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作者:简柚
第47节
它是你,海生,独眼杰克就是你,永远微笑的半张脸,谁也不知道另外半张究竟是什么样,因为它隐藏于无人见的黑暗中。
曾经,我以为我看见了那半张脸,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看见了,但最终事实证明,那只是一个误会。
但我不会将这些告诉我的酒童,我和他们说,独眼杰克是一种象征,意思是告诫他们,只用把自己光鲜的那一面示以众人。
没人乐意看见你哭,没人乐意看见你痛苦,更没人乐意看见你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大家只愿意看见你微笑,哪怕这微笑底下,藏着无数的血泪。
我不知道他们能否听懂我说的这些话。
海生,我的酒童们都非常可爱,有些甚至可爱到近乎憨,我最喜欢那个叫豆腐的男孩子,如果你肯来我的店,肯定也会喜欢他,他真聪明,又聪明又诚恳,这两样优势常常无法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偏偏豆腐就能全都具备,一般人,看不出他的好,他们只拿书面上的条件来衡量一个人,豆腐恰恰是不能那样被衡量的,未来谁要是和他在一起,我想,一定会很幸福。
我也喜欢那个叫布丁的,但是没有豆腐那么喜欢,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太像我,总是把心收着一些,不肯全然敞开,像警惕性很高的小动物。但他是那么美,美得像用纯银小刀雕刻出来的水晶人儿,他的性格也是如此,有点像我,容易极端,过分的追求完美,就像不能容纳一丁点儿瑕疵的水晶。
我甚至担心,如果你见到布丁,会不由自主爱上他。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性,我就心慌,继而庆幸祁如山这次没能把你拽来。
可你不会爱上一个酒童,我明白的,你是如此自律,如此在意他人眼光,以至于不会行差踏错半步……
可是当年,你为什么要踏错那“半步”呢?是什么力量将你牵引着,踏出的那半步?尽管那么快你就把脚收回去了,还装作一副从未踏出过的样子。
我的这些男孩子不像你,他们没人像你,他们没有你那么复杂难懂,所以他们笑起来畅快,哭起来也不避着人,就连打架都打得酣畅淋漓,从不拖泥带水。
我喜欢这样的男孩子,他们拥有大把的青春,却没有多少经验,他们一点都不油滑,就算被指“过分精明”,那也不过是出于受伤后的自保。如果可能,我会尽力保护他们的这种可爱,因为我自己已经失去这种可爱了,它就像一件过了时的衣服,无论我多么喜爱它,也没有办法再穿到身上。
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尽量避免再见面,现在我这个样子,你一定已经不喜欢了,你一定不会喜欢一个满肚子算计的夜店老板。
可是这多不公平!海生,为什么你依然还是那么好,还是那么让我喜欢呢?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努力让自己不去爱你?可是最终我的努力全白费。我办不到,就像我现在坐在这儿给你写这封信,我明明知道信不可能发出,你不可能看见,但我还是停不下来,一封接着一封的写给你,有很多话,我都想说给你听,虽然你已经不能听,也许,是根本不愿再听了。
然而我依然一遍又一遍的设想我们的未来:某一天,你终于幡然醒悟,放弃了柳芊芊,放弃了瀛海,放弃他人对你的期待,站到我身边来……在所有人的面前。
我们一起来经营这家夜店,让它成为我们两个的家,成为这些酒童的家。我想象你穿着黑色礼服,站在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里的样子,那一定比你在瀛海最耀眼的瞬间,还要动人。
除了你之外,我不会让任何人有资格站在我身边。
那个位置,海生,我只留给你。
……
整整一抽屉的信,一共有七十八封,这是这十五年间,苏誉写给顾海生的信,布丁没有看完全部,但他看了大部分。
有些寥寥数语,有些却长达十几页,日期的间隔是几周到数月不等。几乎每一封,字里行间都充满了爱恋,苏誉就是用这种方式默默倾诉他对顾海生无望的爱。
十五年,不曾间断。
只有倒数第三封,出现了变化。
那一封信,没有排头,满纸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钢笔落笔的力度是如此之大,字迹癫狂,信纸都被划破了。
布丁推算了一下前后信件的日期,他能确定,这一封是豆腐和顾海生的事曝光之后,苏誉写下的。
倒数第二封,依然只有一句话:海生,我们今天结婚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一把刀,插在布丁的胸口。
最后这一封,简单无比,只有一首古老的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信的末尾是,海生,海生,海生……
布丁看完最后一封信,他机械地将信塞回到信封里,又将它们按照原有的顺序一一放好,然后,他推上抽屉,锁上了锁。
拿着钥匙,布丁回到书柜前,他想再像刚才那样,高高跳起来,将钥匙放回到书柜的顶端。
然而他努了两三次力,怎么都够不着柜顶。
第三次,布丁的身体重重撞到了柜子上,书柜的玻璃发出嗡嗡的轻响。
布丁沉重的喘着气,又抬头,费力地看着高高的书架,视野之中,它忽然变得那么高,高不可攀,连仰头看清都非常吃力。
他用胳膊撑着地板,慢慢爬起来,然后抬起手来,用力一扔。
这一次,钥匙被他扔到了柜顶上方。
至于它是否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布丁已经没力气去关心了,他跌跌撞撞拉开书房的门,不顾一切奔了出去。
那晚苏誉回来,布丁的表现有些反常。
他时不时走神,苏誉得问他两三遍,他才能听清。
“你说什么?”他愣愣看着苏誉。
苏誉叹了口气:“我是说,今天他们喷的这是什么药啊?到现在厨房味儿还这么大。”
“这个……我不清楚。”布丁低着头,轻声说,“你去问冯婶吧。”
苏誉看着他,忽然凑过来:“布丁,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布丁抬起头望着他,厨房灯下,他那双黑眼睛令人想到遭受了重击的黑曜石,有斑斑的裂痕。
“没什么。”他终于,轻声说。
那晚,布丁睁着眼睛,呆呆盯着天花板,他觉得白天看的那些信件,全都变成了雪片,从天花板上一片片飘落,像是皑皑白雪,把他整个儿覆盖住。
把他活埋。
苏誉凑过去,他轻轻抱住布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声问,“真的不能和我说么?”
布丁仍旧眼睛不眨地望着天花板,良久,他忽然说:“苏誉,咱们分手,好不好?”
一听这话,苏誉顿时坐起身来!
“分手?你说什么啊!为什么要分手!”
布丁只是盯着天花板,不出声。
苏誉一下抱紧他:“不!我不和你分手!布丁,无缘无故的不要说这种话!”
“那你真的爱我么?”布丁转过脸来,瞧着他,“还是你在心里觉得,我其实不配和你在一起?”
“不配?!”苏誉叫起来,“你说什么不配!哪有那回事!”
“可我比他差,比他差太多了。”布丁望着他,“如果未来他和豆腐分了手,你的心就又会活动起来。这我知道。”
苏誉用力抓着布丁的胳膊,他咬着牙道:“第一!我不会和你分手!第二,他也不可能和豆腐分手!第三,就算他和豆腐分手,我也不会和你分手!”
“你不后悔么?”布丁颤声问。
苏誉埋下头,他深深吻着布丁。
“我早就不后悔了。”他很轻声,但却坚定地说。
☆、第161章
小寇最近已经被苏誉调离前台,只在后勤这边帮忙,小寇情绪低落,成天抹眼泪,这样子客人见了也不好。苏誉有心放他一段时间的假,小寇不肯,他说他已经给店里惹了这么多祸事,就应该多做事情来补偿,哪有去休假的道理?
“再说我哪儿还敢回去呀?我叔叔如今见了我就骂。”
小寇闯祸的事,已经让他叔叔知道了,是警方通知的小寇叔叔,而且当时那个警察说话非常严厉,说他打伤了人、致人残疾,又说砸坏了数百万的车……把小寇那个老实巴交的叔叔给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准备卖掉自己的收购站,去给养子弥补这天大的窟窿。
后来车让苏誉赔了,医药费什么的,人家顾海生也没找小寇要,他只是被关了一天的局子。尽管如此,小寇的叔叔还是气得不得了。
“把我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小寇指了指脸上的伤,“活这么大,叔叔还是第一次打我打得这么狠。”
他说着,眼圈又红了。
岳龄万分同情地看着小寇:“也幸好经理出面,替你收场,不然就光那辆车,你叔叔卖十个收购站也赔不起呀。”
他说这话时,泉子在一旁听着,此刻却突然道:“豆腐不可能要的。”
岳龄哼了一声:“他做了亏心事呗!”
泉子点点头:“这也算报应,小寇,我看事情差不多也就这样了,两边扯平,等经理签了字,咱们和瀛海那边,和豆腐这个人,再没关系。”
岂料小寇却悻悻道:“哪能啊,事儿还没完呢,我叔叔这两天逼着我去见豆腐,给人家赔礼道歉,而且他也要跟着去。”
泉子和岳龄面面相觑。
小寇的叔叔不知内情,只知道自己的养子伤了人砸了车,虽然人家大度不计较,但他是个特别善良而且固执的人,不可能别人说算了,他也觍着脸算了,因此说什么也要亲自上门道歉。
小寇百般劝阻无效,只好答应,跟着养父一块儿去给豆腐道歉。
事先他和养父说,人家不一定愿意见他们。
“人家不愿意见那是人家的事!”他叔叔朝着他瞪眼睛,“咱们去了,是咱们的心,真不愿见,那咱就把东西放门口!”
于是小寇琢磨了两天,找了个白天上班的时间,和他叔叔拎着那一大包礼品,去了顾海生家。
结果他那辆旧捷达在别墅区外围的入口,就让保安给拦住,尤其一听要去瀛海顾总的家,那几个保安神色更严肃了,逼着他们下车,一再问到底有什么事。
小寇的叔叔没见过这阵势,早吓得结结巴巴,小寇只好请保安给顾家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豆腐,他一听来者姓寇,就直接和保安说不见。小寇干脆从保安手里把听筒抓过来:“豆腐,是我……”
那边,在沉默了两分钟后,传来豆腐平静的声音:“还有什么事?”
小寇心里像翻了锅,此刻却只能压低声音:“我叔叔也来了,他逼着我来给你道歉。豆腐,我们现在别墅区的门口,如果你真的不愿见我们,那我们把礼物放保安这儿……”
过了一会儿,小寇听见豆腐说:“把电话交给保安。”
门口保安和豆腐说了两句之后,这才抬起栅栏,让小寇的车开进去。
到了别墅跟前,小寇停好车,又拎着那一大包的礼物,和养父来到门口。
豆腐等在那儿,小寇抬头一看见他,心里翻滚得更厉害!
豆腐瘦了很多,他的左眼还蒙着纱布。
小寇的叔叔也瞧见了,他立即明白,这就是被养子打伤的那个人,老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狠狠给了小寇一巴掌:“你看看你干得好事!”
小寇被他那一巴掌打得一个趔趄,豆腐却慌了,赶紧伸手扶住他,又对小寇的叔叔说:“寇伯伯,你别打他!”
小寇的叔叔满脸皱纹都挤到了一处,他又是惶恐又是生气,低声下气和豆腐说:“阮先生,都是这孩子不好!他那天一定喝多了!他喝了酒就满世界的撒酒疯!所以我今天,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小寇捂着脸,低着头站在养父身边,一声不响。
豆腐心绪复杂地看着这父子俩,他轻声道:“别站门口了,您先进来说话吧。小寇,你也进来吧。”
客人进来,小寇又把拎着的那一大包东西放在客厅茶几旁,他仍旧低着头,小声小气地说:“是我叔叔给你买的滋补品。”
豆腐请小寇父子在客厅坐下,又让杨嫂去泡茶,他这样客气,小寇叔叔更加不安。
“我们不喝茶!阮先生你不要忙,我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豆腐笑了笑:“既然来了,哪能茶都不喝就走?我这儿也没这个待客的规矩。寇伯伯,你不用急——”
他看看旁边始终低着头、脸色苍白的小寇,这才道:“这事儿不是小寇的错,他不是有意打伤我。”
小寇的叔叔一听这话,又是感激又是不安:“哪能不是他的错呢!你现在眼睛都还包着呢!”
豆腐笑了笑:“没事,只是小手术,往后也不过是戴一副眼镜的事。”
一听做了手术而且往后要戴眼镜,小寇的养父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又气又恨,忽然抬手又给了小寇一个巴掌!
“你看看你闯的这祸!你看看你把人家阮先生害的!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我要你读书上进,结果你就跑去喝酒,砸人家的车,打坏人家的眼睛?!”
小寇叔叔越说越气,恨不得再给养子几个耳光,小寇却也不分辩,只把头埋得低低的,任打任骂不还手。
豆腐在一边听老人这样骂,心里也难受起来,他起身拦住小寇叔叔:“您别骂他了,这事儿……真的不怪小寇,我也有错。”
仨人正说着,忽然门口有声音,豆腐抬头一瞧,竟然是顾海生回来了。
他赶紧走过去:“怎么又跑回来了?”
顾海生一面褪去手上黑色小山羊皮的手套,一面急匆匆地问:“家里有什么事?”
豆腐愣住:“啊?没事啊!一切正常。”
顾海生皱眉道:“刚才在瀛海接了个匿名电话,说你出了事——”
他的话停住,是因为看见了客厅里的小寇父子,顾海生一见小寇,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看顾海生的神色,豆腐赶紧低声道:“小寇和他叔叔上门来给我道歉。”
小寇慌忙起身:“顾先生!”
又低声告诉养父,来者是瀛海总裁。小寇养父没料到顾海生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听是地产公司的大老板,愈发着慌,老头站在那儿,连嘴唇都哆嗦起来,张了张嘴,手里抓着那双又旧又破的白色劳保线织手套,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称呼。
看老人慌成这样,顾海生一时间很不忍,于是主动打招呼:“寇先生,您好。”
小寇的叔叔憋了好半天,终于开口道:“顾老板,您发财……”
豆腐在一旁,笑得直捂肚子,杨嫂也低声笑起来。
顾海生也哭笑不得,他头一次被人冠以这种称呼!
小寇羞得满脸通红,赶紧拽他养父的袖子:“错了!叔叔!不能这么叫的!”
小寇的叔叔被养子这么一说,愈发慌乱无措,连那满头白发都瑟瑟抖起来!
“那……那该怎么……”
顾海生看他这样,顿时更怜悯了:“您别紧张,怎么叫都行的。唉,都别站着了,快请坐吧。”
等小寇他们坐下,他又转头问豆腐:“到底是谁打的电话?”
“没有谁打电话啊?”豆腐困惑道,“你接的是谁的电话呢?”
“匿名的,是个男的,只说你有危险,说完就挂了,我也顾不得打电话问你,直接就开车回来了。”
豆腐皱眉:“不会是恶作剧吧?”
“不大可能吧?”顾海生说完,又转头看看小寇父子,小寇的养父神色很困惑,大概弄不清楚顾海生和豆腐到底什么关系。
于是顾海生只得没话找话,淡淡道:“也快中午了,小墨,留人家吃餐饭吧。”
小寇叔叔一听,赶紧摆手:“阮先生,不要忙了!我们是来赔罪的,哪能连吃带喝的呢?胖宝儿!快!东西拿出来!”
小寇被他一提醒,赶紧拎起那包东西:“哦,顾先生,这是我叔叔叫我买的……”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睛盯着手中的购物袋,忽然小声道:“奇怪,这是什么?”
小寇说着,伸手去扯外面那层包装膜。
顾海生当时那刻,正站在离小寇最近的地方,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包装膜上有隐约的金属线被小寇的手指扯断,一红一蓝两根电线暴露了出来!
顾海生的心,剧烈一跳!
他飞快两步走到小寇面前,伸手一把抬住小寇手中的礼物包!
“都不要动!”
顾海生这一嗓子,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小寇还一头雾水,不明白顾海生为什么突然抓住他的手。
只见顾海生望着他,柔声,但一字一顿道:“小寇你听好了,别慌,也别动,你手里的东西……很有可能,是炸弹。”
☆、第162章
顾海生这一句话,所有的人都呆了!
豆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跳起来,抓过旁边的手机就报了警,除此之外他还打电话给安保公司以及苏麒,在电话里,豆腐用最简略的语句将情况描述了一番。
苏麒在那边听得都快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