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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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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作者:谁诺

第6节

谩骂与嘈杂持续了一会儿,袁承海带着一人返回,唤道:“殿下。”

柳从之回头笑道:“顾小公子,你来帮我认认人,这位,是否就是大薛的小皇帝?”

顾均身上有伤,气色极差,怔怔看着薛寅,面如死灰,半晌,闭着眼虚弱道:“是,正是。”

一句话说完,他目中透出绝望,帝王一跪,举国倾颓。大薛……彻底完了。

柳从之满意地微笑,“如此就不会认错人了。”又道,“陛下心系于民,此等胸怀,柳某佩服。”他说着抬手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大军霎时安静,人人肃容,齐喝了一声,“殿下!”

登时宣京全城一片寂静,即使是宣京百姓和士兵也为之震慑,安静了下来。

柳从之一整衣襟,神态从容一整衣襟,朗声道:“宣京城门已开,大薛皇帝已经投降。我本担忧征伐一起,必将损伤百姓,如今不动干戈,化战事于无形,自是再好不过。诸位大可放下武器,我承诺,绝不纵容士兵伤害平民,军中若有人敢肆意侵扰百姓,立斩无赦。宣京大雪,我军携有抗寒物资,可助百姓度过难关。只要安心归顺,我待所有人一视同仁。”

他态度从容,神情陈恳,一席话毕,本就无多少战意、又被眼前境况弄得心灰意冷的人缓缓放下武器,许多缩在后方看戏的薛朝旧臣看此情况,也纷纷跑出来,跪到柳从之面前,请求归顺。

至此,柳从之不费一兵一卒,夺下宣京,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江山新主。

而薛寅?无人管薛寅,从他下跪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没有价值,他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将来柳从之开设新朝,史官一支笔,会重重地在青史上记上那么一笔,薛寅,薛朝最后一任皇帝,在位一共仅三天,亡国之君。

柳从之对薛寅的态度倒是极好,不肆意折辱,不嘲笑讥讽,几乎连一句重话也没有,只令副手将薛寅押解,甚至也一点没有要薛寅性命的意思。

这位明王,可真是大将风范,一言一行,不说令人如沐春风,也绝对有理有据,潇洒从容,虽身居高位,成不世奇功,但绝无半点盛气凌人,脾气与耐性极好,但本身气势极足,绝不会让人以为他温和可欺。所谓威而不怒,大抵如此。

相比柳从之,薛寅就是个活生生的耻辱,纵然宣京已经归顺,宣京原来的军民一见他也仍觉不齿,大臣同样,而柳从之手下所带兵将虽也欣喜,但也瞧不起这个亡国之君。于是薛寅此时则是名符其实的满城唾骂,他一路沉默,虽早已做好准备,但平时恣意惯了,涵养功夫实是不到家,想做到充耳不闻,仍是内心烦躁,额头上青筋直冒,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天下归一,江山易主,宣京不损一名百姓,那些十来岁的少年,六十来岁的老大爷也绝不需要提着菜刀为一场徒劳的战斗付出性命,如此……便好。

薛寅懒洋洋地抬头看天,天色湛蓝,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顾均与他押在一块,薛寅懒散,走路慢得很,顾均身上有伤,走路也是慢得很。顾均脸色苍白,看着薛寅,神色复杂,半晌,苦笑道:“你为什么投降?”

薛寅看他一眼,“大势已去,为何不降?”

顾均神色激动起来,“先祖基业,百年江山,毁于一旦!”

薛寅烦躁地闭眼,厌厌道:“你活着回来了。”

顾均一怔。

薛寅续道,“所以,你降了。”

顾均脱口道:“我没有!”被薛寅瞥了一眼,又觉语塞,薛寅道:“活着回来不是好事么?江山易主,你却保得性命,仍可施展你的抱负,岂非再好不过?”

顾均既觉愤怒又觉不安,心中矛盾,质问道:“你究竟还是不是大薛的人?”

队伍前方似乎起了骚乱,柳从之带着人往这边走,薛寅认认真真答道:“我是大薛宁王,我的封地在北化。北化常年严寒封冻,贫瘠寒苦,天子不管,苍天不佑,大薛视其为废土,然而那是我的故乡,我自始至终不属于宣京,也不该当这个皇帝。”

柳从之向这边走来,刚好听到薛寅这句话,微微一怔,笑道:“我曾去过北化,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薛寅一晒:“穷山恶水,美什么美?”

柳从之笑笑,不以为意:“有人想见你。”

薛寅一怔,往柳从之身后看去,蓦地苦笑。

柳从之身后那人白发苍苍,神色惨淡,满面疲倦,不是霍方又是谁?

脸皮厚如薛寅,这时也理直气壮不起来,低声道:“霍老。”

“你……”霍方双眼遍布血丝,看着薛寅,眼神锐利如刀,薛寅顿觉头皮发麻。霍方冷冷看了他半晌,蓦地走向前,手掌一挥,“啪”地打了薛寅一个耳光。

老头年纪大了,力道倒是不小,薛寅被打得歪过脸去,白皙的脸上登时肿起五道掌痕,唇边溢血。薛寅呼出一口气,生受了,低声道:“霍老,大势已去。”

霍方冷笑道:“你不是大薛的皇帝,你也不配做大薛的皇帝。”

薛寅喃喃:“我确实不配。”

霍方冷哼一声,没再说话,霎时眼神灰败如死。柳从之适时插入,笑道:“老师,江山易主,大局已定。老师心系万民,一身才华不应如此埋没,不若留在朝堂理政,假以时日,定能还百姓一片太平江山。”

霍方怒道:“你欺师灭祖,叛上作乱,别再叫我老师!我霍方平生最后悔的,便是昔年让你金榜题名,鱼跃龙门!”

柳从之神色不变,含笑道:“老师可以再想想,届时学生愿与老师长谈一番,也好叙叙旧。不过此处不是谈事的地方,只好先委屈老师了。”

他身边两个卫兵上前,将霍方押了下去。柳从之不惊不燥不怒,甚至还客客气气地对薛寅道:“老师性情太烈,有些事总是想不通。”

这份涵养当真是极好,薛寅自问没有唾面自干的气度,那柳从之约莫是有的,薛寅叹了口气,“霍老心系家国。”

“可惜看不清时局。”柳从之笑着接了下半句,注视薛寅,“而你就看得很清楚。”

“过奖了。”薛寅抽了抽嘴角,眼神疲倦,“薛寅无德无能,亦不愿窃居帝位。唯愿安居北化一隅,了此残生,望明王恩准。”

柳从之一点不接薛寅的话茬,笑道:“北化有北化的好,而宣京有宣京的妙处。如今宣京未动兵戈,不过几日,就能回复往日繁华。届时你或可好好领略一番。”

言下之意,要活命,或许可以,回北化,没门。薛寅脸上热辣辣地疼,四面八方传来的锥子一样的目光更是一刻都没少过,听到这一句,所有强压下的不快再次涌上,顿觉一口气堵在心头,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柳从之转头离开了,薛寅呼出一口气,缓缓摊开自己手掌。顾均在他旁边,垂眼一看,惊呼了一声。薛寅白皙手掌上遍布血痕,是指甲没入掌心留下的印记。薛寅神色阴沉,一只手罩在宽大的袖袍里,轻轻握住了贴身藏好的一样东西。

一把匕首。

他杀华平,用的就是这把匕首,这是他用得最趁手的兵器。

然而他一点也不想用这把匕首终结自己的性命,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性命握在柳从之手里,一切难说,实在不行,这就是他最后的防身手段了。

薛寅握紧了那把匕首,匕首上传来些微的凉意。这把匕首上不止有一条人命,老宁王把这把匕首交给他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当时老宁王对他说:“你是薛家的男人,薛家男儿个个顶天立地,你性子懒散,身体弱,但也绝不能做个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半点能耐的孬种!你是我北化男儿,北化男儿敢与天争,永不言退!我说的话,你记住了?”

这话薛寅记得清清楚楚,连老父那严肃的带着期冀的目光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惜了。

亡国之君薛寅,欺师灭祖,葬送掉祖宗江山,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薛寅想到此处,蓦的一叹,哎,青史留名,千古骂名,至此,他还真是做到了。

章节目录第15章国之既亡

小太监路平呆呆地站着,身边人来人去,所有人都着急忙慌,有人冲他喊:“你!快过来!”路平跑过去,那人又招呼其它的小太监,一行人低头弯腰,匆匆去给传说中的新主子行礼请安。

哪怕坐江山的换一个人,甚至换一个国号呢,皇宫还是那个皇宫,甚至这些服侍的宫女太监也是皇宫里不可或缺的摆件,能够占有这个皇宫的赢家往往不会对他们怎么样,除非是个杀伐无度喜欢放火杀人屠城的主——外族人就喜欢这么干,但柳从之从来不喜欢这些,所以路平就和宫里一大堆太监宫女一样,没受任何损伤,暂时一切照旧,其它的调度过两天再说。

只是换一批主子罢了,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平一点不起眼,请完安,报过身份,对过名册,又被赶回去守宫殿。这所宫殿本来就不是皇帝寝宫,被薛寅住了几天,更是弄得凄清冷寂,分外凄凉,路平也没活可做,就站着发呆,一面整理着从别处听来的流言。

他初听到传来的消息的时候,也觉无比震惊,他只是个小太监,薛寅从来没告诉过他这等打算,现在薛寅下落不明,他也觉得不知所措。

平心而论,他挺喜欢这个新主子的,虽然新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但人其实不错,轻易不会发怒,也不会轻贱下人。是他快刀斩乱麻,杀了朝中毒瘤华平。只是现在,薛寅俨然已成了千夫所指,并且,生死未卜……

就这么呆了一会儿,有人叫他:“路平哥哥?”

路平回过神,看着他的小孩眼带探寻,是方亭。

路平心里苦笑,现在宣京易了主,宫中浪花滔天,薛寅生死未卜,这个小孩,包括路平自己,又将何去何从?他把方亭抱起来,问:“你饿了?”

方亭摇摇头,“你很害怕。”

这小孩的知觉出乎意料的敏锐,路平苦笑,只听方亭认真地问:“是因为叔叔么?叔叔呢?”

路平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室内静了一静,忽然门边传来响动,一人懒洋洋道:“我不是在这儿么。”

路平和方亭俱是惊喜的抬头,一人站在宫殿门口,一身龙袍早已褪下,身后跟着几个卫兵,神情慵懒而疲倦,“我回来了。”

路平惊喜道:“爷!”方亭不声不响跑到薛寅身前,叫了一声:“叔。”

薛寅点头应下,一脸疲色,走了几步就倒在榻上,低声道:“我睡一会儿,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薛寅进了屋,他身后的士兵并未跟着,其中一人对路平说:“如果需要食水,出来向我们要。”路平惊疑不定地出屋张望,只见宫殿四周都设有卫兵把手,围得密不透风。薛寅没被扔牢里,但是被软禁了,这其实应该也算手下留情了?

无论如何,人没事就好……路平摇摇头,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薛寅一觉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饿得发慌,偌大宫殿里冷冷清清,他浑身冰凉,躺在榻上却不想动,就这么懒洋洋地半闭着眼睛,直到有人叫他:“叔。”

薛寅睁眼,方亭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这孩子瘦骨伶仃,一时也养不出肉来,看着分外可怜。薛寅问:“怎么了?”

方亭目光澄净,语气平静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你现在不是皇帝了?”

这孩子聪明,敏锐,早慧,将来只怕不会是个简单角色,薛寅答道:“不是了。”

“那你会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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