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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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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声谷膂力雄奇手法迅捷,右手一捻,又是一枝箭搭在弦上,只听弓弦一声轻响,这第二枝箭顿时离弦而去,将又一名拿起火箭的弓箭手射翻。

紧接着,又是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

莫声谷精于暗器之技,手法眼力极准,学这射箭之技更是触类旁通神乎其技。只见那被射出的箭矢箭箭连环,犹如流星赶月风驰电掣,眨眼间便将王显忠手下的弓箭手射翻了十来个。

王显忠早年在红巾军时曾与莫声谷并肩作战,此时二人相距甚远,他虽没认出莫声谷来却是认出了他的箭法,当下惊呼一声:“连珠箭法!莫七郎!”

莫声谷已然又捏了十二枝箭的雕翎在手,唯一一枝架在弦上的箭矢这一次却是对准了王显忠。他冷着脸沉声道:“王兄弟,今日你我双方罢斗可好?”

王显忠长叹一声,心知莫声谷既然在此,他若再僵持下去手下的那些弓箭手却是一个都保不住了。还有莫声谷身边的那个人,想来该是懂得战阵之道的高手。那些撤走的各派弟子尚有十数人被弓箭手射中,却是听他命令继续往前冲的武当弟子因为有莫声谷应援,牢牢压制住了他的弓箭手,竟是一个都没损伤。“想不到昔日你我并肩作战,今日却要刀兵相向!”

莫声谷沉默不语竟似无言以对,只是捏着箭矢的双手仍稳如磐石。

莫声谷虽不回答,王显忠却是自家知晓自家事,明教自阳教主仙去后犹如一盘散沙,教中弟子缺少约束肆意妄为早犯了众怒,如今被武林正道围攻也是咎由自取。韩教主早劝他不要趟这浑水,只是他自己放不下这点香火情而已。他疲惫地挥挥手,令手下松开包围圈,任各派弟子自行离去。

莫声谷见状,也缓缓地放下了弓箭。

“白莲教义军驰骋天下匡扶汉人江山,武当派感佩不已。王英雄,不若你我双方罢斗,我六大派不计前嫌,允你自行带兵离去可好?”莫声谷不愿出声,宋青书却仍想说服王显忠。他见王显忠用兵有度败而不乱,顿起爱才之心。王显忠在落日崖杀了那么多六大派好手,若是失手被擒,只怕性命难保。

哪知,王显忠却并不领情,只怒声道:“救济斯民是谓忠,护教卫教是谓义!王显忠不才,忠义二字却是识得的!”

宋青书的提议被驳了回来也不恼火,只点头赞道:“果然是忠义双全,英雄气概!他日我六大派攻下魔教,定不滥杀无辜,王英雄你可放心?”

宋青书如此大言不惭,仿佛整个明教都只是他囊中之物,王显忠怒极反笑,只冷声道:“先攻下我这落日崖再说!”

宋青书轻轻一笑,朗声道:“在下武当宋青书,三日之内必来夺取落日崖!请王英雄拭目以待!”

第49章把酒风云变

武当一众弟子一路退回沙漠,那些刚经过大战的弟子或是自行行走,或是靠人搀扶,唯独那个没有经过大战的霍然却是一路吐了回去。武当弟子这一路见了不少死状惨烈的各派弟子,那些残肢断臂那些焦黑的尸身,的确是触目惊心。可如霍然这般连胆汁也吐出来了,常飞云忍了半天终是忍无可忍。“霍然!这些战死的各派弟子俱是忠勇之士,你还没完了?”

霍然一脸悲愤地怒指向宋青书。“宋师兄……是宋师兄……”他根本不是因为看到那些恶心的尸身才吐的,他是被宋青书压在马鞍上一路颠了过来颠吐的!

宋青书急忙接住霍然指向他的手指,顺势下马,做情深意重状,言道:“霍然,你既身体不适,便以马代步吧!”霍然还没来得及抗议,已被宋青书按着笑腰穴,半扶半抱地送上了马背。

武当众弟子都心知宋青书待师弟们一向亲善,此时竟不疑有他。霍然有苦难言哼哼唧唧地看了宋青书半日,又转念一想他也是为了救师兄弟们,心安理得地把宋青书的坐骑占为己有了。

莫声谷与宋青书带着武当弟子回到营地,还没见过宋远桥,华山派的弟子便已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人指着钱公明焦黑的尸身悲愤道:“吴燕山,你居然还活着!我师兄却是死了!”

吴燕山与钱公明定下生死赌约,战阵之上自然会略略分神关注此人。他将钱公明的贪生怕死畏缩不前如数瞧在眼内,不免有些看他不起,当下冷淡地回道:“学艺不精,夫复何言?”

吴燕山此言一出,华山派顿时一片哗然,十数名华山派弟子向吴燕山一拥而上,领头的三人更是拔剑在手,要将吴燕山刺个透明窟窿,送他去陪钱公明。

宋青书一扬手中马鞭,那马鞭好似一条灵蛇,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飞身下探,缠住了那三名华山派弟子手中长剑。那三名华山派弟子一时不防被马鞭卷住了长剑,当下屏气凝息一齐用力试图搅断那根马鞭。宋青书不动声色,执着马鞭的右臂缓缓用力,将马鞭连同那三把长剑一起扯了过来,华山派三名弟子面色涨得通红竟仍不是对手,连脚下步伐都乱了少许。只见宋青书一提内息,手臂一震,华山派三名弟子的手中长剑顿时脱手而去,被宋青书的马鞭甩飞在一旁的黄沙上。

华山派的数名弟子见状不禁面面相觑,气氛诡异地沉默了片刻,为首的那人又忽然鼓噪道:“宋青书,你别欺人太甚!吴燕山累死我师兄,华山派绝不会善罢甘休!”

哪知这一回还没轮到宋青书开口反驳,华山派掌门鲜于通已摇着扇子走上前来,对着那为首的弟子便是一个耳光!“分明是你自己学艺未精,连一把剑都拿不稳!还有什么脸面报仇雪恨?”

霍然早已将吴燕山与钱公明的赌约转述给宋青书知晓,如今听鲜于通这般指桑骂槐,不禁暗自皱眉,当下道:“鲜于掌门,钱师兄当真战死?他的尸身可否借晚辈一观?”

不等鲜于通开口说话,为首的那名弟子已愤恨道:“我钱师兄自然是死了,难道我华山派还会诈你不成?他的尸身便在此处,你要看便看!”

“多谢!”宋青书不以为忤拱手一礼,向那具散发着烧焦恶臭的焦黑尸身走去。

那具尸体已经被烧至半黑,面目模糊早已认不出究竟是谁。华山派的弟子却言之凿凿地道:“他的剑柄上还刻着钱师兄的名字,华山派规矩剑在人在,这不是我们钱师兄还能是谁?”

宋青书低低地“嗯”了一声,伸手翻过那尸身,忽然拔剑在手向着那具尸身挥出一剑。

“你做什么?”那名弟子惊叫一声,急忙拔剑向宋青书攻去。

宋青书看都不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卸去了他几招狠辣攻势,指着那具尸体慢慢言道:“稍安勿躁!我不曾损毁他的尸身,只是想查明他的死因。”

那名弟子见钱公明的尸身的确不曾伤到分毫,只是后背那些已被烈火炙烤成碳片的衣料被宋青书的长剑划开,露出里面被烧地焦黑的肌肉来,已知是误会了宋青书。可又忍不下心头愤恨,不禁恨恨地道:“钱师兄死战不退,是被活活烧死的!你没长眼睛,看不到吗?”

“从表面看,的确如此。”宋青书显然有不同意见,他指着钱公明尸身背后的一处火点轻声道,“想来钱师兄是因为身上被泼了猛火油,若是及早撤下还能保住性命,偏又不幸中了一枝火箭……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正面对敌若是中箭也该是在身前,怎么他这一箭竟是中在了背后?”

宋青书话音一落,华山派再没了声音。宋青书也不多言,只向鲜于通拱拱手道:“晚辈方到此地,还不曾拜见爹爹及各派掌门前辈。鲜于掌门,请!”

鲜于通狠狠地瞪着宋青书带着一众武当弟子扬长而去,想到华山派此役损伤甚重心头愈发恨恨,忽然高声道:“宋少侠维护同门之心当真令人佩服,却是将我五大派弟子的性命看地犹若草芥了!今日若非宋少侠急于维护同门,落日崖已成我等囊中之物!”

鲜于通这几句话蕴含了他一身内力,不但是宋青书声震入耳,更加把各派的掌门和弟子都引了过来。宋青书难以置信地转头回望,只见鲜于通又厉声喝问:“莫七侠与那魔教妖孽兄弟相称,宋少侠又一意要求武当弟子不要出战,莫非你们武当派与魔教还有什么旧情未了?”

“你!”与白莲教义军交手莫声谷已是十分沮丧,此时又如何忍得鲜于通这般含血喷人?当即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反驳,手腕却被宋青书悄悄扯住了。他讶异地转头回望,只见宋青书正望着他默默摇头。

宋青书熟知莫声谷脾气,莫声谷一开口必然仍是那套天下大义。只是如今六大派与白莲教纠缠多日死伤惨重,如何还能听得进去?只怕是越说地有理越是犯了众怒!宋青书扯下莫声谷,自己却是上前一步道:“今日之战是胜是败,不仅鲜于掌门心中有数,各派掌门前辈火眼金睛,各个心知肚明。今日晚辈在魔教教众面前扬言三日之内必取落日崖,这句话在列位前辈面前同样有效!三日之后,晚辈若是未曾拿下落日崖,你们再来问我的罪吧!只是在此多嘴一句,添油战术,绝不可再用!”说完,他也不理各派掌门是笑他狂妄还是疑他手段,只冷哼一声,一摔衣袖,扬长而去。

见过宋远桥与各位师叔和武当弟子,夜晚时宋青书便摁着今日参战的十数名武当弟子在木桶里泡澡。他卷着衣袖拎着水壶一个个地往他们头上浇着冷水,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匀称紧实,偏又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莹白如玉腻如凝脂。“早说了要你们暂时隐忍,不要出战!你们哪一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真以为我这个做大师兄的便不会处置你们?”

几位武当弟子起初还曾想过回嘴狡辩,结果才一开口就埋头埋脑地被宋青书浇了一头的冷水,又再附送一番毫不留情的连吼带骂刻薄挖苦。一众武当弟子从未见过宋青书这般恼火,到最后一个个竟如瘟鸡般慑于他的淫威之下瑟瑟发抖,再不敢言声。

莫声谷寻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的情景,他在一旁默默地看了半晌,见宋青书这般中气十足地骂人,不禁感慨万千,忽而暗笑自己过于软弱,一点小事也这般伤春悲秋。正转身要走,宋青书已然看到了他,高喊一声:“七叔!”又回头喝令师弟们。“泡足半个时辰才许出来!”说完,扔下水壶大步向莫声谷走来。在他身后,那些武当弟子见他要走竟是齐齐吁了口气。

莫声谷看得好笑,见他走近了才道:“为何要泡足半个时辰?”

“那猛火油一点就着,沙漠之中原本就热,万一烧起来……”眼前忽而浮现出钱公明那句焦黑的尸身,宋青书心头不禁一阵烦乱。

宋青书在携带的粮草中翻出一只没有半点标记的瓦坛,与莫声谷一同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沙漠深处。他随手拍开封泥,仰首饮了一大口才递给莫声谷道:“二十年的汾酒。”

莫声谷诧异地接过那只瓦坛跟着灌下一口,那股熟悉的酒香顿时充斥他整个咽喉,他的精神顿时一震,爽快地腋下生风。莫声谷将酒坛翻来覆去看了两回,再找不到任何有“酒”字的标记,不禁喃喃道:“怎么会……”

“原是打算待剿灭魔教拿来庆祝,只是路上才想到若是当真能剿灭魔教,魔教总坛必有好酒;若是不能剿灭魔教,也不用留着它触景伤情。”宋青书随手接过酒坛,又饮了一口。

莫声谷仰头望着半空中高悬的冷月,无由地轻轻一笑。他知道宋青书是在胡说八道,武当上下喜欢汾酒的只有他一人而已。“三日后,你可有把握拿下落日崖?”

“自然是有的。”宋青书轻笑着道,他知道七叔已开始正视眼前困境。既然无法改变,便只能试着接受,试着解决。

“可有把握不伤一人?”莫声谷又问。

“只要他们不要太过固执、负隅顽抗,生擒活捉还是可能的。”宋青书轻描淡写地回道。

莫声谷又叹息一声,抢过酒坛灌下一大口,连衣领被溢出的酒液浸湿了也顾不上,只问道:“这世上,可还有什么是你没有把握的?”莫声谷信宋青书的这份自信,武当民壮一年前打的第一仗便是与鄂湘两地的元兵交战。宋青书只用区区三千人便击溃了元兵二万人马,此战过后不但鄂湘两地官员心惊肉跳再不敢为难勒索武当,便是师父和大师哥都一致认为时机未到,不能再让青书执掌武当民壮,以免惹下祸端难以收拾。

“很多,七叔。有很多!”宋青书轻叹着幽幽道,“我知道这一仗该怎么打,可我却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莫声谷忽而戏谑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周姑娘?今日可曾见着周姑娘?”

宋青书大笑出声,接过莫声谷递来的酒坛跟着饮下一大口。“不是!七叔,你知道不是!”

“那是什么?”莫声谷低声道,他不信宋青书对围攻光明顶之事毫无芥蒂,只是他比任何人都隐藏地更深。“青书,你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宋青书并不意外莫声谷能感知他心中的压抑,这一世他与莫声谷已太亲密了。一开始是为了愧负,之后,如七叔这般简单反而能让他轻松很多。有些话他不能对宋远桥说,却能对莫声谷说;有些违心之事他做地很艰难,可见到七叔活蹦乱跳地在他面前,又隐隐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他举起手中的酒坛递给莫声谷。“可是那又如何?今日我能与七叔在这里喝酒,便好好地把这坛酒喝完,不好吗?”

莫声谷还没来得及接过酒坛,那坛好酒已被冯默之劈手抢了过去。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嗔道:“宋师兄果然吝啬!自己躲起来喝酒,也不招呼我们?”话音未落,那酒坛已然被他抛给刚洗了澡换了衣服方振武。

“汾酒,好!”方振武不善饮酒,只略饮一口便将酒坛再抛给常飞云。

常飞云未饮先醉,摇着酒坛轻声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战阵之上,正该有酒!”他仰头豪饮一番,分明五官都被呛地变形却仍是大喝一声:“好酒!”

常飞云还想再喝,吴燕山已然窜至他身侧,使一招“旋转乾坤”,将那酒坛从常飞云手中粘了过来,边喝边道:“我该听宋师兄的,不该冲动!是我害死了天成!”

唐剑麟不耐烦他絮叨,既然来围剿魔教,则必有死伤。今日是天成,明日便有可能是这里的任何一个!唐剑麟实想不通吴燕山为何愧疚?既是武人,便该早知义所应为,万死不辞!当下使一招“海底捞月”足尖一勾,挑飞了吴燕山手上的酒坛。

那酒坛在半空中旋了数圈,不等唐剑麟出手接住,霍然已然飞身抢上,使一招“自在飞花”隔开唐剑麟的右臂,将酒坛揽在胸前,仰面洒下。

唐剑麟面色一变,恼火地抽出腰间长剑,只用剑鞘往霍然的胸前一刺一挑,霍然再抓不牢酒坛。只见那酒坛在半空中翻滚了两圈洒出不少酒液,稳稳地落到唐剑麟的剑鞘上。唐剑麟得意洋洋地睨了霍然一眼,将剑鞘横向自己的胸前,大口饮下不断洒出的烈酒,朗声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他又将酒坛抛向人群。

几个武当弟子为了一个酒坛打成一团,只见酒坛在人群之中不断起落,最终是温知行技压群雄使一招“手托明月”飞身踹倒三人又劈翻两人,将酒坛托在掌心。“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他喝过酒,又将酒坛抛出。

常飞云轻功最佳,又是他抢先夺了过来,边饮边诵:“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青莲的将进酒冯默之最喜欢的便是这一句,自是当仁不让。

有这群武当弟子在,场面再也冷清不起来。唯一一个还在伤心师弟受他所累战死落日崖的吴燕山,也已被宋青书用一颗迷药给药翻了。

他们一句接一句地念到最后,直至最后一句,那酒坛在冯默之与唐剑麟之间不断来去,两人过得数招终是唐剑麟将酒坛夺入手中。才刚送至唇边未及饮下,冯默之忽然出一招“横扫千军”扫唐剑麟下盘将他绊了一跤。不等他伸手夺那只酒坛,跌坐在地的唐剑麟已将酒坛向后抛出。宋青书起身一引,将酒坛接入手中,他却没有饮,只递给莫声谷一字一顿地言道:“与尔同消,万古愁!”

莫声谷起身接过酒坛,将最后一口好酒一饮而尽。不等他出声,落日崖的方向忽然传来震天的鼓声。莫声谷了然发问:“开始了?”

“开始了。”宋青书平静地道。

王显忠虽说老于战阵可惜兵力不足,这几日六大派所用添油战术也并非全无用处。想必几日征战下来,王显忠手下义军早已疲惫不堪。令民壮在山中打鼓,一夜三惊。三日之后兵临城下,王显忠便是有通天本领也难挽狂澜!武当上下,最该死最肮脏的便是他自己。所以有些事,他来就好!

第50章强攻落日崖

听到那熟悉而嘈杂的鼓声响起,端坐在大帐内的王显忠不禁烦躁地站起身在营帐内踱了两圈。他知道,这一回是真遇上会用兵的人了!那个叫宋青书的武当弟子放下豪言三日内必取落日崖,如今已经是第三日,他唯一的动作是派兵在山间打鼓,然而仅仅是这一项部署已足够瓦解弟子们的士气。第一夜,那鼓声响了三回。王显忠担心白天时六大派会趁机围攻,令弟子们照常上崖把守,苦苦守了一个白日也不见六大派的踪影。第二日,他以为能趁白天让弟子们轮流休息,哪知他们在白天也开始打鼓了。如今这是第三日,这恼人的鼓声从昨晚起就不曾停过。

没多久,参将罗木恩一掀军帐闯了进来。接连两日未曾好好歇息,他的双目已熬得赤红。“将军!出战吧!那姓宋的欺人太甚!”

王显忠的眼底也尽是血丝,却仍是冷静地摇头道:“我们人少!”人少,是王显忠最大的难题。六大派的弟子各个武艺高强,他手下的八百人经过这几日的战斗只剩下六百来号。人少,就不能分兵。

“那就用猛火油,烧死他们!”罗木恩恶狠狠地道。

“水火无情,放火容易救火就难了!万一风向一变……”王显忠还是不同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只能等?”罗木恩烦躁已极。“弟兄们都两天没好好睡上一觉了,再这么熬下去不行啊!”

“只能等。”王显忠慢吞吞地道,“那宋青书说三日之内必取落日崖……”

“这还不是胡言妄语唬我们的?”罗木恩恨恨地打断他。这等疑兵之计实属平常,谁会当真在意?

王显忠却显然有不同的意见。“那宋青书年纪轻轻,在六大派中必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江湖中人讲究一诺千金,他若是做不到,三日之后六大派的人绝不会再听他的。只要熬过这三日……只要熬过这三日……”

“将军!”罗木恩还想再争辩,却见王显忠对他一摆手道:“你去安排弟子们轮流歇息,那棉布堵着耳朵就是。”

“……是!”罗木恩垂头丧气地应声。六大派就派人在山间打鼓,有山壁共振,拿棉布堵着耳朵又有何用?

一个时辰后,鼓声又起,甚至有十数个打鼓的士兵深入到距离落日不足五十丈的地方,一边打鼓一边对他们极尽嘲笑之能。

负责守崖的白莲教弟子各个暴跳如雷,几个队长一起撺掇着罗木恩又一同涌入王显忠的营帐,跪在地上同声大叫:“将军!出兵吧!我等情愿战死也不愿受这窝囊气!那些打鼓的敌军手上连兵器都不曾带一把,实是欺我等无能!”

王显忠还是不允。战阵之上的兵将各个性格火爆,见王显忠行事优柔又同声鼓噪。王显忠见弹压不住,干脆将佩剑拔了出来,朗声道:“再有言战者,立斩不饶!”只一剑,便将帐内的长桌劈翻,众将士再不敢言声。

半个时辰后,鼓声仍未停止。鼓声之外,刀枪互击、树木摇动、敌军的叫阵笑骂声更是不绝于耳。落日崖内人人心浮气躁,罗木恩又闯进营帐,向王显忠苦求:“将军!再熬下去,便是熬过了这三日,那些江湖人武艺超卓,弟兄们……”他想说弟兄们心中畏惧,又怕王显忠不快,这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道,“弟兄们精力不旺,这落日崖也守不住几日了!”

罗木恩话说地遮遮掩掩,王显忠却是猛然醒悟了过来,背后顿时沁出了一身冷汗。他败了!不是现在,不是将来,而是当宋青书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败了!

这一回,与他们交手的并非是那些蒙古铁骑,却是飞檐走壁身负武功的江湖人。他们武功精妙足可以一敌十,这几日大伙虽说仗着落日崖天险和各类守崖利器将那些江湖人拒之崖外,可战阵之上但凡有一人上得崖顶,弟兄们都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方能将其击杀。这些江湖人给大伙的心理威压已远甚蒙古铁骑。宋青书领兵出现在此,无论他这三日内能否夺下落日崖,这疲兵之计一出,自己便再无胜算!难怪宋青书会建议他自行带兵离开,原来这确是唯一的活路而非他大言不惭!想通此节,王显忠不禁徒然张了张口,最终颓然道:“出兵……”

“是!”罗木恩喜上眉梢,“属下这就安排弟兄们击溃那些打鼓的敌军!”

“错了……”王显忠摇头道,“我不是让你向西击溃那些扰乱我军的鼓手,我要你带上所有人马往东……快马加鞭赶去鹰嘴崖,告急!”

“将军?”罗木恩大惊失色,“将军,末将不明白!落日崖我们不守了吗?”

“守不住啦!”王显忠惨然道,“是我棋差一着,心服口服!你且留下一小队,我自是要与落日崖共存亡!”

“将军!”罗木恩失声大叫。

“速去通知朱元璋、徐寿辉等,让他们小心宋青书!告诉他们,我圣教的生死存亡便着落在此人身上!若是战阵之上遇着了他,杀、无、赦!”王显忠见罗木恩仍显犹疑,更是又急又怒当即站起身大吼一声,“还不快去!”

“是!末将得令!将军保重!”罗木恩再不敢怠慢,转身冲出营帐。

那时正是第三日正午,烈日高悬。身上披着斗篷潜伏在沙漠中的常飞云、冯默之等人已遵宋青书之令在沙漠中守了一日一夜。宋青书给他们的命令是见到王显忠出现在崖顶或者见到落日崖西侧燃起烟花便是出战的时候。苦守多时的常飞云等人等王显忠出现等地望穿秋水,终于见着落日崖西侧燃起烟花时,已是感激涕零。

“王爷爷!您真是我亲爷爷!我都守了一天一夜了!您可算是出兵了!”常飞云大叫着掀开斗篷,率十多名轻功上佳的武当弟子向落日崖冲去,心中谨记临行前宋青书对他说的话:擒贼先擒王!

王显忠行声东击西之计为罗木恩及白莲教弟子争取时间,宋青书本人却率八百民壮在通往鹰嘴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罗木恩的出现。

当罗木恩带着五百白莲教弟子冲进山林时,便见到宋青书带着鬼面面具一人一骑候在山路上,身后的八百民壮早已列队成阵静默地等候着他们的出现。本就静谧的山林此时愈发透出一股死一般寂静,花鸟鱼虫山风流云俱不敢言声,唯有宋青书一人百无聊赖地仰望着天空,原本略显低沉的语音隔着一个面具更是幽冷。“白莲教义军,在下武当宋青书,在此等候多时了!弃械投降,饶你们不死!”

罗木恩呆望了骑在马上的宋青书一阵,忽然厉声吼道:“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杀!”

带着面具的宋青书教人看不透他的脸色,只见他微微摇头,缓缓抽出长剑指向前方沉声道:“盾兵向前、枪兵向前、刀兵两翼,列阵!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有我无敌!有我无敌!”八百民壮齐声大吼。

刀光剑影中,人声惨叫,马嘶哀鸣,地动山摇。被那接连数日的鼓声燥乱了心神的白莲教弟子还不曾找回沙场作战的敏锐,便已被武当民壮的利刃劈开了身躯!那巨大的喊杀声,如雷阵阵,天地亦为之震动。犹如山崩海啸一般的杀气在白莲教弟子的眼前蓬勃暴涨,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们彻底吞噬殆尽!

被五花大绑压进营帐的王显忠见到宋青书时,宋青书正背对着他看悬在帐内的地图,着一身玄色铠甲的他更显英武挺拔,双腕上扣着一双精铁所铸的护腕,看起来颇具分量。听到民壮大声报告:“王显忠带到!”他也只是略略点了点头,轻声道:“解了他的绳索!”

“宋少侠!”民壮略有迟疑。

“无妨。”宋青书低笑了一声,这笑声自面具之后传来让人听在耳里不禁有些战栗。“王将军是英雄,英雄就该有英雄的待遇。”

民壮再不多言,解开捆住他的绳索,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宋青书仍背对着他,王显忠却也不曾暴起发难,只揉了揉酸痛的双腕沉声道:“武当派宋青书?”

“正是在下!”宋青书忽然转身,一双冷厉的双眸透过面上的鬼面面具死死地望住对方。“白莲教王显忠,早听七叔提过你的大名,今日得见,何幸如之!”他冷冰冰地言道,虽然在说着欣喜之词,言语之间却殊无半点喜色。

王显忠冷笑一声,缓缓言道:“阶下之囚,宋少侠客气了!”

宋青书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只随意地伸手道:“王将军,请!”

王显忠也不跟他客气,大大咧咧地就在他对面坐下了。这一仗,他输地心服口服,心头却仍有几点疑惑未解。“你们究竟有多少人?”

宋青书知道他在问什么,也无意隐瞒自己的实力,只轻描淡写地回道:“一千人。”

王显忠沉吟许久才黯然道:“如此精锐之士,你便是不用这疲兵之计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他原以为罗木恩带走的五百弟子,至少能有一半可以抵达鹰嘴崖把消息递出去,结果却是不出两个时辰这些人已全军覆没。

宋青书轻轻一笑,低声道:“能简单些,我还是想把事情处理地简单些。”

王显忠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方道:“你知道我今日一定会出兵?”

宋青书望着他缓缓摇头道:“我知道我一定会打赢,因为你兵力不足。”似是猜到了王显忠接下来会问什么,宋青书又道,“六大派围攻落日崖数日,你只是固守,从未有一次主动追击。因为你兵力不足。”

王显忠长长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兵力不足,所以这些时日以来总令弟子们分班轮守崖口,莫要让人记清了脸孔看透虚实。不想,仍是让人窥出破绽。“后生可畏!”王显忠说地满不是滋味,这等人才偏又圣教的敌手!

“王将军客气了!”宋青书冷冰冰地回道,仿佛无论王显忠说什么都无法挑动他任何的情绪波动。

望着这张没有半点表情的鬼面面具,王显忠忽然从骨子里升起一股难言的寒意。“为何还带着这张面具?”

面具之后传来了两声极其怪异的笑声,好似厉鬼夜哭一般。只听得宋青书以一种说不清滋味的口吻戏谑地言道:“我只是不想你死了以后,还回头来找我索命……”

宋青书话音一落,两人便是同时一静,整个营帐顿时鸦雀无声犹如坟墓一般。

“我用不着找你索命,你很快就会来找我!”片刻之后,王显忠忽然警醒了过来,望着宋青书朗然道,“我圣教弟子各个愿意为圣教赴死,你只有一千人……”

“王将军,死到临头犹不醒悟吗?”宋青书冷笑着打断他,“落日崖乃昆仑第一关,兵家必守之地。王将军在落日崖苦守数日,不见有一兵一卒前来救援,魔教存亡还用我多说吗?带兵,历来是贵精不贵多。给我五万兵马,足以横扫天下;一千人马,扫平明教同样易如反掌!”

这种话,换了任何一人说来王显忠都只会笑他狂妄笑他不自量力,唯有这宋青书……王显忠刚刚领教过他的手段,竟是只觉不寒而栗。许久,他方低声问道:“我教中弟子你如何处置?”

宋青书神色冷淡地望着他轻声道:“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是何等盛事?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王将军不自量力,拖着一班兄弟徒自送死……这几日,王将军用兵了得,杀六大派诸多好手,好不威风!你的命,我是救不了了,却是你的手下还有一线生机。江湖中人最是重义气、敬好汉,王将军,这最后一场戏怎么也要演好了,死了也能博个美名,不是吗?”说到此处,宋青书眼底的嘲讽之意更甚,那张鬼面面具看久了偏又让王显忠觉得有些寡淡。他再没兴趣与王显忠多说什么,只冷声道:“来人!将他带下去,交给少林空闻禅师处置!”

王显忠再没有挣扎,反而望着宋青书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王英雄客气了!”宋青书端坐在空无一人的营帐内,万般疲惫地摘下面具,许久才望着空荡的营帐低低地应了一声。这幽微的一声也好似鬼言鬼语一般,话才出口便已散于无形,再不可捉摸一丝半点。

作者有话要说:

宋青书:能简单些,我还是想把事情处理地简单些。

王显忠:明明三天前就可以强攻,偏偏要用计!这还叫简单?你说,什么叫复杂?你说!你说啊!

宋青书:…………

第51章将帅之心(上)

莫声谷闯进营帐时宋青书犹在凝神翻阅手上拿着的一卷书册,他的手边摆放着酒壶酒杯,杯中盛放的水酒正散发着袅袅酒香。借着营帐中的烛火看他,当真是人如美玉、秀润天成。看着他这副衣不解甲的模样,莫声谷心头高炽的怒火忽然往下压了压,他走上前沉声道:“将王显忠交给空闻大师是你的意思?”

宋青书好似这才察觉到莫声谷的出现,随手放下书册,翻出一只新酒杯,拿起酒壶将其满上。他的身上还穿着铠甲,可习惯使然,斟酒时左手仍是略略挡了挡右腕。接着便拿起两只酒杯站起身,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莫声谷。“这杯庆功酒,七叔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能喝上吧?”

莫声谷完全不做理会,随手自宋青书的手中拿起那只酒杯摆回案上。“我在问你话!”

宋青书静默地望了莫声谷一会,自顾自地将属于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是我的意思。”

“王显忠死了!”莫声谷望着他冷冷地道,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心头怒火。

“意料之中。”宋青书却是连眉毛都未曾动得一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莫声谷一字一顿地言道。

宋青书又坐了回去,背脊轻轻地往椅背上一靠,轻描淡写地回道:“王显忠杀了六大派那么多人,七叔以为还有谁能救他?”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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