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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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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作者:魏香音

第28节

唯有陆幽一人,用过了晚膳也不急着往回走。他起初拉着几个宦官复核明日的职责,而后又独自一人在离宫花园里踱步。如此一直磨蹭到月上中天,巡逻的内飞龙卫第三次跑过来问安,这才摸黑返回住处。

不愿回去,自然是有苦衷——也不知是谁做的调配,竟然将他和唐瑞郎安排住进了同一间屋里。不过眼下都这个时辰了,瑞郎估计已经睡下,应该不会太过尴尬。

正想着,陆幽穿过了最后一扇垂花门,来到院落前。

夜色溶溶,让屋檐在游墙上投下波浪般的阴影,同时也照出了立在门口的那个颀长人影。

唐瑞郎也是磨磨蹭蹭地,刚从右手边的暗巷走过来。他一听见身后有响动就立刻回头,恰好与陆幽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南辕而北辙,殊途而同归。彼此的心思都昭然若揭,两个人顿时有点尴尬。

然而此时此刻,各自掉头再去找新的住处也来不及了。唐瑞郎首先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十步之后,陆幽也轻轻地跟了上去。

这里毕竟是离宫,院中虽然不止一间房,但若没有获得许可,也都是不能随意使用的。两个人前后回到指定的房间,由瑞郎取出火折子将落地灯架点燃。

火光跳脱,照出两个恍恍惚惚的人影儿。

没有谁说话,也没有谁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来。陆幽专注于整理自己携带的行装,收拾一阵之后,拿着几件干净衣裳重新转过身来。

“我去洗身,留个门儿。”

他轻声嘟囔一句,抬眼却见唐瑞郎也拿着换洗衣物,一脸懵然地站在原地。

“那……你先去。”“你先去!”

两个人又同时发话,声音交叠在了一起。

“……”

唐瑞郎干脆一屁股重新坐了下来。

陆幽也不与他推脱,拿着衣裳逃也似地出了门,找到浴房一头钻了进去。

一天的车马劳顿过后,热水浸浴的确惬意舒爽。陆幽坐在水里,感觉心情一点点恢复平静。

他倒是想要尽可能多待一会儿,然而想到夜色深沉,唐瑞郎还一身脏累地等在屋里,手上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动作。

匆匆忙忙洗完,擦干身体头发,他收拾东西推门而出,第一眼就看见唐瑞郎站在清冷月光下,手里托着衣服和浴盆。

莫非还是洗得太久了……

陆幽不敢再耽搁,反正黑灯瞎火的不必担心对上眼神,他紧走几步,想要让出一条道儿来。

见他挪动,唐瑞郎也重新迈开脚步。两人擦肩的一瞬间,陆幽听见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头发,要记得擦干。”

这算是什么意思?!

借着黑夜的掩护,陆幽偏过头去看唐瑞郎,然而那人说完这句话,就两三步闪进浴房里去了。

咀嚼着这句话,陆幽慢慢踱回到屋子里。掩上房门的一瞬间忽然有点明白了。

头发彻底擦干需要不少的时间,等干透了,唐瑞郎差不多也该洗好澡回来。这是面对着面,又有话要说的意思。

唐瑞郎要说什么,自然不难猜测;可今时今夜,当真不是什么说正经事情的好时机。若一言不合争吵起来,一宿难眠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几天又该如何相处?

思前想后,陆幽决计暂时做个缩头乌龟。他将半干的长发甩在脑后,又在枕上垫了一块干布巾,然后倒头就睡。

他必须赶在唐瑞郎回来之前入睡,可惜事与愿违,明明身体疲累已极,可头脑却越躺越清醒起来。

就这样纠结有好一阵子,终于听见屋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该来的还是回来了!

赶在唐瑞郎进屋之前,陆幽最后一次调整睡姿,然后闭目凝神,假装入眠。

门扉被推开,脚步声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再响起的时候,明显被刻意地放轻了。

听脚步,唐瑞郎走到他自己的床边坐下,放好东西,紧接着又没有了动静。

不睡觉也不铺床,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陆幽面朝墙壁侧卧着,并不方便回头,却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正火辣辣地凝视着自己。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听见一声叹息。

“你睡着了没有?”

唐瑞郎压低了声音。虽然是一句提问,却又仿佛自言自语:“我想和你谈谈,我们总不能一直都这样下去。”

陆幽笃定了今晚上不去理他,于是继续装睡。

可那唐瑞郎问完了话,居然起身走过来,转眼就坐到他的床边。

床板微微下陷的感觉传到陆幽身上,他的身体从后往前慢慢僵硬起来。可他不敢动,唯有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偷偷攥紧了被单。

里里外外的万籁俱寂之中,他感觉到一阵鼻息,从无到有,越来越清晰地凑到了他耳边。

“……睡着了?”

一句低语,伴随着湿热的气浪紧贴在耳垂上。

陆幽差点儿反射性地弹跳起来。但他赶紧忍住,同时也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咒骂着唐瑞郎。

然而唐瑞郎要做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些。

陆幽感觉到床板又吱嘎晃动了一下,唐瑞郎重新调整好坐姿,轻轻伸出手来,将陆幽拢在脑后的长发撩起了一捧来,放在掌心里搓动着。

这竟然是……在替他擦头发?

陆幽一时间哑口无言,心底里从愕然到接受,再慢慢地翻搅出了一股带着苦涩的甜意。

唐瑞郎就这样,一声不吭、不轻不重地擦拭着他的黑发,直到原本半干的长发全都干燥了,这才任由它们重新垂到枕边。

擦拭完绝大部分的发丝之后,唐瑞郎的手开始探向陆幽的鬓边和后颈。温热而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搔过耳廓和眉角,仿佛撩拨着极珍贵的琴弦。

陆幽一直都在忍耐,直到不知第几回的触碰,唐瑞郎的手指一路沿着侧颈往下,滑入他宽松的亵衣衣襟之中。

陆幽一瞬间绷紧了身体!

他感觉到那双手,从指尖,到手指,再到整个手掌,慢慢地贴紧在了他沐浴过后光滑洁净的皮肤上。先是拢着肩头摩挲几下,然后顺着锁骨下方平坦的胸口,扪住了他有心脏突突跳动的地方。

时间仿佛恶作剧似地停了下来。唐瑞郎的手,就这样静静地贴在陆幽的胸前。

尽管带着一丝抹不掉的情_欲气息,却绝对不是什么猥_亵。

陆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唐瑞郎掌心轻轻地按压之下,不可遏制地越跳越快,像是背弃了自己的理智,诚实地准备狂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唐瑞郎的手掌又开始移动了。它一点点沿着原路返回,最终撤出了陆幽的衣襟。

这之后,再没有任何动作。

结束了?

黑暗中,陆幽绷紧的身体再度松弛下来,而失去了手掌熨帖的皮肤,很快就开始觉得微凉。

床板又轻轻晃动起来,这一次是唐瑞郎起身离开,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床铺上。

心跳早已归于平静,可是又过了许久许久,陆幽才敢稍微活动僵到麻木的身体,慢慢转过身来。

好不容易由侧卧变成了仰卧,他又再接再厉,扭头去看边上那张床。

在午夜的月光下,他看见唐瑞郎果然已经躺在了床上。夜色朦胧,只能够依稀辨别出他的侧脸。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记忆中那张稚气与英气相互混杂的少年容颜,已经变得如此轮廓分明,令人怦然心动。

如果明后日,他还坚持想要谈一谈,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罢。

第112章杜鹃醉鱼

在心中默默打定了主意,陆幽像是放下一块大石。他终于感觉轻松起来,又磨蹭了一小会儿便沉沉入睡。

无梦的一夜很快过去,当晨光再度透过窗棂投射进来。他睁开惺忪睡眼,发现屋内只剩他自己一个人。

稍微缓了缓神,陆幽披衣起身准备出去洗漱。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唐瑞郎站在一株龙爪槐边上,抬头望向远方。

陆幽也朝那个方向看,这才发现离宫北面居然耸立着一座黛青色的山崖。只见崖壁上姹紫嫣红,到处是一丛丛、一片片的高山杜鹃花。

昨夜月色朦胧,加之山上雾气弥漫,竟差点错过了如此美丽的景色。

陆幽恍惚回想起来,这座离宫原本就是前朝行宫,而前朝宗室又以望帝杜宇为先祖。恐怕如此绚烂美丽的杜鹃,都是前朝末年那些荒唐皇帝命人一株株种植上去的罢。

他继而感叹,岁月可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只要过去足够长的时间,那些曾经让前人怨声载道的荒唐事,也有可能变成后世赏心悦目的盛景。

那么是不是有朝一日,自己记忆中的那些悲惨纠结,也会被时间冲刷稀释,变得无关痛痒?

到那时,又将如何回过头来,评价此时此刻的自己?

他正想得有些出神,却听半空中响起一声鹰啸。只见一只白毛青斑的矫健白鹰,抓着一枝杜鹃花从山崖上滑翔而下。

这不是唐瑞郎的鸟吗?

倏忽间,白鹰就飞到了小院里。唐瑞郎称赞了一声,接过它爪上的那支杜鹃,又从腰间皮囊里掏出肉干作为奖励。

那白鹰倒也不急着享用,反倒朝着站在门边的陆幽叫了起来。

唐瑞郎循声扭头,微笑道:“起了?”

陆幽虚应一声,按捺不住好奇:“你要这些花做什么?”

唐瑞郎道:“今日去的围场,里头有个大湖。湖水里头群鱼游曳,更有一种重唇鱼肉质肥美,却又狡猾成性。一般的钓法是决计不会上钩的。只能用杜鹃来‘钓’。”

“杜鹃钓鱼?”陆幽闻所未闻,半信半疑。

唐瑞郎倒也不逗他:“今天中午才能到围场,我给你做烤鱼吃。”

晨光有限,不容挥霍。早膳过后大军便缓缓开拔,赶往下个围场。

这个围场设在柳泉城郊外,因此今晚上,大军就住在柳泉离宫。

回想起去年自己还偷偷摸摸来柳泉探望过姐姐,可如今姐姐已身处东宫……陆幽不禁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叹。

午正时分,大军抵达围场。各种安营扎帐,仪式流程,一如头天那般有条不紊。

吉时一到,依旧是太子的队伍先发。只不过,这次唐瑞郎找了个借口单独行动,当然还拽上了要看杜鹃如何“钓鱼”的陆幽。

两个人领着狗擎着鹰,一路穿过树林朝着有水声的地方走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一条长河从林间蜿蜒而过。

唐瑞郎带着陆幽沿着河边往下游走,很快就找到了一处牛轭湖。他将马系在树上,徒步走下亲水的浅滩。

“看那儿!”

唐瑞郎朝岸边某处投出一枚石子。陆幽跟着望过去,果然看见清澈见底的湖水里一大群受惊的鱼儿四散逃逸。

“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就好。”

说着,唐瑞郎就从马上取下褡裢。待湖面稍稍平静之后,再打开口袋,将事先一朵朵摘下的杜鹃花纷纷倾倒在水中。

白色、黄色、红色与紫色的缤纷杜鹃花,在清澈见底的湖面上漂浮、打转,如同飘荡在半空之中——这场面不可谓不好看。然而真正令陆幽惊讶的,还在后头。

一条、两条……越来越多的鱼开始被鲜艳的杜鹃花所吸引,纷纷朝着湖边聚拢过来。它们仰头朝天,张开大嘴,一口一口地啖食着落花。安静的四下里一时只听得唼喋有声。

“开始了!”

应着唐瑞郎的这声预告,只见青黑色的鱼群之中突然冒出了一抹白色——竟是有一条鱼出了什么问题,翻身侧卧在了水中。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水面上的杜鹃花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鱼开始在水中失去控制,它们东倒西歪地侧着身体,狼狈地张合着大嘴,像是一群醉汉在水中打着转儿。

“莫非是这杜鹃花……有毒?”陆幽恍惚明白过来:“那人吃了鱼会怎么样?”

“这么一点花瓣,不会对人怎么样。就算是鱼,醉上一阵子也就清醒了1”

说话间,唐瑞郎已经挽起了裤脚,脱去鞋袜走进水中。不费吹灰之力就捞起了几条,丢给岸上的陆幽。

“接住!”

“……”

陆幽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又哪里接得住浑身湿滑的大鱼?手忙脚乱之间抓了又掉、掉了又抓,来回几次这才用衣袍的下摆将鱼兜住了,却也狼狈不堪。

大约捞了六七条,唐瑞郎便停了手。他重新上得岸来,拔了几根柳条穿过鱼鳃,全都串住了,又挑出一条大小适中的,准备料理。

陆幽在陆鹰儿家中也略微学过一些烹饪技巧,然而此刻他偏就一声不吭,只看瑞郎如何动作。

只见唐瑞郎提着鱼到河边,开膛破肚、洗去血污。再用防身的匕首刮干净鱼鳞,重新提着回到林子里。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找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支起一堆小小的篝火。唐瑞郎依旧让陆幽坐到一边,自己找来几根树枝将鱼肚子撑开,又用几片散发着古怪香气的树叶裹住,架在火上烧烤。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淡淡的鱼香从树叶中透了出来。

这时,唐瑞郎再用匕首挑开树叶,只见一股水汽腾空而起。半透明的鱼肉已经变成了雪白色。他又从褡裢里掏出一个灰白色小碗。用石头在里头碾了几下,顿时就有许多白色粉末,纷纷扬扬地落在鱼肉上。

看起来这碗,应该是用盐岩做成的。

看他动作娴熟,陆幽不禁发问:“从哪里学到的这些?”

“这些都是行军打仗必备的生存技能。别看我这样,以前也时常跟着家人外出打猎。而田猎也是一种军事化的训练。万一哪天被派了去戍卫边防,征战沙场,连这点都不懂,岂不是叫手下人看不起?”

唐瑞郎嘴上说着,手中却也没有停下。一会儿功夫就将鱼完全烤好了,送到陆幽面前。

陆幽用树叶拈了一撮送到嘴里,果然肉质鲜嫩,别有一番风味。

两个人便暂时安静下来,各自吃着烤鱼。

气氛虽然不至于尴尬,但是彼此心里倒也明白,这要是再度开口,说得可就是最最敏感的事儿了。

最后,还是唐瑞郎往前迈了一步。

“佐兰,那天的事,你可曾考虑过了……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算是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我……”

有了昨晚上的那番心理建设,其实陆幽几乎已经做出了决定。

然而正当他准备把头点下去的时候,只听“碰”地一声,他们前面的篝火堆突然消失了。

原地出现了一个足有七八步直径、显然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巨大的坑洞。

陆幽与唐瑞郎面面相觑,接下来又同时探头朝着坑内张望。

只见五六根碗口粗细的竹筒插在坑底。刻意削尖了的顶端,直直地戳向一切有跌进坑里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第113章护驾

陆幽与唐瑞郎都很聪明,也很镇定。短暂的惊愕之后立刻开始了分析。

首先,这绝对不是什么猎户遗留下来的陷阱。

但凡田猎开始之前三日,负责围场的官吏都会将围场范围内的每一寸土地、草木都仔细翻查一遍。摘除所有猎户遗留下来的兽夹,捣毁掉一切陷阱。甚至还会在地势险要的地方加派人手,看顾提醒。

像这样的大型陷阱,根本没有可能不在检查中被发现和捣毁,必然是检查过后才被人重新布置下的。

“这些陷阱其实盖得比较牢固。人走上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唐瑞郎推开表面的枯叶,掰了一块陷阱边缘的泥土,做出这样的判断。

“若不是因为我们正巧在这里烤火,堆了一大堆的枯枝,还凑巧点燃了盖在陷阱上的竹篾,否则根本就不会发现。”

“是设计上的失误,还是有意为之?”

陆幽接下去推断:“也许人的确掉不进去,但如果是马匹呢?这个陷阱,恐怕是专门针对骑马之人……也就是这次参与田猎的那些要员,甚至可能直指太子!”

唐瑞郎却又觉得有些疑惑:“但你看陷阱里的竹筒这么短。如果连人带马一起掉进去,除非事有凑巧,否则即便重伤了马匹,却未必会对骑马之人造成大的危害。更何况,这种陷阱本身又不长眼睛,又如何判断误入陷阱之人是谁?”

“莫非,布置陷阱的人,只想制造一场混乱?又或者……”

陆幽与唐瑞郎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可怕的答案——陷阱只是一个引人注意的幌子。当混乱开始之后,真正的杀手才会趁乱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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