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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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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取来段岭的文书,摊在盘上,与段岭的试卷对照,依旧给众臣看过。

“昔年我历经九死一生,回到朝中。”段岭说,“蔡闫已占我之位,无奈只得托庇于武独。我与他历经潼关、江州、河北,一路走来,本已与四叔相认,却不意被牧相派出刺客谋刺。”

“我以先帝与陛下之命。”段岭说,“持传国玉璜,召令大陈文武百官!治牧旷达与韩唯庸勾结、谋害先帝之罪!牧旷达当年派出刺客,谋杀我父!有二人书信为证!”

段岭取出信件,置于史官手中托盘之上。

“这是演哪一出?”牧旷达失笑道,“徒儿,你若以为各位大人会信你胡言乱语,那可就太天真了。”

“是非曲直,”段岭笑道,“已在各位面前,铁证如山,黑即是黑,白即是白,迄今你还不认罪么,师父?我还有证据。”

“这是韩滨与牧旷达暗通书信,意图谋反的证据。”段岭掏出第二叠信,分发予众人,乃是那夜在牧府中找到的信件。

众人再次在段岭的面前彻底震惊了,变故来得实在太快,虽早有猜测牧旷达与韩滨勾结,却在这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难以接受太子身份、牧旷达与韩滨谋反,以及一切的内情。

“各位。”段岭说,“想清楚吧,现在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胡说八道!”韩滨狂笑道,“你们当真相信?告诉你们吧。”

喊杀声已到殿外广场,殿内倏然骚动起来。

韩滨怒吼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太子,当年武帝没有子嗣!唯一被带到上京的段家后裔,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不错,就连当初的‘段岭’。”牧旷达慢条斯理道,“也是乌洛侯穆蓄意制造的幌子,你们看他的脸,哪点像先帝?”

“师父,你反应倒是挺快。”段岭说,“可是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

“你倒是拿出证据来。”牧旷达悠然道,“如何证明,李渐鸿是你父?若能证明此事,不必你动手,我当自刎以谢天下。诸位大人,姚复早有谋反之心,当初先行谋反,刺杀陛下。再嫁祸予我,如今陛下驾崩,又找了我这徒弟前来冒充太子。”

韩滨冷笑道:“你们信谁?就凭他一句话,以及不知哪来的玉璜?”

段岭喝道:“真命天子在此!谁还执迷不悟!”

曾永诺看看段岭,再看蔡闫,蔡闫面如土色,与阶下的段岭形成极大的反差,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沉吟片刻后,说:“是的,你是真正的太子。”

“师弟,你……”黄坚颤声道。

“师兄。”段岭说,“你自己选吧。天地君亲师,君在师前。”

黄坚终于起身,来到段岭面前,与他一同面对韩滨,一时间朝臣都动了起来,文官竟是出奇地一致,站到段岭身后。

“很好。”牧旷达说,“这么一个拙劣的谎言,居然能骗过满朝文武,徒弟,你当真是处心积虑,筹谋日久。”

“这里的使臣都是谎言?”段岭反而笑道,“字迹也是谎言?连御座旁的那人,也是谎言?!”

郎俊侠走下御座,来到段岭身前,沉默良久,继而双膝跪地。

段岭低头看着郎俊侠,这下已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黑甲军杀进来了——”

校场外,征北军大喊道。

“把他们都拿下!”韩滨道。

韩滨话音落,征北军纷纷拔出刀剑,从殿内各个角落涌来,郎俊侠快步走下,上前一步,护住段岭。

“各位大人可得做好为太子赴死的准备了。”段岭说,“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

“韩滨,假设你不信面前的人就是真命天子,一意孤行想动手。”昌流君的声音道,“那么你认为的,李家最后的骨血就没了。”

牧锦之一声尖叫,被昌流君沿屏风后的侧门拽进了正殿,一队黑甲军武士跟着冲入,登时控制了御座,与征北军形成对抗之势。

“锦之!”牧旷达大惊道。

“昌流君!”韩滨怒吼道,“你竟叛主求荣!”

昌流君又道:“你敢动手,我就敢杀了她,大伙儿一拍两散,谁也不用当皇帝了。”

“住手。”牧旷达马上道。

韩滨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

“杀。”

第226章归朝

霎时殿内一片混乱,郎俊侠猛然转身,牧旷达扑上前去保护牧锦之。昌流君先是短暂愕然,继而推开牧锦之,持剑上前保护段岭。

“退!”段岭吼道。

使臣们、黑甲军将士俱早有准备,冲上前与征北军士兵厮杀,昌流君从东北角扑来,郎俊侠从正殿前冲去,目标都是韩滨。韩滨却怒吼一声,掀翻了座椅,缓得一缓之间,征北军不怕死般地冲来,以着盔之躯为韩滨抵挡刺客的利剑!

“保护太子!”郎俊侠喝道,“撤退!”

郎俊侠与昌流君一击不中,便退出了正殿,文武官员忙不迭逃跑,紧接着殿内乱箭四飞,惨叫声连起,不知什么人中了箭,倒在地上。

“走!”郎俊侠护着段岭,离开殿外。午门前旭日初升,谢宥带领的黑甲军已杀到了皇城前,征北军正在拼死抵抗。

更多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武独喊道:“朝南门退,与黑甲军会合!”

郑彦策马冲来,拖着数个包袱,反手抖开,兵器唰拉散了漫天,所有人纷纷抓住长剑。

段岭喝道:“听我号令!取韩滨项上人头!”

拔都、赫连博等人带领的使臣团与武独带来的黑甲军武士会合,各自拿到兵器,丝毫不惧,冲上前与征北军相撞。

段岭身边战士仅有数百,却越战越勇,护着他朝正殿宫门外不断后退。段岭手握长弓与箭矢,不断射箭,每一箭所到之处,士兵俱应声倒地。

“武独还有多久?!”郑彦喝道,“快顶不住了!”

“他会来的。”段岭说,“他会来的!”

一片混乱之中,箭矢四处飞射,拔都从旁冲来,按着段岭,让他躲过流箭。段岭在地上翻滚,起身的瞬间远远瞥见牧旷达搀扶着牧锦之,从正殿外踉跄逃离。紧接着段岭弯弓搭箭,一箭射去。

那一箭平地飞起,穿过近百步距离,流星般飞向正殿前,牧旷达大吼道:“锦之!”

牧旷达抱住了牧锦之,被一箭射中背脊,登时倒地不起。

轰然巨响,皇宫正门挨了一发撞柱,阵阵震荡,所有人短暂地停下动作。

韩滨走出正殿,一身铠甲,披风飘扬,威风凛凛,手下奔出,分作两排,吹起号角。

霎时间征北军将士从四面八方涌来,足有近万人,排成方阵,顶盾,持矛,同时齐声大喝,指向段岭与他身前的数百卫士。

“轰”的又一声巨响,午门外,皇宫正门已近乎崩毁。

韩滨抬起手,放落。

第三声巨响,征北军将士躬身,发动冲锋。

皇宫正门应声而落,黑甲军卫士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排开。一骑当先,驾驭万里奔霄,身着龙鳞黑甲,手持传国之剑——镇山河。

如同李渐鸿再世,看见这黑铠与镇山河的瞬间,就连韩滨也不禁退后半步。

“天下将士,为谁而战?!”武独的声音喝道。

“为我大陈真龙天子而战!”黑甲军齐声吼道。

段岭手持弓箭,站在午门外,沐浴着旭日初生时灿烂无比的万道金辉。

“江州儿郎。”谢宥的声音道,“为谁而战?”

“为我大陈太子殿下而战!”黑甲军齐齐怒吼道。

“见镇山河如见先帝!”武独大喝道,“承我大陈武帝遗命,诛戮乱臣贼子!缴械免死!冲锋!”

刹那地崩天摧,黑甲军如同一道海潮涌起的水线,踏动千万里江山,沧海桑田人间,朝着金銮殿前的上万征北军发动了冲锋!

段岭放下弓箭,回头望向武独,烈日的金光在他的帝铠上闪烁,镇山河折射着古朴的光芒。那一刻如同一个杳远的梦境,不真实得让他一阵阵地眩晕。

手握山河剑,愿为君司南。

他想起有一个人,曾经给过他的,一生的承诺。

上京五月的桃花灼灼绽放;春暖花开草原上大雁飞回的盛景;密林中掠过如同流星般的光点;名堂书阁中深夜的一盏灯……

落雁城外覆盖一切温柔的大雪;潼关城墙上的星河;白虎殿外风雨飘摇的暗夜;邺城燃起的天地辉映的烽火……

千军万马朝他冲来,他朝着眩目的阳光伸出一手。武独驾驭奔霄,在马上躬身,掠向他的面前。

段岭的一手与武独隐匿在铁甲中的手指温柔地触碰,光阴似箭,斗转星移,那身铠甲下火热的躯体,以永不冷却的热血与他相触,仿佛彼此从未忘却这个誓言。

哪怕群星尽碎,银河陨灭,世界归于混沌之初。

一瞬间天摇地动,武独将段岭拉上马去。

“杀——!”

黑甲军震天怒吼,武独带着段岭,手持镇山河,冲向征北军的战阵。征北军甫一交锋便不住后退。在黑甲军的巨大威力与信念面前溃不成军。

奔霄越过防线,踏上正殿前的汉白玉台阶,更多的黑甲军涌来,杀得午门外血肉横飞。

正殿外,牧锦之手中全是鲜血,按着牧旷达的肩膀,艰难地爬到一旁。

武独驾驭奔霄,与段岭从他们头顶越过,冲进正殿,黑甲军潮水般地涌入,控制了空旷的金銮殿。

韩滨面朝武独与段岭。

“你就算杀了我。”韩滨喘息道,“也无济于事,你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看看你背后的人是谁?”段岭说。

韩滨一转头,瞬间下意识地腿软,险些跪倒在地,难以置信地转身,看着那人。

黑甲军控制了战场,让文武百官再次进殿内来。

李渐鸿身着黑色武袍,沉默地坐在帝位上,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韩滨。

郑彦将逃出金銮殿的蔡闫又抓了回来,扔在地上。

“一个不小心,险些被他逃了。”郑彦说。

一场混战业已结束,然而蔡闫看到了自己更为恐惧的噩梦。

“蔡闫。”段岭说,“你曾经想到过有今天吗?”

“我说……我说。”蔡闫看到御座上的李渐鸿,登时吓得瘫软,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死、死有余辜……”

段岭走上前,把手伸进蔡闫领中,扯下了自己的那枚玉璜。

“韩滨。”段岭说,“你呢?”

韩滨踉跄退后,李渐鸿脸色苍白,懒懒散散地坐在御座上,两手手肘搁在帝座前,十指相抵,注视殿内。

金銮殿上日渐高起,从天窗上照下,如同一道聚集的光,在这道自头顶落下的日光照耀下,他就像一个鬼魅。阴森的力量似乎将这个已死之人,再次送回了人间,他无声地沉默,却无声地审判着这里的所有人。

群臣哆嗦着跪下,哪怕平生不信有鬼神之事,亦无法解释面前的现象。

段岭与武独走上前去,段岭一手将玉璜递给李渐鸿,李渐鸿便伸手接过,并伸手抚摸他的额头,手指拈着玉璜,递给武独。

武独一怔,看着李渐鸿。

“给你的,你就接。”段岭小声说。

武独的气息窒住了,他的眼中溢出泪水,躬身接过玉璜,握在手中。

接着,段岭将另一块玉璜的绳索绕在手指间,望向群臣。

“陛下万岁!”百官纷纷跪下。

“蔡闫。”段岭沉声道,“你可认罪?”

“我认罪,我……我认罪!”蔡闫说,“不要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我认罪。”

黑甲军卫士架着牧旷达与牧锦之进来,牧锦之一见御座上的李渐鸿,便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牧旷达已气若游丝,看见李渐鸿的幽灵,登时喘不过气来。

“你……你……怎么会……”

“牧旷达。”段岭说:“你可认罪?你勾结韩唯庸,刺杀我爹,乃是谋逆之罪。”

牧旷达口中喷出鲜血,圆睁着双目,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韩滨。”段岭转向韩滨,说,“你可认罪?”

“跪下!”谢宥喝道。

黑甲军将士上前,按着韩滨,韩滨双膝跪地,恐惧地喘息。

“你勾结牧旷达。”段岭说,“上京之难,增兵不至,挟持百官逼宫,妄图谋害太子。”

韩滨抬起头,怔怔看着御座上的李渐鸿,突然道:“你不是王爷!你不是……”

“不是王爷。”那御座上的“李渐鸿”终于开口,却是李衍秋的声音,道,“却是陛下,于是你罪加一等了,韩将军。”

朝臣这下才是真的魂飞魄散,若是李渐鸿,还可用招灵一类的说法来解释这子虚乌有的现象,然而一开口是李衍秋,那可是真正的死人复活!上头坐的是李衍秋,那棺材里躺着的却又是谁?!

个别胆子大的,猜到了李衍秋是假死,然而今天变故接踵而至,大多数人已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跪伏磕头。

“你认罪么?”李衍秋终于说,“不过你认不认,罪都在这里了,陛下是死人,各位大臣可不是死人。”

韩滨至此终于明白,凄然道:“我为大陈守卫边疆十数载,立下汗马功劳,你李家叔侄却设计假死,诱我回京杀我。也罢,我心服口服。”

“将军岭下你夺我父兵权。”段岭说,“与牧旷达勾结,谋害我父,铁证如山,昨夜我已给过你机会,奈何你一意孤行,更动手想取我性命,罪加一等。本该诛你韩家满门,念在你替我大陈守卫玉璧关有功,推出午门外斩首,从犯从宽发配。现在就执刑吧。”

谢宥答道:“是!”

黑甲军将韩滨押了出去,段岭竟不给他任何机会,午门外只听一人喝道:“斩!”不片刻,便有人将韩滨的头提了进来,扔在殿上。

“提头出去。”段岭说,“传令征北军三军,赦他们谋反之罪,却不可回北疆,择日换防山东。”

“报——”一名黑甲军入内,单膝跪地,“姚侯于江州城外发动埋伏,大败征北军援军,杀敌七千,俘敌万余!得胜归来!”

“很好。”李衍秋说,“传令严守江州城,督察战俘,以免生变。”

李衍秋扫视群臣,又说:“蔡闫冒充太子,本有迷途知返的机会,却授意乌洛侯穆谋害太子性命。更祸乱朝纲,天理不容,治凌迟之罪,曝尸三日,夷九族。因族人已灭,唯冯铎一人为远亲,一同治死。此罪不得赦,但念皇恩浩荡,其父、兄尸首免鞭尸之刑。暂收押天牢,择日行刑。”

蔡闫面如死灰,被黑甲军拖了下去。

“乌洛侯穆。”段岭轻声说。

“臣意图谋杀太子。”郎俊侠从殿旁走出,“犯下欺君之罪,更不知悔改,实乃罪该万死……”

郎俊侠当场跪下,抬头看着段岭,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段岭叹了口气,说:“你虽有罪,却……”

“我知道。”郎俊侠认真地说,“你会有一天,坐在这个位置上,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唯愿你看在我带了你五年的情分上,替我照顾贺连阿母,再过几年,为她送终,其余的,便不求了。”

说毕,郎俊侠的嘴角淌下一线鲜血,滴在地上。

“郎俊侠!”段岭登时色变,失声道,要冲上前去,武独却一个箭步,冲到郎俊侠面前,只见郎俊侠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闭上了双眼。

武独把手按到郎俊侠的脖侧,片刻后松开了手指。

段岭还未说完,那一刻登时眼泪疯狂溢出,踉跄离开座位,险些摔下台阶,却被李衍秋上前拉住手臂,架住,让他坐回位上。

“念在从前。”李衍秋说,“留他一个全尸,带下去,按太子少保之礼,给他厚葬,以牺牲将士之例奉予抚恤。”

“不……不。”段岭的声音发着抖,说,“武独,快救他!我知道你能救他,快!”

“太子累了,带他下去休息。”李衍秋说,“朕也累了,余人各有封赏。即日大赦天下,除蔡闫与牧旷达之罪乃十恶,不可得赦外,其余俱可按级予赦。”

段岭的耳畔已听不见声音,被武独抱着离开金銮殿,他眼里全是泪水,他想大喊,却喊不出声。被泪水模糊的景象中,乃是群臣朝着他与李衍秋拜伏,山呼万岁。

而文武群臣之间,仍然跪着郎俊侠,鲜血从他的嘴角淌下,双眼闭着,却十分安详,如同只是跪在那里,睡着了一般。

秋风吹过,天气渐凉了下来。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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