力在路中从荆棘上摘下的一颗长长刺。宽阔的额头,眼帘被眼珠高高隆起,先生的整个头掩埋在蓬乱的头发与胡须堆里。躺在床上的先生就像一具尸体,尽管还有均匀的呼吸。想到这里,希渊的背上一阵发凉,他不敢往下想……,自从拜王阳明为师,希渊就认定要跟着先生好好读书。

来到床上躺下,火塘里的发出蓝色的火焰,这是柴火燃烧的最佳状态,能释放出最大的热能。希渊的身子暖暖的,手、耳、脸、脚上被冻伤的部位也开始瘙痒起来。可是这些,都没有能抵挡住因疲惫而袭来的困意……。

一阵“霹雳啪啦”的声音,把王阳明吵醒,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房屋暗下来,火塘里的火已经不旺。现在是什么时辰?王阳明坐起来,看见希渊卷曲在自己的身旁,显然希渊没有预计到,柴火燃尽后房间里会很寒冷,希渊的脚不自觉的钻进被窝里,王阳明赶紧给希渊盖上被子。希渊毕竟年轻,仍在呼呼大睡。

王阳明起来赶紧收拾火塘,把一根较大柴棒放在火塘中心,把燃烧后变短木柴分两边堆放在木棒上,很快火塘里就冒出浓烟,一束小火焰在浓烟里上下窜几下,柴火就燃起来,房间里又变成橘红的暖色。

王阳明拉开房门,天色已近傍晚。毛毛细雨仍然下着,房檐已经开始滴水,毛毛雨不大,但经久不息,雨量是可以积累的。该到吃饭的时间了,王阳明索性穿上草鞋,向前走去。刚住进来时,王阳明就发现给他们指路的马帮已经住进来,没有看见人,但他记得那几匹马,驮着的货已被卸下,几匹马在马厩里轻松的吃着草料。王阳明被吵醒时就听到,有很多人在说话,有些说汉话,有些说本地土话,看来在自己睡觉时又有客人住进来。王阳明继续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果然,在青岩下有两群人,围坐在热腾腾的土锅旁,吃饭喝酒,每一群各有五六人,彼此都高声说话,敬酒。只有果瓦还是在厨房里上下忙活。

“果瓦,有什么吃的?”王阳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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