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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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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作者:魏香音

第5节

叶佐兰这才感觉自己也是腹中空空,于是点了点头朝外头走去。

距离旧宅不远的横街上有一处饆饠饼店,售卖的樱桃饆饠最为有名。旬日放假归来,叶佐兰便会为叶月珊带上几枚,换来不少夸奖。

此刻他便来到饼店内,掏出碎银准备交易,然而目光却停顿在了墙头的标价水牌上——如今已是春末夏初,早就过了樱桃采摘的时令,樱桃饆饠的价钱也因此而涨了两文。

叶佐兰算了算价钱,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里的那枚碎银。心头猛地一酸,直到店里的伙计询问了三次,才勉强回过神来。

“来,你最喜欢的樱桃饆饠。”

回到祠堂,叶佐兰将油纸包的饆饠饼递给姐姐,自己则坐到一旁,开始研究刚才在院子里发现的一口破铁锅。

叶月珊立刻柳眉微蹙:“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叶佐兰回答:“现在有些口渴。院子里有口井,我看看能不能打点水上来。”

叶月珊也不去和他争论,起身走到叶佐兰面前,伸手用衣袖在他的嘴角用力擦拭。擦完反手再看,一点油渍都没有。

“给你。”

她将樱桃饆饠一分为二,一半硬塞给了佐兰。接着又取下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明天找个机会当了吧。”

“不行!”叶佐兰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这也许是……是娘亲留给你唯一的东西!”

“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珍贵的。”

叶月珊却摇头,又含泪看着叶佐兰:“我还有你,而你也还有我……我们好好地活下去,这才应该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分食完饆饠饼之后,叶佐兰又将破锅擦净了,在锅耳处拴上衣带沉入井中,打上来的井水倒也清凉甘冽。

姐弟二人喝了点水,慢慢地平复着情绪。这时候,远处也传来了封街的鼕鼓声响。

鼕鼓响后,京城宵禁,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走动——对于另一些人而言,倒是出来闯一闯的大好时机。

叶佐兰想要回家去看一看。他说服了叶月珊依旧留在祠堂里等自己的消息,但如果天亮之时自己尚未回返,她就必须带着剩下的碎银,趁机混出城去,往柳泉投靠母舅。

夜色笼罩的街道上静得吓人。叶佐兰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违反大宁朝的律法。

违反宵禁之人若是被抓,按律当领刑杖二十下。然而刑杖与家法棍不可同日耳语,杖杖都能令人皮开肉绽。听说先帝年间有一名官员,犯事领了六十刑杖,待到施刑完毕,腿上的肉都已经打烂,轻轻一碰就大块大块地往下掉。

叶佐兰不敢再多想。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布满青苔的小径,来到新宅的东墙外。墙边有个破水缸,缸里填满了泥土,开着一株绣球花。他就踩着水缸,反复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成功翻进宅院。

今夜是满月,如雪的月光洒在庭院里。枫树和藤架的影子缓缓推移着,鲤鱼在池中啖食落花……一切静谧美好,仿佛下一个瞬间,母亲就能够推开月下的房门,从屋子里走出来。

追随着心中无比眷念的幻影,叶佐兰又往前走了几步。母亲的身影消失了,紧闭着的房门上粘贴着惨白的封条。

这才是现实……华宅终将倾颓,而庭院里的一切静谧美好,也都会化作荒芜与死寂。百年之后,将不会有人记得这里。更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一家四口的人生,在这间宅邸之中,昙花一现。

乳白色的水雾慢慢池塘中升起,裹着叶佐兰的身体,飘向曾经属于他的那进小院。

他捅破窗户纸偷偷朝屋子里张望,只见满地狼藉。那日争吵时摔碎的瓷片,也依旧散落在长案前。唯有书籍与陈设器物,全都已经被抄走。

没有了,自幼至今的全部记忆、所有可珍惜的东西,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成为了他人之物。叶佐兰心中像是被人掏出了一个窟窿,空空荡荡地,眼泪早已经流干,只觉得一阵阵酸涩。

他正失神,脑后忽然吹来一阵小风。雾气中陡然伸出一只苍老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第18章南市

叶佐兰仓皇转身,对上了一个须发皆白、满布褶皱的熟悉面孔。

“忠伯?!”他愕然:“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唤作忠伯的老头,首先按住叶佐兰的双肩,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确定无恙之后才颤声回应。

“小少爷啊……我与那些后进的卖身家仆不同,在府上做事凭得是年限契约。那些官差们见了契约文本,便没有将我一并捉拿。夫人因此命我寻找你和小姐的下落。”

听见母亲嘱托,叶佐兰急忙追问详情。

忠伯拉着他的手,两个人快步走到一处背风又偏僻的角落,这才缓缓道来。

“那是小姐刚去国子监寻你之后不久,打坊外头来了一队皂衣的官差,不由分说地就闯进了前院。为首的那个,手上拿着一卷文书,口称老爷贪污了治水的款项;又收受贿赂,擅自免除他人劳役。皇上震怒,责令抄家!”

“什么?!”

听到这里,叶佐兰的身子已经凉了半截。

“我爹在都水监伏案十年,从没有贪过别人一个子儿。如今右迁方才月余,怎么就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再说,官员抄家这种大事,尤其是旦夕之间就能够做出的决断?”

忠伯点头道:“当时夫人也提出了一样的质疑。可那些官差却冷笑着说:‘皇上查治官吏,难道还要通知你这个妇道人家?’然后不由分说,就要将她带走!夫人情知逃不过此劫,唯有请求道:‘自古以来,女子若不是自身犯法,即便是应当受累连坐的,也不必拘系。如今我愿与你们前往官衙自证清白,但请容我整理容装,戴上纱帽。’那些官差点头答应,夫人便回到内堂……”

说到这里,忠伯忍不住伸手抹泪。

“夫人她……她取出一包银钱交予我手中,又竟朝我下跪,恳求我务必赶在官差之前寻到少爷与小姐,保你们的周全。夫人被带走之后,我赶去了国子监,却一无所获。因此我又偷偷躲回府中……”

他哽咽了一下,又叮嘱叶佐兰:“夫人她还让我告诉你们,千万不能涉险去与她相见,不要与官差冲突。一旦有机会就离开京城,远走高飞,或许还能有……能有再见之日。”

说到这里,忠伯已是老泪纵横,叶佐兰也泣不成声。

然而此地毕竟不宜久留,两个人依旧返回废宅祠堂。见了叶月珊,忠伯将来龙去脉复述一遍,主仆三人又是好一通垂泪。

难过归难过,却也并不是没有好事。

忠伯取出叶母交托给他的钱袋,有三枚十两、五枚五两、四枚一两半的银铤并碎银若干,此外还有一些戒指金钏等首饰。粗略一算,倒也足够他们一年有余的花用了。

叶佐兰说起他们打算往柳泉城投奔母舅之事,忠伯倒也赞同。然而他又提醒这几日风声正紧,各大城门恐怕都有官兵排查。不如先捱过了这一旬,等城防松懈,再找机会逃出去不迟。

“我有个女儿,嫁与城南一户……手艺人家为妻。这几日随着夫君外出跑商,须过数日方能回返。不如我们先去他们家中暂避,待我女儿女婿归来,他们自有巧妙办法,保你们二人安然出城去。”

忠伯虽然并非叶府家奴,然而随侍于叶家三十多年,忠诚可靠更胜他人。叶佐兰的爷婆早逝,姐弟二人便一直将他当做长辈似的亲近。此刻有忠伯在身边,也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觉之间,夜已深沉。

________

次日醒早,街鼓未动,而主仆三人就已经开始了张罗。

忠伯取来灰土弄脏姐弟二人的衣衫,再打散头发,用泥土涂了脸面。还从院子里找了一个破竹篮、一根竹竿,打扮成了行乞的祖孙。待到鼓响坊开之时,便由月珊和佐兰搀扶着忠伯,颤颤巍巍地朝外头走去。

天子脚下,一国之首,最讲究得自然是“风水”与“威仪”。

相传,前朝的第一任国师受命规划诏京之时,将紫微、太微和天市三垣的位置,映射在小小棋盘之上。而后再细心推演,最终规划成为南北通衢、东西坦道,一百零八里坊星罗棋布的壮绝国都——诏京。

时至大宁朝的开国初年,诏京饱受兵燹蹂躏,一百零八座里坊之中竟有半数以上空无一人。太祖赵化淳下令,让大军家眷从各乡各处迁来诏京,以充民数。此后百年,街坊巷陌,人丁兴旺。

然而到了灵宗宁光年间,鳞安县发生地震,诏京南部的重要水源随之断流,南部的居民陆续开始外迁。到如今,也就只有穷困潦倒者才勉强居住。

叶佐兰自幼便被教导,出门在外,不许往城南的方向走。然而此刻,他却即将打破这条常识了。

忠伯的女儿家住大业坊,离诏京的南城门不远。但从崇仁坊过去,却需要横穿半座京城。没有牛马代步,叶佐兰并不觉得辛苦,倒是叶月珊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走过两座里坊就已经气喘吁吁。

如此,三个人走走停停,终于在晌午时分瞧见了大业坊的东坊门。

叶佐兰抬头打量这座他从未见过的南坊——只见上半截墙被烟熏雨打,下半截则溅满了斑驳的泥点,更满布着海捕文书的残迹,丝毫不似北坊的干净整洁。

再往破破烂烂的坊门上看,到处都是比手指还宽的蠹孔和裂隙,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能够让它轰然倒下。

叶月珊从未到过此低贱腌臜的所在,吓得缩到叶佐兰背后。忠伯让他们不要害怕,只管跟着自己朝里面走。

坊门后头是一个十来步长的昏暗甬道,右侧墙壁上开着一扇小门,门口躺着个看坊门的老汉,满身酒气,正酩酊大醉。可就在他们经过小门的时候,那老汉突然抽搐了几下,猛地睁开双眼,那两只眼珠竟然都是死鱼一般的灰白。

叶佐兰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叶月珊已经尖叫起来。

忠伯连忙安抚,又趁着看门的瞎老头摸过来之前,领着姐弟二人快步往前走去。

入得东坊门来,只见大业坊的内部到处是荒草丛生,歪树成林,一时间竟然看不见任何建筑。再笔直往前一二十步,面前突然出现一道湿漉漉的木板高墙,里头也不知道藏着什么名堂。

叶佐兰在木墙前面稍稍驻步,忽然听见有哭声,隐隐约约地从墙里面飘了出来。

由于道路被木墙阻断,主仆三人只有继续贴着墙根往北走。约莫又五六十步,墙上终于现出一个豁口,竟然仿照辕门的样式搭了个破破烂烂的木头架子门,门上高悬着一个同样破破烂烂的牌匾,写着“南市”两个字。

南市?

叶佐兰知道京城有东西二市,都是商贾云集、人声鼎沸的所在。然而眼前这“南市”又是什么东西?

他心中好奇,脚下不知不觉已经朝着门内走去。

东西二市的规划,大抵是沿着里坊的中央十字街道,两侧的商铺一溜儿排开,鳞次栉比又井然有序。然而这南市,放眼望去却只有一个“乱”字能够形容。

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木笼,到处都是粗大的生锈的铁链。地上东一滩、西一滩,满是红褐色的积水,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气息。而真正让叶佐兰无法接受的,是被锁在那些木笼中、铁链上的“商品”。

嘤嘤啼哭的少年孩童,花容失色的妙龄女子,虽双手被缚却依旧怒目以对的受伤男子,还有黑肤卷发的昆仑奴……

南市,贩卖得只有一种货物——人!

第19章家书

所有那些木笼的外面,人贩子与买主们正在指指点点、讨价还价。那些衣装鲜丽的有钱人,用浸泡了香水的手帕掩着口鼻,看向笼中人的目光,毫无怜悯可言。

叶佐兰正看得心惊胆战,叶月珊突然用力抓了他一把,紧张地问:“你说……忠伯他是不是想把我们卖掉?!”

叶佐兰眼皮一跳,立刻抬头去看忠伯。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五大三粗的人贩子交头接耳了几句,忽然间大步流星地朝着这边走来。

叶佐兰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本能地就想逃,然而右手却被忠伯死死地拉住了。

“别怕。”忠伯低头看他一眼:“不能慌。”

转眼间,那两个大汉就站在了主仆三人面前,二话不说,竟然粗鲁地伸手拈起了叶佐兰的下巴,连啧两声。

“这两个小娃娃,仔细看着眉清目秀,倒还真有点味道。不如卖给我们兄弟二人,一定给个安身的好去处。”

叶月珊吓得“哇”一声捂住了嘴巴,叶佐兰虽然也惨白了脸色,但还勉强保持着镇定。

忠伯见了这两个大汉,也是心慌,却陪着笑脸道:“两位贵人恐怕是第一次到南市来发财?老汉本是刀儿匠陆鹰儿的亲戚。老家大旱,因此过来投亲靠友。”

两个人贩子常年在外地买卖人口,但是一听刀儿匠的名号,顿时相视一笑:“原来是有往北面去的门路,那兄弟也不打扰老丈发财。”言毕,居然爽快地挥手放行。

机不可失,主仆三人顿时好像过街老鼠似地加快步伐,目不斜视地穿过整个南市,又从另一个门走了出去。

“忠伯,他们说的往北面去的门路,是什么意思?”出了南市,叶佐兰勉强收了收魂,忽然抬头问道。

“那是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

忠伯伸手摸摸叶佐兰的头顶。他的掌心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刚才也是十分紧张。

叶月珊也问:“那两个人说的安身的好去处,又是什么地方?”

忠伯叹了一口气,似乎并不想回答,可他却又觉得事到如今,也有必要让姐弟二人了解一些世故。

“他们说得……应该是青楼妓馆。十来岁的娃娃,无论男女,只要是有些姿色的,都会先由老鸨或者龟奴挑选。若是选中了,价格就是寻常奴隶的几倍。”

叶佐兰哪里听说过这种事,顿时瞠目结舌:“大宁朝禁止人口贩卖,官府难道不管?”

忠伯苦笑道:“规矩不是他们定的规矩,拆散得不是他们的家庭,夺走得不是他们的所爱……他们自然懒得来管。别说了,快点走罢。”

南市往西,约莫又过五六百步,九曲回肠的小巷深处突然豁然开朗。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勉强还算有点人气儿的宅院门前。

只见乌泱泱的泥墙脚上,堆满了破筐与各种杂物,黍皮黍梗打成捆儿,一摞一摞,好像小米做的馒头。

墙中央的大门紧闭着,贴着两个褪了色的门神。左右屋檐下,各挂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白纸灯笼。

忠伯走上前去敲了敲门,过了半晌才有脚步声懒洋洋地走过来。门开了,开门的却是一个比叶佐兰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瓦儿。”忠伯喊那少年:“我领着他们二人在此等候你家主母回来。此事你千万不要与别人去讲,否则……”

那瓦儿倒也聪明,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连连点头。主仆三人急忙迈进门槛,重新紧闭大门,忠伯又命瓦儿打水与姐弟二人清洗脸上手上的污泥。

稍作喘息之后,叶佐兰开始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大门后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南边各有两爿倒座房。北面的正堂敞着门,一眼就可以看见中央顶天立地的神龛,里头坐着个头包幘巾、手托葫芦的白发老者。

“那是华佗祖师爷。”忠伯道。

叶佐兰当然知道华佗是医药的祖师爷,并以此推想,忠伯的女儿女婿做得就应该是药材买卖或者赤脚郎中一类的活计。都说“医者父母心”,这倒是让他多少觉得有点安稳起来。

堂屋的后面又是一堵脏兮兮的矮墙,墙上一溜排开四扇漏窗,中间是一座门洞,通往更大、却也更空旷的后院。

后院的布局有些诡异。几乎所有的房屋全都挤在西边那一侧,中央空出好大一块光秃秃的荒草地,散养着一群鸡,排列着十来个三层的药匾架子,好像练武用的梅花桩。

院子的东侧没有房屋,却生了几株异常高大的石榴花树。眼下正是着花时节,满树金红色的石榴花如同火苗随风跳跃着,又有残红落于树下,好似淋漓的鲜血。

再仔细看,榴花树下还藏着一扇木门,门扉紧闭,上头居然装着两个明晃晃、光灿灿的铺首,竟然好像是用纯金铸成。

铺首之间,垂着一个沉甸甸的黄铜大锁。

忠伯将佐兰与月珊安排在了西边的两爿倒座房里住下,特意叮嘱他们不要随便走动,更不能够大声喧哗,以免被人发现。

除此之外,他还特意叮嘱说,大业坊中多幽魂鬼怪,若是听见什么怪声、闻到什么臭味,也千万不能好奇。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绝对绝对,不可以推开那扇镶着金色铺首的木门。

记住了所有这些关照之后,叶家姐弟就开始了在这里的“隐居”生活。

此后的两天,忠伯整日外出打听叶家老爷夫人的消息,黄昏时分才会归来。佐兰与月珊的生活全靠瓦儿照料。但说是照料,其实也就只是供了一日三餐而已。

直到第三天晌午,忠伯提前从外头赶了回来,颤巍巍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叠破纸,说是冒险买通了狱卒,让叶锴全写了一封亲笔信。

忠伯不识字,便直接将信函送到了叶佐兰手上。佐兰展开信笺,无比熟悉的字体顿时映入眼帘,只是笔迹排列零散、墨痕浓淡不同,显然是在仓促之间写就的。

想起父亲此刻可能的境遇,他顿时觉得难过哽咽,缓了好一阵子才开始读信,却又猛地怔住了。

这封信,并不是写给他的。

“姐姐……这……”

他觉得心脏一阵阵难受,赶紧将书信交给叶月珊。

叶月珊伸手接过,只见信笺上如此写道——

「吾女月珊,与你一别,不觉已有五日矣!自你出生之日起,尚未曾离开父母如此之久。你本是家里人万般呵护疼宠的娇弱花朵,如今却随风漂泊。思及至此,为父不禁羞愧万分。

珊儿,你一定想要知道,为父究竟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竟然连累家人一并受过。而那些官差,也必定是拿了许多的污名来构陷与我……眼下,我在朝堂之上,已再无盟友可言。今日便将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与你,只盼珊儿能够明白为父的苦衷,了解这官场的险恶。」

“官场险恶,说与我听,却有什么用处……”

叶月珊嘟囔了一句,又偷眼来看身旁的人。却见叶佐兰双目无神,显然已经失魂落魄。

第20章柳儿

只见那封信上接着写道——

「记得为父就任都水使者之初,有许多朝中官员来家中道贺。其中一人名叫傅正怀,乃是与为父同年的进士。此人在御史台就职,时常能够接到一些百姓的投告。

这天他来家中闲坐,突然提起一件事,说是灵州城内有不少专挖运河的民夫,被人抓去修建端王陵寝。都水监主管的就是水利,为父又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一番调查确有此事,再将结果说与傅正怀听。傅正怀当即义愤填膺,提出要参唐权一本,接着又找来几部侍郎联名,大有围攻之势。

联名弹劾,为父自然也是义不容辞。更何况唐家外戚权势熏天,若能翦除其党羽,就如石落水出,则仕人之路也可通达矣。

按照律例,我提前一日将弹劾奏章呈于御史台,等待着次日朝堂之上能与唐权当面对质。可谁知道,次日才入宫门,我便被禁卫拿下,反而栽上了贪赃枉法的罪名。然而其他几个联名弹劾的官员,竟全都安然无恙!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自己已成他人手中的弃子,也是杀一儆百的那唯一一人。其实唐权早就听说了弹劾的风声,已经弯弓搭箭,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可笑啊!为父入仕十年,却不知朝堂深浅。未及弄潮,便已被大浪打下。珊儿,如今你知道了为父的冤屈,却也不必太过伤心。为父虽身陷囹圄,但罪不致死,终将会有重见天光之日。

事到如今,为父什么都不奢求。只盼他日还能与珊儿相见,还有天伦再叙的一天。至此后,不求闻达、不向仕途,安安稳稳地找个地方隐居,则余生满足矣。」

书信写到这里,突然又有两行涂改的墨痕。而后又草草写道——

「唐权为人狡诈冷酷、手段毒辣,为父在此立下家训:叶家子孙,绝不可与唐姓者为伍!若是有与唐家人狼狈为奸者,则宗谱除名、逐出门去,不再视作叶家子嗣!」

信笺至此,戛然而止。叶月珊泪眼婆娑,而叶佐兰则遍体生寒。

当日繁星满天,父子共骑一乘,前往国子监的记忆仍历历在目,可如今洋洋洒洒数百余字的家书,竟连一字都没有提及叶佐兰的存在;不仅如此,甚至还立下“唐叶不相逢”的毒誓……

这一切,难道不是在暗示着……他叶佐兰才是向唐家通风报信的那个罪魁祸首?!

还有唐权,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冷傲可怕的男人,是他拆散了叶家,撕碎了他们曾经平静美好的生活!

叶佐兰的心中腾起前所未有的恨意,令他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着,紧握的双拳中,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带出一阵阵连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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