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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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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寅面上倦色浓重,人有些恹恹的,提一口气,强打精神:“这事一定有人煽动。”

柳从之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这事煽动与否,恐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能否影响当前局面。

厉明……江城……他脑中无数念头闪过,突然扬一扬眉,抬手唤来暗卫,道:“去请海日姑娘。”

暗卫无声无息出现,又一声不吭去了,柳从之呼出一口气,铺纸于案,欲要磨墨,却见薛寅微微垂眉,已不声不响地开始帮他磨墨。

他明显困倦,一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稍微苍白,眼睛低垂,一眼看去看不清眼神,长而密的眼睫微微翘起,显得分外秀气。

柳从之猝不及防,心头砰然一动。小家伙是个看似温软慵懒,真被招惹了却一点不含糊的人,必得顺毛摸,稍不小心就会竖起满身尖刺,炸毛跑掉,犯困的时候懒洋洋不理人,实际上心里在想着什么损招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换言之,这人装模作样的时候比较多,这等温顺乖巧,收起了所有爪牙和尖刺的时候……倒是不多见。

不过近几年,这种时候似乎越来越多了?

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花费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柳从之微笑,神色缓和些许,蘸墨提笔,悬腕思索了片刻。

窗外雨声淅沥,这时忽听雷声轰鸣,震耳欲聋,柳从之神色动也不动,在惊雷声中落下了第一笔。

那么,这个深更半夜,在风雨中被快马传来的情报,又讲了什么故事?

宣京风雨疾。

月国边境一带却是连着好几天都大雨倾盆。

白日里天空灰蒙蒙一片,乌云蔽日,雨水绵绵不绝从天而降,一眼望去,仿佛整个天地都泡在了水里。盛夏燥热,白日雨滴打在身上似乎尚有温度,像一滴一滴热汗,又像尚存温度的血液,淋得人浑身发痛。待得入夜,温度骤降,雨中渐渐夹杂了细雪,凝成白霜。

盛夏霜雪,虽非鹅毛大雪,却也不寻常。

老人说,雨是老天爷在落泪,而霜,是怨气。

丝丝缕缕徘徊不去的怨气,缠绕在这之前被月国流寇血洗过的村寨,徘徊在幸存者梦中,挥之不去。

一场流寇作案未能挑起两国战事,却埋下了仇恨,又或者点燃了许久以来长存的仇恨与怒火,难以消亡。

家国家国,家在国前,毁家之仇,杀亲之恨,切肤之痛,如何能忍?

所谓血债,有些人能忘,有些人却终其一生也忘不了。

倾盆大雨中,有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以夜色与风雨为掩饰,跨越边境,潜入了月国境内。

这个人——或者说,这群人,一脱斗笠面相其实都普通得很,他们是普通的边城百姓,人数不多,平时日子过得都清苦,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五六十岁的驼背汉,其中有人一生安分守己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有人互相认识,还有旧恩怨,然而此刻他们聚在一起,蓑衣下藏着刀。

刀,是用来血恨的。

血的是家仇国恨。

家园被毁,亲人被屠,一笔血债,若不能报,就如鲠在喉,难以为人。

然而仇人却杳无踪迹。

满腔怒火与仇恨却不会因此而止,反而愈演愈烈,最后在旁人有意无意的挑拨之下,化作滔天怒火,最终演变成为滔天杀意。

这世上要人性命的从来不是刀剑,而是人心。

老话说得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简单来说就是,你如果砍了人,那你很可能也会被人砍。

然而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就算你没砍人,而是你认识的人砍了人,那么被砍的人认识的人前来寻仇的时候,可能会找到你的头上。

边境民风彪悍,平民手无寸铁时固然打不过月国人,但如若手持利刃,有心报复,那结果就不一定了。

而这一次,这些家园被毁意在寻仇的人,从头到尾打的主意只有一个。

杀月国人!

这些月狼该杀,平民该死,官兵更该死,都该死,就该让这些月国人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以血还血!

雨仍然无休无止。

然而雨声与风声尚不能掩盖雨中传来的嚎哭,怒吼,漆黑天幕也不能掩盖血色。

风声呼啸,惊雷轰鸣,听来如怒吼,如哭诉。

这是一场复仇,也是一场厮杀。

有人希望它能变成一场战争,而有人不希望。

海日看一眼眼前密信。

她身为密探,大概知道这信的来历,并不惊讶,飞快看完信后,皱眉沉默。

柳从之叹:“你是江城人。”

海日点一点头,只是这信上事和江城又……她一念转完,脸色忽然白了一白,涩声道:“江城……”

这些人是由江城入月国的。

如果月国人报复,那江城就是首当其冲,而他们之所以能够从江城跨越边境,是因为江城向来安稳,并非兵家要地,一日不起战乱,就尚能安稳一日。

但现在……

柳从之道:“这封信来的路上至少得花两天时间。”

而两天时间,足够做很多事,即使柳从之再将手上写好的密令送到下属官员、将领手上,一来一回,哪怕他算无遗策,有许多事也是无法挽回的。

如果他现在身在边关,事情会好办得多,但他早已不是驻边的将军,而是坐镇江山的帝王,故而不能轻举妄动。他所着眼的也远非一城之胜负,而是全局。

现在的关键是,打起来没有?

柳从之放在边关的将领都不是废物,就算偶有疏失,但如果真有冲突,也不会让月国人讨到好处,只是如果真正打起来,是战是和,恐怕就难说了。

所谓大局,看似错综复杂难以撼动,然而千里之堤尚溃于蚁穴,真正能撼动大局的,或许反而是小事。

柳从之若有所思,语气笃定:“厉明不想战。”

厉明不想战,柳从之也不想战,那么这场仗打得起来么?

他行云流水一般写着密令,这时忽然笔一停,拧眉道:“那一带月国的守将还是尚皓?”

“是。”薛寅下意识一点头,而后又摇头,他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不……不是尚皓,尚皓月前旧伤复发,并不怎么现身人前,平时还好,这种关头,主事的不会是他。”薛寅眼神晦暗,飞快在心中梳理月国驻边将领,这一次,他的神色几乎带了一分阴沉:“……是达慕!达慕不久前离开王都……尚皓养伤,能替代他的,只有达慕……”

达慕是个彻头彻尾的主战派,年少气盛,桀骜不驯。

如果是达慕,那么此时边境必然已经开战!

薛寅沉默,面上倦意忽然一扫而空。他掌管柳絮,对月国动向极其清楚,这等事本不该到现在才推断出来,这是他的过错。他沉默一会儿,忽然抱拳:“请陛下允我即刻赶往边关!”

无论这乱象因何而起,他手中的情报网至关重要。柳从之要坐镇宣京,无法离开,那么他去!

柳从之神色不动,看他一眼,淡淡道:“坐下。”

薛寅一怔,似乎欲言又止,但迟疑片刻,仍是坐下了。

“你不必去。”柳陛下神色动也不动,顿了一顿复又起笔,一笔字写得行云流水,漂亮不已,一面写,一面道:“你去于时局无改,这一战若真的避不过……”他淡淡道,“那便打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惜不能再多一些时间。”

若能再给他几年,让他把手里的刀打磨得更锋利,届时谁还怕这群月国蛮子?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奈何星火也能燎原,如果真要打,就得把人打怕,打服。

至于达慕……柳从之在密信上圈了一下这个名字,厉明登基以来,着实培养了不少军中新人,达慕是其中翘楚,渴血善战,是个麻烦……他沉吟片刻,忽然笑笑,年轻气盛,是把好刀,不过刀锋太薄也太利,注定不长久。

海日面色苍白,低声道:“多谢陛下告知此事,请陛下……允海日回江城。”

柳从之将写好的密信封好,抬头看她一眼,轻叹一口气,道:“你之前说,越之人在安梧?”

海日点一点头,忽然眼前一亮。

柳从之将手中密信交给她,“你之来去,朕做不了主,不过朕会派人保你一路平安。”他道,“既然越之人在安梧,就请你把这封密信转交给他吧。有他与他身边那位神医在,边关情形会好上不少。”

海日默默接过信,点一点头,“陛下保重。”

她低声道。

柳从之笑笑,而后片刻不停,提笔又写另一封信。

他做事向来有条有据,分毫不乱,这一封密报在大半夜风雨飘摇时来,然而风雨再疾,终不能乱他分毫。柳从之行云流水一般写完了第二封信,也给海日:“这一封信,给纱兰。上面有她一直以来很感兴趣的东西。”

海日一言不发接过,起身前去收拾行装。

柳陛下似乎永远算无遗策。

第4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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