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意外,张明凡弃赛了。于是不得不派另一个队员代替上场,结果意料之中一中输了,下场的时候宋肖听到对面也有几个人聚在一起骂张明凡脑子不正常,他心里颇为赞同地啧了声。
做事只凭自己的意愿不顾别人死活的人,能是什么好狗?
他快走两步,追上谢麒:“谢哥,你那口子还疼吗?”
“不疼了。”
宋肖看他那好像又有血往外渗:“我跟你一块去吧,要不就你一个也不方便。”
这次谢麒倒没勉强,跟他说了声谢。
他们换了衣服出来,恰好在热闹的人群中看到一抹高挑的身影。
不过是一个晚上没见,他守在花坛边种的樱桃树旁,周身像融了一层冰刃,脸颊没有血色,仿佛憔悴了不少。
从他身边来来回回经过不少人,每一次路过,都会投来各种打量的目光。
附近也有他同班的同学,看到了只觉得奇怪。有想去上前问问的,最后都被他眸中几分阴沉遏住了心思。
谢麒抬起眼的时候,他也有所察觉地朝他看过来。
然后谢麒就移开了视线,对他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反应。
他叫住还愣在原地的宋肖,让他快点走。
“…哦。”宋肖三两步下了台阶,还止不住往那边乱瞟。终于等到走远,才问他,“你俩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都这样了,还说没吵架。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你们不会出了什么家庭内部矛盾吧?”宋肖一只眼扫过他,犹疑一下,颇具试探地问,“是不是谢磷出了问题,不好管?”
他倏地看向他,目光躁了:“谁告诉你的?”
宋肖赶紧摆手:“我就是瞎掰的,胡乱猜猜而已。”为了缓和气氛,他开始干笑。
过了会,直到他以为对方不会再回自己时,听到一侧传出淡淡的声音:“暂时…有点矛盾而已,别多想。”
“我哪有什么心思多想。”宋肖和他聊起别的,心头却因为他一句话越发不安。
一月初,下午的时候他去了半夏,在哪里遇到了徐清羽。
他没再去找她,她也从未主动寻求过见面。在学校,有时偶尔见到,她便佯装同人说话将他完全忽略。
年级私下有默认他们是一对的传闻,不过后来也逐渐销声匿迹。
见到他,还想用一样的办法,但失策了。她并没有可说话的对象,硬着头皮往前走,迎头和他相遇。
“清羽。”他语气温和,和往常一样唤她。
她心里筑起的墙瞬间土崩瓦解,没出息地停了下来。
他问她,最近还好吗?
她嗓音是干的,还好。
他说,等下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我吃过了。
那一起搭伴回去。
不顺路。
她低下睫毛,和他对峙,谁都没有立刻走。
她不停呼吸,安抚心里的波澜:“我一直想和你说句…对不起,我之前情绪太激动,怪我…那么质问你,我这些天也思考了很多,想了很多,于情于理,这都是你的私事,就算…无论什么样,也无权插手过问。”
他低头看她的表情:“其实该说的是我才对,清羽,我答应过你哥,要照顾好你。至于你的心意……我很抱歉。”
她摇摇头,肩膀塌下:“没关系,都没关系的。”
终归错不在他,当情绪从体内抽离以后,她也后悔那天说出那样一番伤人的话,想过要和他道歉,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还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沉默会,她轻声说:“我还要看杜姨,你如果有事,就先去忙。”
她的手从捏紧衣角到渐渐垂下,绕开他跑进了洗手间。
家里,学校,转换位置变成两点一线。他不再去网吧,也不再去台球厅,把打火机砸了,和烟一起扔到了垃圾桶,宋肖惊奇地说他这是要往好学的节奏。
他对好坏没有什么绝对的概念,只是很烦,烦眼前的一切,烦生活里破壁烂事太多,还有人为什么要衍生出各种各样繁复的情感。
第一次感受到活着是这么累的事。
有人跳楼,有人割腕自杀,是因为他们对这冰冷的世间心如死灰,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但他不行,他有很多在乎的人,几次一闪而过不如他妈去死的念头,可每当站在窗前,就开始退缩了。
舍不得的太多,而非胆怯懦弱。
他短暂四分之一的人生,过得混沌又迷茫,到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初三,开始叛逆。染了一头金黄色的头发,耳钉打在耳骨,也没觉得疼,被老师告到了谢常平那里,一怒之下选择和家里决裂。
拿着银行卡,不如意地活了几个月,坚持认为自己没错,不肯向家里低头。
为了搞钱,在网吧认识一帮放款高利的人,一个星期后,通过他们,知道了一家地下拳场。
一个用命换钱的地方。
十个人,九个都是穷鬼。
他感兴趣,玩过两场基本赛,赢了两千多,主事劝他继续往上打,他放弃了,给的理由是,惜命。
几天后,江祈找到他,少年耻于自尊,半晌才说清来意,问他能不能借给他几千块钱。
他知道对方家里的情况,留了几百,把卡里仅剩的钱全都给了他。
江祈有个妹妹,小他一岁,外校的,他退学的事,最后还是没有瞒住她。
她跑到学校,大闹了一场,说要和他一起。江祈对她动了怒,仰起手,最终于心不忍,巴掌落在了自己脸上。
她看着那巴掌红印,瞬间掉了眼泪,抱住他:“哥…我不闹了,我听话,你别这样。”
他被她哭得眼睛也涩了,哑着嗓子,说了句:“好好读书。”
他那么认真地告诉她,一定要好好念下去。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却亲手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医疗和用药是个无底洞,从几千到上万。江祈开始早晚没命地赚钱,他打了三份工,白天在工地,傍晚帮一个认识的老板看店,他上学的时候学习好,后来经朋友介绍,给一个女孩当家教。
可依旧太少,根本抵不过花销。
他找到谢麒,想让他把之前拳场的消息给他。
谢麒想也没想地拒绝:“我不能害了你,江祈,你知不知道,那种地方不是轻易能踏进去的,你清楚后果。”
“那你说该怎么办?杜姨的病快要交钱了,清羽也要上学,家里只有我。”
如非被逼到山穷水尽,又怎会来求他,选择兵行险路。
他说:“…我去求我爸,让他给我钱。”
对方笑得嘲讽:“你把老子看成了什么人?我有手,还用不着别人施舍。”
那一次,他们不欢而散。
他在谢常平书房外跪了一夜。
后来一个月,他染回了黑发,重新换上校服,当起了好学生。
拿钱的第一时间,他找到江祈。
但太晚了。
他已经踏进了沼泽,把名字写在了生死薄上。
他死死地盯着他问:“江祈…你一定要去吗?”
拳场最高级别赛事,如果赢了,会有三十万的奖金。但凡跨进那个门,生死由命,富贵不论。
他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中途退赛,违约金只会更高,更何况…他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家事牵连别人。
谢麒什么都没说,他走的那天,他在心里念了句保重。
擂台有这么个规定,如果一方在倒下的十秒内仍能站起来,那么比赛继续。
他不认输,被人打断了肋骨,顶着青紫斑驳的脸也要站起来。
对手走到他面前,拉了他一把:“再打下去你会没命。”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走到现在吗?”
他说:“因为我从来不怕死。”
他从来不怕死,因为他还有比死更在乎的东西。
他要让他们,好好地活下去。
那年夏天,生死场有个传闻。
一个十六的少年,坚持到了擂台的最后一秒,却葬在了领奖台上。
拳场成了埋葬他的坟墓。
那个少年,终是没能,从那里走出去。
准确来说,宋肖最近单独碰见过谢磷一次。
快七点天亮,他在网吧睡了一夜。打个哈欠,远处拐角的人影让他一顿。
和他一起的同学也留意到,问他:“谢麒一早跑这来干嘛?”
眼里还有水雾,水雾让视线中的一切都格外清晰。
他说:“你看错了。”
不是谢麒。
他怎么会在这?
周末的早晨,他为什么要拎了一个黑色的书包?
一直心神恍恍到第二天,他买豆浆放错了桌子。
方理想惊讶地看他一眼:“给我的?”
“嗯。”他不做思考,下意识顺着答。
方理想控制不住想多了:“你要干什么?”
不会真打算追她吧?
他坐下,伸手拿过豆浆,恶狠狠地灌一口:“我是不是有病?!”
“……”方理想内心在翻白眼,“你是有病。”
而且大病特病精神病。
不刚说好给她的吗?
男人果然善变。
他想把那天的事跟谢麒说一声。
话到嘴边,却师出无名。
怎么说?
我早晨天刚亮就在街上看见你弟了。
靠,他都想抽自己。怎么婆婆妈妈的,管得闲事这么多?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也六点多钟上街溜达吗?
他觉得自己有点太敏感了。
晚八点,方理想照常登号。
想了想,她又退出来,找到微信列表最后一个人。
在吗?
嗯。
你现在有时间玩游戏吗?
那边没立刻回,她正准备放弃,突然看到界面多了条消息:“有。”
她有一点开心,但也没有那么开心。
她最近睡着醒着总翻来覆去想一件事情。
她给对方发了邀请链接,终于忍不住问:“谢同学,你为什么当时要带我打游戏?”
他语气随意:“没为什么。”
她垂着个脑袋,想起宋肖的话。
“谢哥这人吧,就挺独的,也不见他主动和谁来往过。”
……
“他提出的带你?”
“你不会又青天白日做梦了吧?”
……
于是方理想也发现了,他似乎对她有一点点“特别”。
他有时话里不经意的语气或动作,总给她一种熟悉感,这让她观察很久,也想了很久:“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见过。”
她哦了声,听到他提醒:“注意操作,看准点,别总闭着眼睛扔东西,这局有点难度。”
她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游戏的事,脸部表情变得严肃,乖乖受教:“我知道了。”
夜深。
谢麒去厨房接了杯水。
身后紧跟而来响起了脚步声,然后亮了一盏小灯。
他回过头,肩膀松了松:“妈。”
“还没睡呢?”谢女士问。
“嗯。”他说,“想喝水了。”
谢女士饶过他,没力气地瘫在沙发上:“我最近老做噩梦,一做噩梦心就跳得特别快。”
“去医院检查了?”
“检查什么啊…”谢女士摆摆手,虚声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应该等过些天就好了,实在不行我搬去公司跟你爸住。”
谢麒另拿一支杯倒了些温水,放在她手里:“要不你就白天多睡一会。”
“算了。”谢女士又问,“你们是不是快放假了?定日子了吗?”
“每年都十号,今年应该还和往年一样。”
“你爸还说要带家里去国外旅游,看他这段日子忙得不行,估计又泡汤了。”
“公司的事情要紧。”他笑着,“旅游什么时候都可以。”
谢女士说,看你和你弟都高三了,不想给你们太大压力,而且咱们一家也的确好久没出去玩了。
他说:“以后会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