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九点钟。黎素没什么事要做,就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护士专用的休息室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哽咽的抽泣声,纸篓里全是丢弃的、被揉乱的纸巾。
无边的黑暗里,只剩江心离一人。
只要一想到前男友这个渣,她就又忍不住掉泪。
傍晚十分沈星南和黎素带来的小食盒就放在她手边。江心离没吃早饭,也没用过午饭,时间久了,肚子自然饿得咕咕叫。
再大的伤心事也抵不住饥饿。
江心离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吸了两下鼻涕,又情不自禁地抽噎两声,她振作地挺起腰杆子,稍显犹豫地揭开了木质食盒的塑料盖子。
饭菜的确很香,厨师长亲自掌勺,色香味俱全。
焦黄的荷包蛋,红的西红柿,白的浓鱼汤,深色的咖喱牛肉。只可惜时间久了,连饭菜都变得冰凉,错过了它食用的最佳时期。
江心离嘴角向下抿了抿,黯淡地叹了口气,就着汤汁舀了两口米饭含在嘴里,努力地往喉咙里吞咽。
米饭还好,鱼汤冷了就有股说不出来的、令人反胃的鱼腥味。
腥味呕上喉头,她顿时倒了胃口,干巴巴地扒拉了几口米饭,以缓解嘴里不愉快的味道。
这么一来,江心离连继续用餐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心情十分郁躁不宁,闷闷不乐地放下筷子,傻子似的呆坐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收拾起残羹冷炙起来。
就在这时。
——她头顶的灯光突然亮起来。
刺眼的光线,混乱地、措手不及地晃荡在她犹挂着泪痕的俏脸上。
江心离心惊不已,她眯起眼看向来人,倏尔眉心微蹙:“你是……沈星南?”
沈星南没什么表情地站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空气弥漫着恍惚的、不明所以的味道,光影倒映在他的身上投下暗色的阴影。他的俊脸隐藏在阴影之中,更显得五官立体挺拔。
她的毛孔根根立起,像是只立刻就要炸毛的猫。
又来了。
江心离脑子里下意识涌现出一个想法——今天下午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好在片刻后,沈星南的气场又柔和起来,和往常无二,让她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
沈星男南慢慢地踱步到江心离的身边,语气稀疏平常,却又带着客套和礼貌:“江护士。你能和我讲讲阿飘这人吗?”
江心离的身形又僵硬了几秒。
良久,她才放松下来,颓然地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沈星南道:“我下午查了阿飘的资料。女,90年生,两年前和黎素同一批入院……”
阿飘,全名宋飘。
黎素曾说宋飘是因为当街穿汉服被众人认为是异类,所以才送进疯人院的。其实不然,日常穿汉服虽然被很多人诟病,他们不理解、不赞同,但这一行为并没有严重到亲生父母要把女儿送进疯人院的地步。
黎素的回答也和沈星南手头上的资料又很大的出入。
资料显示宋飘父母健在,家庭环境普通寻常,不算幸福和美但也不算太差。就像中国大多数家庭一样,父母之间有吵架有纷争,他们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但烟消云散后依然坐在一起看国产伦理电视剧。
这种家庭状况下,宋飘是不大可能被送到精神病院来的,任何一个正常的父母都做不到那么狠心,无缘无故就把亲生女儿送到这种地方来。
所以说黎素当初告诉他的话有很大的水分,或者更准确点来说,黎素的回答是由她自己大脑处理过后告诉别人的,她对这些自己捏造出来的东西深信不疑,完美地欺骗了沈星南,也同样骗了她自己。
“宋飘,自称拥有前世的记忆。典型的臆想症。”沈星南平铺直叙地回忆他下午看的那些资料,“她幻想自己是古代宋朝人,为自己构想了前世的爱人、家人和生平经历。她热爱穿着宋时汉服,不肯接受现代的教育和知识熏陶,九年义务教育后直接辍学在家,在家中研究灵异鬼神,连出门都不愿意。父母伤心欲绝,又没有办法,听亲戚介绍把宋飘送进这家疯人院治疗。”
叙述到这里,沈星南停了下来,他顿了顿,最终一字一句道:“去年五月。宋飘在房中自缢。自缢工具是就是她平常用来搭配古代服饰的披帛。”
这段过往离奇又沉痛,江心离当时虽是亲眼所见,现如今听沈星南娓娓道来,仍觉得历历在目、骇人得惊心动魄,不敢再去回忆。
江心离不由自主地抖着脸颊的皮肉,她断断续续地说:“前因后果你不是都知道了?还来问我什么?”
“你知道得肯定比我清楚。”沈星南不假思索道,“比如说,黎素当初和宋飘的感情有多好。”
“要说特别好也就一般。”江心离回忆道,“但要说这两人感情不好的话……在这家疯人院里,就没人和黎素关系好了。她们俩属于经常吵个架,第二天和好,第三天又吵架的那种。黎素刚进疯人院那段时间,心里状态特别差劲,成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宋飘经常嫌弃她矫情又看不开,半开导半骂她。黎素被嫌弃着嫌弃着,心情就逐渐好了起来,整个人都慢慢变得强大……”
江心离说得口干舌燥,停顿了些许时间。
沈星南微微抿唇,表情很复杂,他道:“你继续说。”
“嗯……谁都没想到,活的最洒脱、最肆意、最不受世俗眼光的宋飘竟然会选择自杀,而且是这种死相最难看、也最恐怖的方式。”江心离苦涩道,“是黎素第一个发现宋飘去世的,那天她敲宋飘的门,没人应,直接推门进去,然后……”
然后的事情就不难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