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见了。”
“是,好久没见了。”
“想不到,你们也会在长安城落脚。”
“是啊,想不到,你竟追到长安城了。”我对他笑,紫发碧眼,妩媚生情。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你也越来越像你祖师。”
“哦,这次计划,你是非实施不可咯。”他说话的时候抚摸着他的剑,起码二十年没出鞘过的剑。上元剑,死神之剑,见刃者,立死也。
“你今天不是来喝酒的吗?”我继续笑,眸子变得更加翠绿。
“是啊,来!让我们痛饮一杯。&他拿出我别在腰间的酒葫芦,在桌子上的两个碗里倒满了酒。里面装的是醉生梦死。
他的手非常白净,,指节突出,一看就是长年练剑所形成的样子。
“来,我端起面前的碗,由于用力指尖显得苍白,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靠窗的竹帘瑟瑟作响。
他没动,我也没动,不因为内力的比试,也不因为要看清彼此的模样,而是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杀气。很近很近,又寻不到方向。目光看得到的一个地方,一片树叶微微一抖,在天空打了个转,像一片被孤鸟抛弃的羽翼飘落了下来。没有人敢动。我,拟衡,李未来都在等待着这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物。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始终没有人出现,杀气却始终未曾消失。
“兄台既然前来,为何不肯现身?”
我们屏气等待,空气中的力量越来越浓烈,出现的到底会是怎样一个人?他的出现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李未来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拟衡也将他放在桌上多年不用的上元剑微微拔了出来,掌柜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紧密的压迫感,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有,什么都没有,杀气在一瞬间消失。空气陡然恢复,风吹得竹窗猎猎作响,甚至让人觉得那股强大的气场只是一场空花幻觉。只是拟衡在一瞬间拔出的剑,与李未来尚未回复过来的紧张神色提醒我们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而是真真有这样的一个人物出现过。
“看来你杨清荷还有怕的时候嘛。”他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的笑。
“你不一样?”我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指尖指着他已经拔出的上元剑。之前没有看清,现在借着那股杀气的带动倒看清了他手中所持的剑。墨绿剑身,宽厚无锋,体型显得有点笨拙,却是一把杀人的剑,不知杀了多少人的剑!他握剑的手如同一把钢刺,随时都有可能将敌人的心脏破开,给你来个措手不及。
远方传来飘渺的歌声,婉转悠长,时断时续。似一女子絮絮吟唱,凄婉反侧。
天亮亮,心凉凉。天黄黄,心惶惶。你滴妻儿,似我无双。你滴人儿,志在四方。
我滴心慌慌,你的泪滚烫。你何时来路过门前滴小巷。
你是谁?我在向你吟唱。江湖是多,风月无常。
我一身的绵帛衣啊,路过钢铁巷。不见你人儿,在我身旁。
许是受清风的蛊惑,许是被女子幽怨的歌声打动,我跟拟衡都添了一些伤感。这样的早晨真是不适合见旧客的。
“怎么你也被这歌声蛊惑了?”我笑。
“你从来都善用这样的把戏。”
“你也每次都上当”
“这样的歌声不多得了。”
“是啊,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回来。”
我知道这话是一柄钢刺,直直的刺向他的心脏。他的脸明显的透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已逝去。
“我今天来是跟你喝酒的。”
“那你就要遵守我的习惯。与捉妖的人不喝,与爱酒的人不喝,与用剑的人不喝,。”
“可是你还有三条,远方的人不驱,命硬的人不驱,追杀你的人不驱。”
说话间他已给我倒酒,琼黄的液体顺着葫芦嘴缓缓流出,未偿先醉。
“这酒我好多年没喝过了。”他用手指把玩着酒杯,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把我眼底的波涛一起看穿。
“你追了我这么多年。”我笑,把他的眼神就着一碗酒下肚。
“追了这么多年,我终究还是还是追上你了。”他没有笑,用那只抓剑的手给我倒酒。他倒得很慢,醉生梦死在他手下变成一丝透明的细线。
“你还是决定报仇?”
这次他笑了,不是笑给谁看,而是在杀人之间先镇定下神情,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客栈的掌柜依然在打盹,小二也认为这个不速之客是个煞星,早已躲得远远的。客栈有几个稀疏之客,在酒过半酣的时候已经睡去。他给我倒酒的手不再动,我也不再动,彼此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中散发出来的那一阵强大的杀气。李未来在后面手持槿木剑,只要有一方先动,他就有了下手的机会。
空气中依然飘着酒香,只是这股诱人的香气在强大的杀气逼迫下,变得有些沉闷。远方又响起靡靡之歌
皆是醉,众生梦死好沉醉
宿命归,鸳鸯蝴蝶尽巢归
缘分破,春回子啼可奈何?
看不破,老到黄昏只有我
这是紫翎凤发出的萧瑟之音。紫翎为凤,常居深山,其体阴寒,不喜甜食,犹惧人,。紫翎乃上天之鸟,没有绝美神态,却有无双歌喉,能做人声。这只紫翎是我从唐藏觉罗杨家带来的灵兽月寒。月寒一直歌唱,高兴的时候歌唱,悲伤的时候歌唱,有风的时候歌唱,下雨的时候歌唱。她也为我歌唱,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歌唱。
她的声音永远暗哑哀伤。月寒的声音有一种魔性,所有受过情伤,或爱而不得之人,在她的歌声下都会不自觉染上情毒。爱得越情毒病越重。毒的是心,这颗心的毒,然后在每个月圆之夜发作。其烈锥心,却不至死。
我知道拟衡抵制不了这样的歌声,他对以往的记忆越重,在这个时刻就越难受。可是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握着葫芦的手依然很稳。他的眼睛看着我,看着这一汪碧绿,他的眼睛明亮,要惊扰这种绿色,却又被另一股戾气驳回。彼此对峙,没有余地。
天色渐暗,霜华渐浓。那些酒客早已离去,掌柜倒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惊醒,在这个只有几个人的客栈缓缓踱步。他的步调很轻,像是飘在风中的绳子,步调轻,身体也轻。他先是将那些酒客所逗留过的房间审视了一遍。杯盘狼藉,也不去管他。他在这小店轻轻的踱着。太压抑,人的心都被他踩出一条裂缝来。
像是寻找,又像是不经意的走动。但最后他竟转到拟衡左侧,拿起拟衡放在桌上的上元剑,若有所思。拟衡不能动,我也不能动,李未来也不能动。现在我们的生死就在掌柜手中。或许这个客栈真的是个江湖,掌柜就是江湖的掌门,我们只能听他摆布。
掌柜拿起上元剑小心抚摸,已经苍老的脸上许是因为激动,皱纹堆叠到一起,令人想到非洲沙漠下坠的骆驼皮。他细细的抚摸每一个纹路,那硕大无华的柄,宽厚无锋的剑身,每一寸墨,,小心翼翼的放下又托起,仿佛在抚摸多年失散的亲孩,干瘦拖沓的脸上竟现出淡淡的潮红。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他拿起,又放下,我跟拟衡额上都蒙了一层薄汗。或许今天就真的是我们俩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