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方没能做到的事，进藤却做到了，并且是令“神”主动走了下来……
进藤此时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
“……值得吗？”最终，进藤只能干涩地问出这句话。
维持了千年的棋风已深入骨髓，佐为竟于此刻毅然决心改变，一步天堂，一步深渊，如果不能破而立，那么迎来的结局将是永远的失衡…………………………
[无论何种代价，只要能够继续追寻更好的棋步，我甘之如饴。]佐为平静地答。
[更何况刚才那局棋也没有太糟糕不是吗？]佐为忽然发出了一声自得的轻笑，[尽管输得有些惨，但至少有四次，阿光被我选择的落棋位置吓到了吧？]
【“佐为，你死了以后，有输过棋吗？”
“没有输过，对于围棋，我有绝对的自信。”】
……曾经那么强大自信的棋士…………
胸口沉闷得仿佛被巨石所压，眼眶发热几乎又要落下泪来，进藤却还是笑了，“只有三次而已，终盘前的那一步不算，你是瞎放的！”
[哈哈哈，被发现了啊~]
“你还好意思笑！我当时足足思考了五分多钟哎！”
[因为阿光一直赶尽杀绝嘛，所以想要小小报复一下……]
“你还有理了？”
[唔，要不然我们再下一局怎么样？]
“不怎么样！！”
[阿光~~]
“撒娇也没用！”
[那我们晚上在家里打谱吧？好不好？好不好？……讨厌，不要装作听不见啊！臭阿光！！]
进藤在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回到了教室里，因为他平常的循规蹈矩，老师并未多说什么便将此事揭过不提了。
之后的日子里，佐为沉迷于研究现代各大知名棋士的棋谱。
房间不论桌上还是地上都摆满了摊开的围棋杂志书籍等，稍有感悟就立刻拉着阿光对弈，无数种奇思妙想或者也可以说诡异莫测的棋步初时令阿光头疼不已，到后来却也渐渐升起了兴趣，战场变成试验田，古代下法与现代下法不断碰撞磨合，手写的棋谱扔得满屋子都是，整个房间犹如被狂风席卷过一般杂乱，一人一鬼却丝毫不在意，犹自沉浸在新的乐趣之中。
另一边，塔矢名人研究会。
正式的指导时间已过，应其中一名弟子的要求，名人另寻了一只棋盘对他进行一对一的检讨。剩下四人便就刚才的研究内容再进行回顾，但说着说着，话题便不由得带到了这段时间正在进行的初段赛上。
“这一届的新人初段赛已经进行了好几场了，听说有输有赢，感觉新人们来势汹汹呢！”芦原道。
“新人嘛，初入棋坛一身拼劲，再说初段赛这种比较特别的赛事，一般现役棋士们也不会太过严厉，再加上五目半的贴目，有输有赢不是很正常么。”另一人道。
“哈哈，说的也是，还是要看运气的，”芦原笑道，“我的初段赛就被杀得丢盔弃甲，当时的前辈可丝毫没有要放水的意思！”
“输棋永远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实力不够。”绪方淡淡道。
芦原不服气道，“新人怎么能和段数相差了那么多的棋士想比呢！”
“你现在也是四段，阿亮却能赢你。”
芦原一下子噎住了，半响才弱弱道，“呃，阿亮是例外……”
坐在另一边，正在思考棋路的塔矢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要帮着说话，“我也只是能在三局中赢一局而已。”
“阿亮……”芦原掩面。
果然就听见绪方一声轻哼，“原来已经三局能赢一局了呢？”
“芦原！”名人显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虽未回头，语气里已很是不满了，“你还要懈怠到什么时候？打算在1次预选跟2次预选之间永远不出来了吗？！”
“啊……我会加油的！”芦原慌张地答道，他对面的另一同门早已在窃笑不已。
等到研究会结束，芦原叹着气走出门没多远，塔矢追了上来。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乱插嘴！”少年很是内疚地道歉。
“没事没事，你说的是事实嘛，”芦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不过我不觉得输给你的原因是我自己实力弱，真正的原因是你太强了啦，根本就已经超出了正常新人的水准了！绪方那家伙也不知道怎么了，往常都是假正经的样子，今天竟然格外严厉……”
芦原忽然想到什么，迟疑地道，“难道是因为前几天棋院里发生的事？”
“棋院？”
“是啊，上次绪方开车送我，路过棋院的时候我就顺道去拿个东西，等下来的时候，他就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说出‘要警惕，不能让后面的人追上’这样奇怪的……哎！？？”
芦原话还未说完，突然衣领一紧，整个人不由得被拽得向后倒，直到撞上了一个胸膛，然后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危险地响起，“说太多了，芦原小朋友。”
第45章
绪方放开已经僵硬得和木头没什么区别的芦原，拍拍他的肩膀,“一边玩去吧。”
芦原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同手同脚地离开了，于是研究所外的日式庭院里,就只剩下绪方与塔矢两人。
绪方拿出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支,点燃,一边问道，“过些天就是你的初战赛了,”
“是，下一周的周末。”塔矢回答。
绪方瞥了他一眼,“这是你成为职业棋士后的第一场对弈,怎么你却没什么干劲的样子,”
“没有啊……”
“阿亮，”绪方打断他，“以你现在的棋力，再加上五目半的贴目优势，即便对手是王座也能有一搏之力，但是如果你还是这样气势全无，那我也没必要对那天的比赛有任何的期待了。”
“我真的没有！”塔矢辩解道，“我很重视与王座的对弈，我也做好了那一天全力以赴的准备！”
绪方眯眼看着他，塔矢的神情不似作假，看来这孩子是真的没有明白他自己现在的心态……
但是绪方见过，这孩子拼命追逐另一个孩子时的那种眼神……
“进藤……”
塔矢猛地抬起头，“进藤光怎么了？！”
对，就是这种眼神。
吐出一口烟，绪方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我前段时间，见到过进藤光。”
“在哪里遇见的？你们交谈了吗？他说了什么？”塔矢急切地追问。
“在你将要进行初段赛的地方，只是我单方面看到他。”绪方道。
塔矢一怔，随即低呼，“棋院！”芦原刚才说的话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几乎不需要思考，他直接得出了答案，“进藤光……成为了院生！”
“没错。”绪方勾起了嘴角，道，“就在这个月的月初，进藤光通过了考试成为日本棋院会所的院生，对战记录到目前为止是全胜。不出意外的话，我想之后的若狮子战，我们就能见识到他的公开对弈了。”
若狮子战……
每年的五月份，日本棋院会选出成绩排名前16位的院生，与20岁以下的新人棋士进行比赛……
那就意味着，到时身为院生的进藤，将有可能与做为新人棋士的自己对弈！
塔矢的唇角一点一点地抿紧，原本暗沉的眸底隐约有光华闪现，他在心底快速计算着，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他现在开始需要更多、更强的对手！
“绪方先生，里面的棋盘还没有收，我们再进去对几局吧？”塔矢虽然是用询问的语气，却在说完后便直接伸手拉住对方的胳膊，往房间的方向拖。
没有料到一向内敛守礼的孩子突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绪方被拖得身体歪了歪，指尖还燃着的香烟险些掉落，他连忙换一只手拿。
眼见塔矢还是毫无所觉地继续拖着自己，绪方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在经过一个垃圾桶时顺手将烟扔了。
“我输了，谢谢指教！”
“承让。”
日本棋院，新一轮的对战结束了，进藤和对手互相道礼后，对方丝毫没有输棋的不快，反而用着崇拜的语气说着，“你好厉害，我完全不是对手呢！听说你上周还连赢了一组的人？”
“只是侥幸而已。”进藤的脸颊不易察觉地红了红，有些尴尬地道。以他真实的身份来说，这样的行为其实是在欺负后辈了。
“不要谦虚啦，我们都很高兴你能让一组的人吃瘪，特别是和谷那小子，哈哈哈，可惜我上次走得太早了，不然真想好好看看他输棋的表情！”
“喂，说得这么大声，以为我听不见吗？”
虽然说分了一组二组，但是总归还是在一个大教室里，离得并不远的和谷义高忍无可忍地走了过来。
“就是要你听见。”那人做了个鬼脸。
“哼，以进藤这样的棋力很快就能到一组来了，你还是努力提高自己吧，我等着以后你亲手来赢我。”和j□j。
“以后是以后，现在进藤就是二组的。再说下棋赢你这么简单的目标，我才不要呢！”
“竟敢说简单？来啊，我们来对一局试试！我要杀得你片甲不留！”
“来就来！”
两个人由斗嘴变成了斗棋，进藤无奈地站起身，将位子让给了和谷。
准备要去登记成绩，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不对，回头一看，鬼魂还待在原来的位置，正用扇柄支着下巴，双眼失焦严重走神中。
[佐为，要走了！]进藤招呼。
[哦。]鬼魂这才回过神，起身跟了过来，等到了跟前，忽然道，[如果我选择‘立’呢？]
虽然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是经过这么多天，进藤已经习以为常了，毫无障碍地接口道，[那我的黑棋就选择‘长’。]
这些天，他们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千年的鬼魂自决定改变后，便完全沉迷于目前有所记载的各种经典棋谱，并且一旦有所感悟后，就立刻拉着进藤对弈。
学习棋谱并没什么，问题是佐为似乎并不只是简单的学习，而是想要通过每张棋谱，掌握所下之人的思路，从而做到模仿其棋风，这就导致了每次进藤都像是在和不同的人下棋一样……
进藤原本以为这是因为佐为的棋力高深，所以才会模仿得那么到位。直到前两天，他们在讨论一种新式下法时，进藤忽然想起在未来，他给一名具有“神童”之称的新人棋士下一盘指导棋，对方却采用了这样的下法反而令他吃了个小亏。
佐为当时兴致高昂地要求他将那一局复盘，然后……和他的对弈便再没赢过。
不止是棋风，佐为竟然做到了连思考都完全模拟了那名新人！
[唔……阿光用黑‘长’，那我就下一步白‘打’！]
[反打。]
[哼，提你两子！]
[从下面再打。]
[曲渡！!]
[提你一子，再吃你两子，搞定，黑棋得两眼成活。]
佐为呆了呆，立刻一副被打击到不行的样子，沮丧地道，[又输了……！！]
[……输的不是你，而是那名新人吧？！]进藤终于没忍住，还是吐槽了，[你模拟别人的棋风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坚持连思考模式也一定要一起呢？明明自己下的话立刻就能赢我。]
[阿光你不懂啦！]像挥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袖子，佐为不再出声了，又陷入发呆状态，继续努力想着别的棋步。
抽了抽嘴角，进藤有些无力地翻开记录本，他的名字下面是没有间断的白星，代表成为院生以来从未输过一局。
之前真正下棋的人是佐为，他只是负责依言放子而已，所以并无多大感觉，但是现在佐为这样的状态明显无法与别人正常对弈了，因此今天的棋局只能由他本人来下……即便用了最温和的手法，但是从稚嫩的院生手中夺取胜利这样的行为，实在是令他窘迫不已。
“好了没有？”
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年仅十一岁的一组成员越智康介，以一种高傲的姿态，俯视着正趴在桌上的进藤。
“就好了。”进藤对他友好地笑了笑，在自己名字下再加上了一颗白星，便起身让出了位置。
进藤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中午了，教室里大部分的院生们都结束了对战，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他的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三谷。
“你在找你的那个朋友吗？”一旁也在等着登记的伊角慎一郎道，“我看到他刚才一个人出去了。”
进藤一怔，“又结束得那么快……抱歉，借我看下！”
越智已经登记完了，进藤重新拿起记录本，翻到三谷的名字，下面一连串的黑星。
伊角也凑过来看，“有些糟糕啊……”
何止是糟糕，再继续这样连败下去，说不定会被棋院劝退。
进藤眼眸黯了黯，如果真的到了那地步，对心高气傲的三谷而言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
伊角看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一届的院生只有两人合格，还是一对好朋友，原本是挺美好的一件事，现在却一个天一个地……
“呃，你中午带饭了吗？没有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买了便当回来吃？”伊角登记完后，见进藤还站在那，想了想开口邀道。
进藤原本就在想着中午的时间该怎么度过，见此便答应了。
最后伊角又拉上了和谷，三人一起出去。
一路上……气氛有些尴尬。
没有谁先开口说话，伊角一脸的欲言又止，和谷则是紧紧盯着他。进藤全都佯装没看到。
一直到重新回到休息室里，和谷终于没能忍住，“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问吧。”
“你和塔矢是什么关系？”
“见过几次面。”
“只是见过面吗？有没有对弈过？你真的赢过他吗？”
咬了一口三明治，咀嚼了半天，进藤才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和谷与伊角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有些震惊。
第46章
“原来进藤你这么厉害啊……”伊角喃喃道,“早知道上次我就不顾虑那么多，也找你对一局了。”
“我还是不相信，”和谷却道,“我和塔矢在比赛中遇到过,虽然不甘心，但是他确实很强，我从中盘后就明白了和他之间的差距。但是上次和你的那一局棋，一直到最后你才能以些微的差距赢我……你们的对弈不会还是在很早的时候吧，或者中途有什么特殊情况,例如塔矢生病了,放错棋子，有让子,还是……”
“打住，”进藤哭笑不得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一次对弈的胜负说明不了什么的，你们真的不需要这么在意！”
“哪可能不在意，对方可是塔矢！”和谷恨恨地喝了一口饮料，“我的老师和塔矢名人同期，一直将他视为对手，所以也一直将我与塔矢亮对比……唉，我要是能在正式比赛中赢过塔矢一次，森下老师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进藤挠了挠鼻尖，事实上在前世里，直到他重生前和谷的这个愿望都没能实现……
现在想来，塔矢几乎没有朋友，并且总是对人一副彬彬有礼的生疏模样，除了本性内敛守礼以外，从小就被诸多同龄人视为目标而单方面产生敌意也是原因之一吧。
忽然一段极其久远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前世里，他与佐为相遇后不久，一头撞进了那家陌生的围棋会所，正觉得满大厅都是年长的大人而觉得无趣，就看到了角落里正一人独坐的年幼的塔矢。
那时的他对围棋一无所知，只是看塔矢年龄与自己相仿，便主动找他对弈，明明自己当时表现得连初学者都不如，塔矢却依然高兴地接受了。
是因为寂寞吧。
但是这一世，他因为决意不再与对方有所牵连而再未踏入那间围棋会所，记忆里那个身影会不会一直独坐下去……
心里突然一堵，进藤赶紧抛开了这些莫名的想象，但是却已经没有进食的胃口了。他皱眉看了看手中还剩下的小半个三明治，最后还是一口包了。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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