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为嵬名氏振振有辞,梁兄啊,你如今早就危如累卵,尚且不知醒悟吗?”
梁屹多埋冷笑道:“国公未免太危言耸听了。”
苏油用公筷给梁屹多埋挑了一片回锅肉:“梁兄啊,我就问一句,西夏后族,何曾过下场好的?”
“野利氏,没藏氏,当年的风光,一点不比你梁氏差吧?于今安在?”
梁屹多埋说道:“野利氏那是景宗晚年昏庸,被没藏妖妇迷惑了心智;所幸我梁氏辅佐先帝,覆灭了没藏氏,拨乱反正,力挽乾坤。”
“他们的覆没,是有原因的,国公这般以果推因,不是理学的做派吧?”
苏油笑道:“我们就是闲聊,都指挥不用生气。不过既然说到了拨乱反正,苏油想来,那就应该是与民安乐,致君尧舜,才是入情入理吧?”
“可你梁氏一族怎么做的?谅祚一死,梁氏兄妹把控朝政,立即就推翻谅祚所定的国策和制度,这难道也该算拨乱反正?拨谅祚的乱?反你梁氏的正?”
梁屹多埋顿时语塞。
苏油说道:“当然,你大可以说梁氏是为了大夏国祚,为了西夏皇族宗室上层多数才这么做的,就跟你们现在说的那样。”
“可这颗种子既然种了下去,就不能阻止我刚刚所说那种想法,在夏国生根发芽。”
梁屹多埋不以为意:“梁永能和家先生重建的铁鹞子,正为这些乱臣而设。”
苏油点头:“有道理,铁鹞子去年横扫漠北,将反对势力压制得发不出声息。”
梁屹多埋骄傲地说道:“正是,降服十余万帐,连辽人都没有讨到好。”
苏油挑了一根肚丝放到嘴里嚼了,将酒杯端起来相敬:“可是梁兄啊,要是有这种想法的人,是贵国如今的君上呢?你也能发动铁鹞子,将他也削了?”
梁屹多埋正举着酒杯相对,闻言心中巨震,杯中的酒都被抖落了一些出来。
苏油饮了一口,又将杯子放下,继续低头夹菜:“西夏的祸端,在梁氏推翻谅祚旧制,改行夏制为肇始,就已经埋下了。”
“西夏的问题,本来就不在什么制度上,而是在穷兵黩武,竭用民力。”
“西夏的国势这几年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虽然拼尽全力打造出五千铁鹞子,那也不过是你们最后的辉煌。”
“但是请相信我梁兄,你们这样坚持不了多久的,既然梁氏要把持朝政,那理所当然的,就要背上导致西夏国力衰退的锅。”
“当年用制度巩固了权势,那么现在国力衰退,自然就会有人将之归于制度的改变,归于梁氏推翻旧制,倒行逆施之上!”
“到时候会是什么后果?要不被国内沸腾的抗争淹没,要不就只能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冲突,对外用兵。”
“如果胜了还能缓一缓,可要是再来一场囤安寨那样的大败……梁兄啊,你族到时候,可该如何自处?”
梁屹多埋不禁有些怔忪,他心中其实已经承认苏油所言在理,不过嘴上却不能服软:“我大夏自铁鹞子建立以来,未尝一败,要是我回朝禀告太后,将国政向民生倾斜,也不是不能亡羊补牢。”
苏油就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那次日早上,我就能够在兴庆府城头之上,见到梁兄的人头了!”
“要倾向民生,那就得重视农耕;要重视农耕,那就得复行汉制;而复行汉制,就得大力推行贵国君上的主张,要给他树立绝对的权威!”
“而这些,却是贵国太后和国相所坚决反对的!”
“形势发展,不由人啊……”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大移民
梁屹多埋都傻了,琢磨了一阵:“其实还有一法……那大宋……能否给予下国一些援助?”
苏油又开始给梁屹多埋布菜:“我们这就是闲聊,事情也不一定就是我说的那样糟,来来来,吃菜吃菜……”
梁屹多埋想要拒绝,可又抵不过苏油的热情,将糖醋里脊放进嘴里,已经味同嚼蜡,再没有之前的香甜可口了。
苏油说道:“大宋作为负责任的大国,西夏民生凋敝,援助是可以援助的。”
梁屹多埋刚刚面露喜色,却又听苏油说道:“不过大宋援助的,必须是对大宋的政制礼制认同和向往的国家。对于贵国来说,好像除了贵上和李清,没有别人了吧?这一点,想必都指挥可以理解吧?”
“如果贵国君上主动提出请求,要求帮西夏赈济民生,推行汉制,那我大宋当然责无旁贷!”
“梁兄啊,你作为梁氏的嫡系,或者也该委婉地劝劝上面,不要把路都走死了,免得到时候,别人想帮也帮不了……”
梁屹多埋都想哭了,你特么不早说,现在这条路,可不是已经被他们走死了!
将酒杯端起来:“国公不以异国为壑,谆谆相劝,句句在理,屹多埋感愧莫名。”
“借国公的美酒,敬国公一杯,屹多埋也不敢在宋国多待了,得将国公这一番好意,转告夏国朝堂上下。”
苏油也端起酒杯来:“我是不太相信贵国太后和国相能听劝的,不过为了自己的国家和族人,梁兄于情于理,都该尽力而为。”
“苏油也不敢矫情相留,不过……就跟刚刚在院外小摊边那样,让贵国太后,千万不要再用国运来关扑。”
“能赌赢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其实都没什么用,因为只要输掉一次,面临的就是灭国覆族的大祸啊……”
“都指挥使,能说的苏油都说了,最后还有一句,那就是如果有朝一日,都指挥使遇到过不去的坎,记得在大宋,还有苏油这位故人。”
梁屹多埋这一刻真的被感动到了:“如果不是两国为臣,屹多埋只愿跟随益西威舍,每日躬聆教诲,只可惜如国公所说,情势不由人啊。”
苏油也感慨:“是啊,情势有时候不以人的意志与祈盼为转移,苏油就跟在渭州时一样,虽然本心是努力发展内政民生,但是外敌相侵的时候,保家卫国也是责无旁贷。”
“上一次劝,你们没有听进去,这一次,我真希望你们改变一下。梁兄,苏油雅不愿与你沙场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