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唤住人,撑着书案起了身,东方月想要上前,却被他挥手挡了。
东方月看着他,明明那眉宇间透着痛苦,却还要自己强撑着身体起身,那般又是为何,难道九五之尊便要高于人前?
名扬
咳咳
一口鲜血涌出,染就了明黄的龙袍,景帝瘫坐在案椅上,脸上挂着令人猜不透的情绪,他看着东方月,淡淡地笑了。
东方月跪在了他身前,伸手扶了人,抬眸说:皇上,名扬给你唤太医。
那声音里带了忧心,眼前这人不仅是皇帝,也是儿时照顾他的哥哥,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如此痛苦。
景帝颤抖地握着他的胳膊,说:名扬,朕死不了,还不到死的时候。
东方月未回话,只是暗暗地低了头。那双手在他身上紧紧地扣着,他亦不知此时该做些什么。
你且过来。景帝说,扶着朕回去床榻。
东方月扶他躺回榻上,支了龙枕让景帝靠着。
景帝凝视了他良久,才低声说:名扬,朕今日有话同你讲。
东方月去扶他探过来的手,说:皇上,您要同名扬讲什么,名扬都听着,都听着。
景帝擦干了嘴角的殷殷血迹,正色道:朕自问不是贤明的君主,治国经纶也是浅见寡识,不值一提。然治世之谋略,施政之手段不外乎在总结先人的基础上,故能承其大事。古人云,若要国富便先富民,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国乱也便是先于民乱。前有商鞅变法,施以酷刑,才造就那般悲惨境地,今我大虞以民为本,入礼为法,定能使国安民生。
东方月点着头,不知道该道些什么,思虑了半天,才说:名扬谨记皇上教诲。
景帝又盯了他半响,娓娓道:朕命沈凌白编纂律典,宫刑需废,犯大罪者,不可用八议、官当与之相抵,日后也不可有悲悯之心。朕那日于酒席上同定远侯博弈,虽取得了军权,却失了民心。
景帝颤抖地从怀中掏了虎符递给东方月,道:朕今日将虎符授于你,日后若大虞内乱,你便可号令三军。
东方月惶恐地跪了下去,沉声道:皇上,名扬不敢接,名扬自小便无大志,浑浑噩噩便罢了,如今得了监察御史一职,却也没能有一番作为,何况名扬不懂治兵之法,亦无将领之才,怎能乱受之。
景帝略笑了下,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微顿了片刻,说:朕没有晏婴之能,不出尊俎,而折冲于千里之外,而你可以。朕知你有将领之才,也有大仁大义之谋,你不必过谦。
东方月仍旧是跪着,这次却不敢言语了。
他向来会装,装疯卖傻,做个风流公子,以为可以躲避所有人审视的目光,可被景帝这般直视,他却不敢再圆了那谎。
那直视的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冷漠,没有狠厉,反而多了些温和,这倒叫他看不懂了。
景帝知道他心之所想,微微牵了牵嘴角,才说:名扬,你不必怕朕,朕不会伤你。你与朕不同,朕坐在那高位上,看不透这世间百态,看不透人间冷暖,而你混在那烟柳花巷恰好看得比朕通透,你知道,你都知道
东方月抬了头,看着景帝说:名扬不想欺骗皇上,虽有人教导过名扬治世之道,但名扬却不想立于朝堂,人世险恶,欲望满溢,唯心不可乱。
朕知你性子。景帝说,名扬啊,虎符于你,朕也心安,你且收着。
东方月从他手中接了兵符,名扬赴汤蹈火定不负皇上所托。
景帝脸上裹了笑,说:今日之事不可外言,即便丞相也不可谈。
名扬谨记。东方月叩首。
若是没事你便退了吧,朕今日也乏了,咳血之事
东方月回话,名扬知晓,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东方月从内殿出来,李英上前迎了人。
御史大人。
公公,皇上他歇着了。
李英躬着身站在他身侧说,皇上这几日太过劳累,是该歇着了。
师傅东方月唤了人。
李英微微抖了抖,这次却没反驳。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殿。
东方月思虑了良久才回了身,道出了他今日的疑问,皇上他师傅,他还可以撑多久。
李英抬眸看着他,脸上带了一丝忧伤,若是过了正旦节还如此
东方月好似是看出他眼神里的忧虑,他抬了头,没听他讲完,望着远处的城楼叹了一句,春要来了,望他还可以赏一赏那春色。
李英没回话,却听他又道,师傅可以让皇上醒来的,对吗?
东方月说完微笑着瞧了他一眼,袖袍一甩,没了人。
李英站在那萧瑟的风中,暗暗腹诽,除了会找事像小时候,其他都没有小时候惹人。
上官明棠被夜羽带着去了监察院述职,因为东方月不在,他自然也没什么事,便坐在那书案前翻起了书卷。
夜羽站在屋前,盯人盯得紧了一些,生怕一个不小心再被东方月责罚。
东方月出了宫门才想起来今日要去御膳房偷菜的事,被景帝的情绪带动,他也没了心思,便想着先回一趟监察院看看人再带他去醉玉楼里寻上些他爱的。
东方月进了院,便看到夜羽立在那房前,他上前问道:人呢。
夜羽回话,人在屋里。
东方月又说,你回府里,给我拿些衣服过来。
公子要在那处住?夜羽问。
这几日便先不回了。
夜羽领了命要走,却又被他唤住,他听到东方月说:若是爹问起,便说我这几日要睡在监察院,公务有些繁杂。
夜羽点了头,夜羽明白。
对了。东方月响起了什么又叫住人,说,去城东那老师傅那里,让人打把短刀送院里来,样式嘛,就与我身上常带着的那把相仿,最后,在那刀柄上刻上我的名字。
东方月挑开了那门帘,平日里他是不会睡在这处的,即便有职务在身,他也不屑于此处,可今日望见书案前端坐的那人,他却觉得平日里这冷清的屋子无端添了那么几分生气,看着也没那么令人心烦。
东方月悄声地走近,腰间玉佩晃动,却不曾惊扰那沉浸在书卷中的人。
东方月从他手里抽了书卷,放回书案上,问道:若离,这书中有何,你这般贪恋。
上官明棠抬了头看他,又伸手去夺他手里的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东方月瞧着人,笑了,说:我呢,你瞧着我有什么?
上官明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略作思考状,说:监察御史大人,丞相之子,虞都皇城里人人想要攀附的世家公子,俊郎不凡,锦衣玉食,自然是惹人钦羡。
你只看了这些?东方月坐在那书案上,低身瞧着人,可还有其他。
其他?上官明棠说,那公子栖近些,让若离再仔细瞧瞧。
东方月面带惊色,而后又笑了,他缓缓慢慢地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