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气已渐为炎热,尤其午后蝉噪,更是令人心烦。皇帝也避暑,日常理政治事已由太和殿移至未央宫,那里树木葱茏,三面流水,是整座宫闱最幽凉的所在,但正因为树木密植,夏蝉也特别多,小太监们日日忙碌,尚且粘之不尽。
皇帝年轻时睡眠极好,沾枕可着,步入知命之年后则完全反了过来,只要有些微声响,便能将他惊醒,惹出一阵暴怒。俨然,老人有起床气。因此只要午膳过后,随侍在圣驾周边的所有人便会立时精神紧张起来。
早朝过后,皇帝因理南境政务而神思略加倦怠,用膳时未央宫外蝉声复起,顿时眉生怒意。小太监们吓得魂不附体,手忙脚乱地拿着粘杆四处打蝉,打到午膳用罢,仍然偶有弱弱的蝉鸣。
文远侯进宫的时候,他好不容易静心沉神,欲想睡去,自然不想见任何朝臣皇子,可后来听说文远侯是特意面圣的,心中有些困惑,方按捺住胸襟怒意传谕见召。
皇帝在未央正宫的暖阁里接见这位寿星,蝉鸣渐盛,他愈发看起来愠怒,花白浓眉下的那双眸子,闪动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威慑光芒。见到文远侯进来,皇帝脸上却是露出笑容,温和地道:“陆卿,今日不是你的寿辰么?如此良时,何故这般匆忙过来见朕啊?若是军务之事,大可以明日早朝再行言商的嘛。”
文远侯红着双眼,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伏拜在地,语调甚是沉痛地道:“容陛下如此惦念,老臣实在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只是老臣太过于难掩心中悲痛了啊,这才有失礼德,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眉睫轻挑敏锐地感觉到出了大事,脸立时沉了下来,问道:“陆卿,你这是怎么了?给朕说清楚。”
“是。回禀陛下,今日乃是老臣寿辰不假,诸位朝臣公卿亦因陛下圣颜而到老臣府上恭祝一二,老臣着实应对如此圣眷感恩戴德才是。”远侯抹了抹滴至颌下的浊泪,颤巍巍地道:“只是适才府中管家来报,说是……说是老臣儿子被人杀了啊!”
“死……死了?”皇帝一掌拍在面前的御案上,气得脸色煞白,一只手颤颤地指着文远侯,“你把话给朕说清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在天子脚下,何人胆敢无故行凶?是谁这么悖乱猖狂?”
“陛下。”文远侯以额触地,叩首道:“您是知道的,陆家三代单传,老臣只有这一根独苗啊。突闻噩耗,老臣虽是悲痛欲绝,可也是把来龙去脉查了一番来。若只是市井狂徒刁民,老臣岂敢来惊动陛下?大可以遣人送往京兆衙门那里交于处置定罪,只是那狂徒并非白衣,老臣自知我朝律法,不敢擅加武断,才来向陛下申冤的……”
皇帝听着宫外蝉鸣,正是心烦的时候,怒道:“你心里有数还藏着掖着?说!快给朕说!”
“还请陛下息怒。”文远侯将头在大理石面上嗑得咚咚作响,哭道:“陛下英勇神武,自然知道军中男儿是何等样的勇烈,而同袍之宜更应是患难与共才是,可那位公主府的客卿非但不宽待部属,反而以贪墨军饷为名,依左督卫军法将犬子斩首示众了啊!”
皇帝面色微变,目光灼灼地盯着跪在御座下的一品侯,字字清晰地道:“陆卿可有实证?当真是朕的禁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