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顿时围了上来。其中一位红衣锦袍男子将琴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又用手指扣了几下琴板,听了听的声音,惊道:“竟然连松木也不是,是核桃木的。”将琴放下,摇摇头,“这琴其实一般,只是这位姑娘的琴艺高超,所以才能用它弹奏出玄妙之音来,若是落到凡夫俗子之手,仍是粗鄙之物。不信的话,由这位姑娘随便在这琴屋里取一张琴弹奏,都能达到刚才的效果。”
这话一说,原本有意购买此琴的人都觉得言之有理,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薛萝见状,不由得暗暗焦急起来,只是关于制琴方面的事情她懂得不太多,无法反驳对方的言语。虽然红衣锦袍男子出的七十两银子已经是目前出价最高的了,但是她并不想卖给他,因为她看出来了,他刚才说那番话不仅仅是为了压价,还为了减少竞争对手,以便能买下她的琴。
薛萝不想让红衣男子达到了他的目的,因此在他出完价之后,满是期待的看着一众围观的人,高声问道:“还有没有比这位公子出价更高的?”一连问了三声都没有人应答。就在红衣男子露出得意的笑容,准备付钱拿琴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我出一百两。”
红衣男子神色恼怒的闻声看了过去,想看一下这位从中横插一杠子,在这里搅局的人是谁?等他看清楚出声的人,认出对方乃是屹立在顶端的高门世家宋家嫡系的宋桥,顿时变了嘴脸,脸上恼怒硬生生的转化成巴结讨好的笑容,“真巧,宋四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宋桥面带微笑回应:“是呀,确实是巧。没想到陈公子也会对琴感兴趣。”陈公子闻言忙摆手,“说笑了,说笑了。我哪能和宋四公子你比,我不过是附庸风雅,随便过来看看。”琴行的老板也认出了对方,在陈公子和宋桥说话的时候,他跑过来,上前满脸堆笑的和他打招呼:“宋四公子好。”宋桥笑着点头回应。
在宋桥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薛萝隔着帷帽打量他。见这位宋四公子,宽袍锦带,修眉长目,鼻直口方,姿容俊秀又不乏英朗坚毅,仪表堂堂,身姿挺拔,神态温和,温润优雅,心中不由暗赞,好一枚翩翩君子。在宋桥出价之后,她又一连问了三声围观者,见没有人再加价,转头对他说道:“宋四公子,只要付了钱,这琴就是你的了。”
“不好意思,老板,我这次出门,身上没有带这么多钱,不知道老板能不能帮我垫付一下。等我回家之后,我马上派人把钱给老板你送来。”宋桥有些不好意思的和琴行老板说道。
琴行老板忙表示没问题,让小二拿出一百两银子来给薛萝。薛萝接过钱,转身就要走,被宋桥从后面叫住:“姑娘,请留步。”薛萝转身,问道:“怎么宋四公子还有什么事吗?”宋桥指着摆在琴桌上的琴说道:“姑娘若是离开的请把这张琴一并带走。”
薛萝视线落在那张已经卖给对方的琴身上,声音冷硬的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桥忙说道:“姑娘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买的不是姑娘的琴,而是姑娘的琴音。姑娘琴艺妙绝人寰,堪称一代大家,莫说是一百两银子,就算是一百两黄金,能够聆听一曲,一饱耳福,也值。再者这张琴虽非名家所制,但是我看的出来,应该是姑娘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爱,所以还请姑娘将琴收回。”
踌躇了片刻,薛萝到底舍不得自己的琴,说道:“如此一来,我就却之不恭了。”她将琴收好,背在身上,向宋桥大礼道谢:“小女子在这里多谢宋四公子的还琴之举了。不是小女子小气,舍不得这张琴,实在是它是亡母所留,对小女子的意义极大,并非银钱可比。”
面对薛萝的大礼,宋桥忙闪身避过,说道:“姑娘适才所奏之曲,其音色深沉浑厚中透着高远空灵,轻盈飘逸,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韵味隽永,高妙绝伦,令人遐思无限。只是其中有那么一点美中不足,以至于造成姑娘所奏之曲不能尽善尽美。”
“哦,美中不足?不知道是哪一点不足,还请宋四公子不吝赐教。”薛萝对自己的琴艺很是自傲,听宋桥说她弹奏的《梅花三弄》还有不足,不由得问了出来。
宋桥说道:“古人做《梅花三弄》该曲意在表现梅花高洁的内在气质,并借梅花洁白、芬芳和不畏严寒的特性来抒发人们对坚贞不屈之秉性、高尚情操的赞美。史上曾有琴论对此曲的阐述:‘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这里的‘清’不仅仅是旋律的清澈、清实、清越。更是要借着冬天清静而空阔来体现出梅花‘清秀’和‘冰清玉洁’的气质与品格。因此要凸显出乐曲的清秀之气。不仅要做到音色上的‘清’,还要做到整体意境上的‘清’。可是姑娘所奏的旋律清澈透明中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在表现冬日的空旷寒冷中,过于强调冬日的寒冷凛冽之气,而疏忽了冬日的宽阔高远之气,因此使乐曲在氛围和意境上稍逊,不过瑕不掩瑜,人听了之后不觉魂飞,有绕梁之感。”
其实这个问题,宋桥不是第一个指出来的,花姐和贺兰玥都曾对她说起过。不过贺兰玥不会弹琴,花姐琴艺一般,所以薛萝虽然听她们说了,但是并没有往心里去,如今见宋桥这么一个陌生人也这么说,她不能再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诚心向对方道谢:“多谢宋四公子赐教,小女子受教了。”
就在薛萝抬脚要走的时候,宋桥再次出声挽留:“等等!”薛萝转过身,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次又是因何叫住了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等他说话。宋桥涨红了一张脸,吃吃艾艾了半晌,才支吾道:“姑娘的琴身上画着的红色花朵鲜艳夺目,很是好看,只是似乎并非中原所产,不知道此花为何名?”
薛萝有些意外他喊住她,只是问琴身上所画之花这点小事,不过纳闷归纳闷,还是简单的向宋桥做了介绍:“花名为曼珠沙华,产于我国长江流域,不过因为此花主要分布在长江中下游及西南部分地区,长安这边倒是少见,所以宋四公子不认识倒也正常。”
说完,薛萝告辞离开,宋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琴行老板误以为自己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走过来说道:“宋四公子,你再三出言挽留那姑娘,纵使不好意思询问她的姓名,但是你可以告诉这位姑娘,这曲《梅花三弄》乃是一首琴箫合奏曲。以这位姑娘和宋四公子你们二人在音乐上的造诣,若是合奏这曲梅花三调,绝对是珠联璧合,不仅会成为一时佳话,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美满良缘呢。”
被琴行老板这么一说,宋桥顿时面红耳赤,气恼的反驳道:“老板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想多了,我绝对没有你所说的那个意思。我只是见那姑娘琴艺高超,心中钦佩。难得遇到技艺如此精深的同道中人,我想着若是以后有机会的话,大家可以多交流切磋一番,从而达到教学相长的目的。正是因为怕那位姑娘误会,将我当成不怀好意的‘登徒子’,所以我才没好意思,才第一次见面就冒冒失失的上前去询问对方的姓名。”
作为一名音律高手,宋桥平时里理琴弄萧之余,不免有曲高和寡,难觅知音之感,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免见猎心喜。只是偏偏对方性别为女,这让他虽然起了想和对方结交之意,却因为男女之别而掣手掣脚。想到自己这还没怎么样呢,琴行老板就起了误会。若是他真要和对方结交,走动来往起来,他一个大男人倒还无所谓,但是对方乃是女子,届时岂不污了对方的“清名”,所以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让薛萝就这么走了。
曲为心声,从对方所奏之曲来看,应是一位高洁之士。明明可以结为密友,甚至成为知己的,却因为性别之别而不得不就此错过。这种眼睁睁错失的遗憾恐怕没有几人能理解,想到此,宋桥叹了一口气,神色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丢下一句“回头我就让人将那一百两银子给老板你送来。”迈步走出了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