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生慢慢走过去,他走到长椅跟前,看着苏誉。
“……小誉,对不起。”他终于说。
苏誉没理他,仍旧在哭。
顾海生突然笑了一下。
“我费力照顾你,我辅导你的功课,每天做饭给你吃,帮你洗澡洗衣服……然后呢,我还得来给你道歉。”
他这样一说,苏誉才哽咽着止住哭泣,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狠狠瞪着顾海生:“是你先骂我的!”
顾海生已经气得无语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谁错在先!”
“你总是有理,我总是没理!”苏誉哭着说,“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要是也有三十岁,也念到博士,你就不会小看我了!”
顾海生挣扎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苏誉,问题不是出在年龄和学历上……”
“那出在什么地方?!”苏誉叫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喜欢我?要我怎么做才不会赶我走!”
顾海生无奈地看着他:“这种事没法这么想……”
“我知道了。你觉得我教养不好,你觉得我不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你嫌弃我有那样一个妈——可我也不想啊!我也想要一对像样的爸爸妈妈,就像别人家那样,可我没有!”
这些话,像重锤一样,击中了顾海生的心!
他走过去,挨着苏誉坐下来。
“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他哑声说着,把手搁在苏誉的脑瓜上,“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做一个像样的人。”
苏誉靠着他,哑声哭起来。
苏誉的事,男友说中了一半,顾海生暗想,幸好自己没对这孩子产生不该有的感情,而且他也不觉得苏誉所言的爱有多深刻,大概是很真挚,但那和小男孩喜欢一只猫没太大区别。
只要时间一长,生活一丰富,社交圈一大,很快自己就会被苏誉给抛到脑后去。
想到这儿,顾海生就安下心来,甚至偶尔打趣苏誉,说,那晚在小樱桃里,那个淡金色头发的艾伦是谁,是不是苏誉的男友。
“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苏誉赶紧否认,“我们就认识了几天而已,咦?海生你吃醋了么?”
顾海生哼了一声:“我干嘛要吃这种隔着三个宇宙的醋?我是说,你最近都不和他们一块儿玩了么?天天一个人呆家里,不闷?”
苏誉弄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你不是说那些人都是坏孩子么?”
顾海生也感觉到自己的矛盾,他想了想:“除了他们,班上没有好男孩了?”
“有。但真的就只是小男生。”苏誉撇撇嘴,“幼稚!没劲!”
顾海生乐了:“你自己不也只是个小男生么?”
苏誉马上凑过来,很坚定地说:“可我喜欢你这样的,我就喜欢老男人!”
顾海生更郁闷,才三十出头,竟然被苏誉说成是“老男人”。
“你啊,别成天跟在我身边。”顾海生说,“多和同龄人来往,多结交一些朋友。时间长了你的眼界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在按照医生的嘱托,给苏誉换药,换好了,又一层层仔仔细细包上纱布。苏誉低着头,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样子,他忽然轻声说:“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
顾海生在包扎的双手,停了一下。
他没抬头,却说:“任何一个处在我这位置的大人,都会这么做。”
苏誉很难过,最近顾海生说话总是这种口气,淡淡的,好像特别想撇清他们的关系。
“你真的就那么喜欢你那个男朋友?”他盯着顾海生问,“那个人真的就有那么好?”
顾海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苏誉。
到最后,他只得说:“小誉,成年人之间的感情,并非很轻易就能缔结。一旦达成,也并非随随便便就可以改变。我早就过了随便说爱、随便分手的年龄了。而你不同,你在这方面甚至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你是说,我要找很多人上床,把自己练得很厉害了,然后才能和你上床?”
顾海生差点栽一大跟头!
“我没那么说!”他咆哮道,“我什么时候叫你随便和人上床了!”
“那么海生,你和多少人上过床?”
顾海生表情僵硬地瞪着他,半晌,闷闷道:“你管不着!”
苏誉暗暗笑起来。
笑完了,他又把胳膊伸开,抱住顾海生,用一种软绵绵、甜丝丝的口音说:“我不想和别人上床,只想和你上床。海生,到时候就算你嫌我技术烂,我也不会去和别人练习这种事。”
顾海生听得愈发烦闷,他用力拉开苏誉的胳膊:“你才多大?上床上床的说个不停!你眼下重要的是和人上床么?马上预科就要读完了,接下来就真的要进大学了!那才是你该关心的重点!”
苏誉瞧着他,噗嗤笑起来:“你看,说你是老头子你还真是,这口吻,啧啧,和我外公一个样!”
这种对话,没法继续下去。顾海生转念一想,也罢,手上的伤就快好了,等到痊愈,就让这小子滚回原先的住处去!
苏誉双手的纱布,在一个月之后拆除干净。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当然这也是照料者的功劳。
可是苏誉却一脸的不高兴,他哼哼唧唧地说,他“还是”觉得手有点疼,肯定是哪儿没好彻底,他还要继续包扎。
医生惊讶地说:“你的伤已经全好了呀!弗兰兹,你非常走运,手指的神经都没有受损,你该感谢上帝才是。如果继续包扎,才真的要烂掉了呢。”
顾海生早看出他在耍赖,此刻更忍不住怒气,用力揪着他的耳朵:“医生都说好了,你非说没好!我看你就是想赖我这儿,混吃混喝!”
被一语道破心事,苏誉只好耷拉着脑袋,跟着顾海生出来医院。上了车,他还不甘心,还把手指弯给顾海生看。
“你看,灵活度差远了,这儿都没法弯呢!你看嘛!我这样子要是端热东西,又得被烫着!”
“那就不要端热东西。”顾海生板着脸,发动引擎,“反正天也开始暖和了,你就吃冷食!”
苏誉都要哭了:“海生,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世上再没人比我更爱你了,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对我的……”
“好了好了!”顾海生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宁可你把这心思转到你投考的教授身上去!说一千道一万,你是过来读书的,不是过来谈恋爱的!在外面晃荡几年最后啥也没学到,对不起别人不说,也对不起你自己——你觉得我会看上一个连功课都搞不定的废柴?”
最后这句话,说得有点儿重,苏誉立时不吭声了。
见他这反应,顾海生灵机一动,索性继续道:“谈恋爱也得讲个门当户对,水平对等。苏誉,就算我接纳你,你觉得咱们在一块儿能谈什么?你听得懂我说的那些东西么?你在公司上过几天班?写过几篇学术论文?再不济,你也得会干家务活吧?哦,天天都是我做饭烧菜洗衣,忙里忙外的,你什么都不会,成日躺在沙发上等吃等喝……你觉得这种关系算是对等么?”
顾海生这番话,把苏誉给说傻了!
看他听懂轻重了,顾海生微微一笑:“先花时间把你自己打理好吧。别叫人操心。苏誉,这才是成熟的第一步。”
☆、第36章
在车上说的那番话,其实顾海生早就想一吐为快,他想,苏誉听明白了,这下该知难而退了吧。
那他也就不用再拉下脸说难听的,过两天,这小子自己就会回去了。
苏誉的伤好了之后,顾海生马不停蹄赶起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来,虽然不是真的要拼性命拿文凭,可也不能太胡混,不然,就和他数落苏誉的话是一样的了。
从医院回来的次日,他就去了学校图书馆,临走他还和苏誉说,自己可能要在图书馆呆两天,让苏誉先回原来的住处。
“给你做了一个月的饭,我也该远离厨房了。”顾海生一面匆忙换衣服收拾资料,一面又看看苏誉,“你呢,回去吧,你那边房租还交着,清洁方面不能全靠海德太太。过两天我这儿忙完了,再去看你。”
苏誉站在书房门口,靠在门上眼巴巴瞧着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顾海生也懒得追问,自顾自的出了门。
顾海生在图书馆呆了三天三夜。
当了一个月的保姆,他落下太多功课,顾海生一向勤勉,此刻更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等到体力不支,真的没法再用功了,他这才疲倦地收拾东西,回了住所。
到楼底下,顾海生抬头瞧了瞧上面,心里疑惑,屋里开着灯。
这小子,走的时候忘了关灯么?他想。
坐电梯上五楼,到了门口,刚要拿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你回来了!”苏誉站在门里,冲着他欢呼,“你总算回来了!”
顾海生抓着钥匙,呆呆看着他!
“你怎么没走?”他愕然地问。
苏誉也没回答他,只笑眯眯往后退了退:“进来吧!”
进来屋子,顾海生四下看看,更加吃惊!
屋里窗明几亮,地板擦得可以照见人影,沙发套和窗帘明显是洗过了,白得如同新雪。
“你干什么了?”顾海生喃喃道,“苏誉,这都是你打扫的?”
苏誉叉着腰,得意地狂笑:“对呀!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刚开始我还怕你回来太早呢!”
顾海生又气又无奈:“谁叫你忙这些闲事了?都说了叫你回家去……”
“哎呀先别提这个!你肯定没吃饭吧?海生,我会做饭了哦!今晚我做了一桌菜!”
顾海生更傻:“你做菜?你会做什么菜?”
“别管我做什么菜,先去洗澡!”苏誉用力推着他,“去把自己洗干净!我这儿还有个汤,马上就能好!”
顾海生稀里糊涂,也没法问,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去了浴室。
浴室同样干净得令人发指,浴缸擦得一丝污渍都没有,雪白锃亮,水龙头上的水锈也消失了,镜子也亮得耀眼。干净的大浴巾和毛巾,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金属架上,顾海生还观察到,就连塑料拖鞋,苏誉都用肥皂粉擦过了!
这小子,发什么神经?顾海生稀里糊涂地想,但他太累,又疲倦,暂时无力去追问,只打开热水,把自己好好的洗了一番。
从浴室出来,回到客厅,顾海生被桌上的东西活活吓了一跳!
那真的就是,一整桌的菜!
然而仔细一看,他噗嗤一声乐了!
肉丁烧茄子是一个菜,凉拌茄子是一个菜,还有茄子煲……光茄子就占了三个菜。
红烧鸡腿,麻辣鸡,宫保鸡丁……又是三个菜。
小葱炒鸡蛋,火腿荷包蛋,牛肉鸡蛋羹,都是鸡蛋。
顾海生叹了口气,他都不知道该说苏誉是效率至上,一料多用,还是做菜太笨,不懂变通。
这时候,苏誉又端来了热腾腾的汤,这次他倒是没忘记,拿抹布垫着砂锅底。顾海生拿着勺子捞了捞,这是学他的手艺:用面粉和鸡蛋做成条状,再和肉末粉丝一同下到汤里。
顾海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不太好吃,面粉多了鸡蛋少了,活像没有劲道的面条……
苏誉紧张兮兮地望着他:“怎么样?好吃么?”
顾海生犹豫片刻,点点头:“还行。”
苏誉这才松了口气,他咧嘴笑道:“都是照着菜谱来的!我半点都不敢马虎!”
顾海生尝了尝那些菜,鸡蛋有点老,时间烧太久,牛肉却不太烂而且还有筋,麻辣鸡放了太多花椒太多盐,简直没法吃,宫保鸡丁的鸡肉老得像石子,能把人的牙给崩了……
偏偏苏誉还死死盯着他,一个劲儿问:“水平怎么样?能打几星?”
顾海生放下筷子,他叹了口气:“你做这么多干什么?”
苏誉笑起来:“给你吃嘛。你做了一个月的饭,现在也该轮到我了,我猜你这几天在图书馆都没好好吃东西,对吧?哦!我去给你盛饭!”
看着他乐颠颠跑进厨房,顾海生低头瞧了瞧这一桌的菜,他心里忽然无比的怅然。
那晚吃饭的时候,苏誉还告诉他,他这两天把脏衣服都洗了,把厨房和卫生间也都打扫过了,天暖和了,被褥都被苏誉给收起来了,他一个人爬到柜子上面,把棉絮塞进去的。
“中间突然凳子倒了,把我吓得!单手挂在柜子上面!唉,海生你真应该看看我当时那样子,赶上人猿泰山了……”
“为什么要做这些?”顾海生突然打断他,“为什么不回家去?”
苏誉看着他,然后,握着筷子慢慢低下头。
“我不是废柴。海生,我能做这么多事呢……你别赶我走。”
这时,顾海生突然留意到,苏誉的左手拇指,包着创可贴。
他放下筷子,伸手抓住苏誉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苏誉用力往后缩,想挣脱他,他哑声说:“切菜的时候不小心……”
看着他贴着创可贴的手指,顾海生终于狠狠心:“你是来念书的,不是来给我当家政保姆的。我也不需要你做这些事……”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苏誉突然间这么一吼,房间安静下来。
顾海生这才留意到,苏誉的眼圈红了。
“我也没要求别的。”他喃喃道,“只要你别赶我走。海生,我什么都能做!真的!念书我也会用功的!你放心,我保证门门全a!要是有一个a,你就抽我!”
顾海生怔怔看着苏誉,男孩噙着泪,一脸的哀求,那眼神,脆弱可怜得让他不忍目睹。
终究,他只得低声道:“先别说这些,吃饭吧。”
那晚,顾海生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本来就已经很累了,累过了头,只觉倦得头疼,脑子却是纷乱不堪。
他的眼前,始终浮现着苏誉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好像他再说一句重话,眼泪就能哗的一声流出来。
顾海生简直想从床上爬起来,去隔壁房间,摸着苏誉的脑瓜和他说声对不起。
但是,他强行忍住了这份冲动。
难道真的就让他在这儿住下去?顾海生烦闷地想,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来了呢?
他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顾海生的烦恼,苏誉似乎全然察觉不到,他看出顾海生暂时不会撵他走了,于是放下心来,继续忙里忙外,按照他的话,住在这儿他又没拿房租,所以更应该多干些家务活。
顾海生郁闷得不知该怎么办,又不能呵斥苏誉,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既可以不伤害苏誉的感情,又能让他乖乖回家去。结果顾海生想来想去,竟然想出了一个馊主意:住到男友家里去。
那天早上,男友打开门,看见他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门口,又吃惊又好笑。
“那孩子,真的有那么可怕么?”他把顾海生放进来,又一面笑不可仰地问,“你看你这样子,简直像三十年代逃离柏林的犹太人。”
“也差不离了。”顾海生闷闷地抱怨,“豆腐掉进灰堆里,打不得拍不得,又没法撵走——一叫他走他就哭,又不能鼓励他,不然他更来劲。”
他把抱来的书和电脑放在地板上,又直起腰,冲着男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结果我只能来打搅你。”
男友抱住他,温柔的低声道:“什么叫打搅?我想你过来还想不到呢。”
男友比顾海生大一岁,是个性格非常独立的人,他知道一些顾海生的事情,也很体谅他在苏家左右为难的局面,偶尔,他也会劝顾海生脱离苏家,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办不到。”顾海生坐在床头,捧着额,低声道,“姐姐姐夫把我养大,我说走就走,那就是忘恩负义了。”
男友凑过来,从后面温柔的抱住他,亲吻着他脖颈那一块的肌肤:“你知道身为中国人,最糟糕的是什么?”
“什么?”
“一生下来就有还不完的债。不像他们洋人,只欠上帝的。”
顾海生无声地笑起来,男友的父母都是第一代移民,也是非常传统的人。
“但是你像这样悄悄跑过来,把那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他会哭的吧?”
男友这么一问,顾海生一时无言,半晌,他才低声道:“我也不是悄悄跑过来的。已经和他打了招呼……”
他是真的和苏誉打了招呼,顾海生当时说得很含混,他说他要去别人家里呆两天,可能晚上不回来了。
苏誉一时没听懂,他睁大眼睛看着顾海生,忽然会意过来!
“你要去你男朋友那儿?”
本来还有些躲闪的顾海生,被他这么一问,忽然把心一横。
“对。”
他看着苏誉,他以为苏誉会哭闹,会拽着他的衣服,不准他去。
但是,没有。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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