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二伯是被外公逼死的?!”
“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的心腹是被宗克己收买……哦,后来这件事被柳远道给摆平了。其实柳远道那时大概已经嗅到了你外公的味道。不过呢,两只老狐狸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对柳远道而言,重要的只是苏云藩和顾海生,苏云芮这种路人,完蛋也就完蛋吧,正好给他女婿让位。因此这才给你外公再次下手的机会。至于他是怎么威胁苏云芮的,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苏云芮这种人一身的软肋,又没能耐胆子又小,最后选择自尽,也是意料之中。”
“说这么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苏誉突然盯着她问。
“都是振川告诉我的,在他死前一个月,曾经来这儿拜托了我。他说,未来你和顾海生很可能要离婚,他叫我想办法,不要让过失落在你头上,不要让你失去独眼杰克这个最后的庇护所。”宗柔说到这儿,轻轻一叹,“这不是他委托我的唯一一件事,之前他还委托我模仿你的笔迹,写了两封信——那信就放在你写给顾海生的那些信里面,日期是在你停止写信之后。我猜,你那个男友就是看了我写的那两封信,才对你死的心。”
苏誉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往门口走。
宗柔在他身后讽刺地问:“不想听了?”
“这一切都是你的编造。”苏誉头也不回,颤声说,“你为了诋毁我外公,故意编造了这些。”
宗柔皱眉望着儿子:“没想到,我竟然生出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连现实都不能接受。”
“那你叫我怎么接受?!”苏誉突然回头冲着她大吼,“你叫我往后还怎么活下去!”
宗柔望着他,她终于轻声说:“至少,你并没有让你外公如愿以偿。”
苏誉呆呆看着她!
“冯振川为了让股份留在你手里,才赶去杀顾海生。”宗柔望着儿子,“振川太了解你,苏誉,如果顾海生死了,你一定会深受刺激而发狂。当时股份尚留在你手中,你男友则去意已绝,各方条件都具备,你也年近不惑,足够成熟了。接下来,你一定会成为你外公期待的那种人,就是说,成为掌控瀛海的一代枭雄。”
苏誉喃喃道:“可他没下手……”
“是啊,他没下手,振川最终为何没有下手,其实我也不大明白。也许他终于有了一点独属于他自己的私心。也许他终于意识到,比老主人的意志更加重要的,是给你留下一个你爱的人。”宗柔看着儿子,轻声说,“你比我强,苏誉,你还有人爱,我已经没有了。”
☆、最终章
苏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家的。
到家之后,他抱住布丁,失声痛哭。
布丁吓坏了,他从来没见过苏誉这样失态。再等他好一阵安慰,又把苏誉紧紧抱着安慰他,苏誉这才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啜泣着,把宗柔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布丁。
布丁也被震惊得良久说不出话来!
事情太大,涉及到这么多人,这么久的时间,这黑暗残酷的阴谋在无光的地方,秘密实施了三十多年!
就连他这个与此无关的路人,听了之后都禁不住打冷战!
多么邪恶的计划,多么邪恶又磅礴的野心!
“如果我诞生到这世上,只是为了实现我外公的野心,如果我只是他手里一颗棋子,那我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活着?!”
布丁一听这话,慌忙道:“你不能这么想!苏誉,你外公的野心并未成功!你妈妈说得对!现在你手中没有掌控瀛海的一分钱,你也并未成为苏家的大家长,你没有实现你外公最初的计划,你逃过了呀!”
“可我是个不该出生的人!”苏誉哽咽着说,“就因为我诞生在这世上,我大哥才会死的!苏家那么多人,因为我受连累……”
“并不是的!”布丁用力抱住他,他很严肃,很认真地对苏誉说,“听我说,苏誉,杀你大哥的人不是你,逼死海生姐姐和苏麒父亲的人,也不是你!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你不要把别人的罪孽扛在自己的肩头!”
“可我……”苏誉一开口,又哽住。
“你活着,你存在于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很重要。”布丁抓着他的手,他努力睁着看不见的双眼,“不光是我,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独眼杰克,泉子,小寇他们,这所有人的人生,都会改变——没有人愿意这一切消失!”
苏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如此沉重的打击落在自己头上,他以为他活这三十几年,已经算是饱经沧桑,什么狗屁倒霉的事情都经历过了。
然而他万没想到,那些只是副产品,原来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如果不是有布丁时刻陪伴在他身边,如果不是因为,如今布丁双目失明需要人照顾,苏誉有那么一刻半会儿,真想死了算了。
他的人生,因为这秘密被捅破,变得毫无意义。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布丁一直在安慰他,帮他拾起活下去的勇气,他始终和苏誉说,不管他做什么样的决定,都要等到自己手术之后。
“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要是再丢下我不管,那我可怎么办呢?”
苏誉说不出话,他把湿漉漉的脸贴着布丁。
他已经和布丁说了那两封信的事,布丁也颇受打击,他没想到,自己看见的那两封信,竟然是宗柔代笔!
“……她一向有模仿他人笔迹的能耐。”苏誉哑声说,“我小时候就听外婆说过,她帮外公模仿过好些秘密的信函,用以打击政敌。”
布丁忽然说:“可是你外公怎么能断定,你是个男孩?如果这一胎是女儿,他打算怎么办?”
苏誉闷闷道:“听说过武则天么?”
布丁一怔,不由苦笑起来。
“如果你是个女的,那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把自己掰直。”他悄声和苏誉说。
苏誉想笑,但是眼睛又湿了。
曾经一度,布丁问他,要不要把真相告诉顾海生。
“我不敢。”苏誉垂着眼帘,小声说,“我怕他……他会发疯,会来找我给我大哥报仇。”
布丁想了想,摇头:“不会,真要报仇,他会去找你外公。”
苏誉在得知真相后,又去探望了宗克己。
他从来没有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面对过自己的外公。
宗克己依然健康,依然痴呆,看见他来,依然显得很高兴。
苏誉望着宗克己,满腹的话,最终只化作了哽咽的一句:“外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宗克己听不懂他说的,只顾着喃喃自语:“小誉,给外公煮碗面,银丝面……要多放火腿,烂一些……外公饿了。”
完全是个丧失智力的老小孩。
得知秘密之后,接下来好长时间,苏誉都不敢去见顾海生。即便接到他的电话,苏誉也不敢和他多谈,他生怕说多了,会忍不住把那个秘密倒出来。
如果顾海生知道这一切,他肯定会遭到摧毁性的打击。
但是苏誉没想到,他不泄密,有人却刻意把秘密告诉了顾海生。
那天晚上他正陪着布丁,忽然接到豆腐的电话。
豆腐在电话里非常惊慌,他告诉苏誉,顾海生傍晚的时候收到了一个邮件,里面是个u盘,他拿回了办公室。
“我也不知道那u盘里是什么,我没跟进去,谁知一个小时以后,海生突然从三楼跑下来。”豆腐颤声说,“他看起来像疯了一样,把小寇一下撞在地上,连扶都没扶就跑出去了……”
苏誉越听越不对劲,他赶忙问:“邮件呢?!外包装在你手里么?”
“在的。”豆腐拿着外包装,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字迹看起来挺娟秀的,像女人写的。下面落款是个宗字……”
苏誉没听完就把电话挂了,他立即打电话给宗柔。
好半天,宗柔才在那边接了电话,一听电话接通,苏誉冲着手机大喊:“你到底寄了什么给顾海生!”
宗柔一愣,旋即,她就在电话那边笑起来:“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啊!你到底寄了什么给他!”苏誉在那边嘶吼。
“也没什么。”宗柔懒懒道,“我只是把咱母子俩那天的对话全都录了下来,然后拷贝了一份给顾海生。”
苏誉听得要崩溃,他冲着听筒大吼:“你这个混账女人!你想害死他!你还想害死我外公!”
“哈哈哈,真是知母莫若子。”
苏誉骂不下去了,听筒那边淹没在女人猖狂的笑声中。
他挂掉手机,又飞快打给豆腐:“有没有拦住他?!”
“他已经跑出去了。”豆腐颤声道,“谁也拦不住,他抢了我的车钥匙就冲下楼了……”
苏誉没听完,挂了手机,抓了车钥匙就冲出家门。
半个小时后,他疾驰到宗家,刚刚冲进大门,就听见女佣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有沉重东西倒地的巨响。
等苏誉再冲进客厅,他呆呆望着那一幕:
宗克己从轮椅上摔下来,倒在血泊中,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刀。顾海生就站在他面前,他脸上的神色那么奇怪,又畅快,又痛楚。他的脸上,身上手上,全都是血……
“外公!……”
苏誉惨叫着,噗通跪倒在地上。
瀛海前总裁顾海生杀人事件,成了当年最劲爆的新闻。
据说杀人之后,顾海生哪儿也没去,他在尸体旁边坐下来,然后抬头看看吓晕了的女佣,只说了两个字:“报警。”
起初谁也不能理解,为什么顾海生要去杀一个痴呆的九十高龄的老头儿,而唯一知道真相的苏誉,又始终沉默不语。
但是很快顾海生收到的那个u盘就被警方找到,真相这才曝光。
苏麒去探望收监在押的顾海生,他只哽咽着说了一句话:“你这是何苦!”
顾海生的神色始终那么平静,他对苏麒说,这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事。
“虽然给瀛海造成了损失,我很抱歉。但是阿麒,我不后悔。”
虽然在苏麒面前是这样的姿态,但是后来见到豆腐,顾海生终于懊悔起来。
豆腐这段时间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熬得双眼通红,此刻终于见到顾海生,满腹责怪的话,却一句都讲不出来。
最终,他忍着满眶的泪,轻声说:“海生,不管结果如何,我都等你。”
顾海生的这件案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开始舆论是一边倒,觉得他为富不仁,亲手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九十岁老人,这太残忍太可怕了,必须处以极刑。
再等到真相公布于众,舆论又倒向了另一边,认为宗克己太恶毒了,罪不可赦,顾海生只是为苏家上下报仇,情有可原。
这案子审了很长时间。
瀛海方面自不必提,重金请了最强律师团来给顾海生做辩护,想尽一切办法替顾海生脱罪,甚至苏麒还提出了一份材料,证明顾海生之前曾患有双相情感障碍,他是因为患病才从瀛海辞职,因此后来的杀人行为也是受到病情的影响。
另一个辩护方向就是,顾海生是被宗柔寄给他的音频刺激到了,是在深受刺激的情况下激情杀人,并且手段不算残忍。法庭必须考虑到宗克己对苏璟的谋害,以及他指使心腹冯振川多次谋杀顾海生未遂这些事实。
但不管怎么说,顾海生仍旧杀了人,想要减轻罪行,他必须取得受害者家属的谅解。
宗柔和苏誉没有在这方面为难顾海生。除此之外,宗柔还提交了一份录音,是她和冯振川的谈话,这个音频坐实了宗克己曾经的罪行。
苏誉成为了此案的焦点,因为他既是受害者家属,同时又和凶手有密切关系,媒体甚至挖掘出了他和顾海生的过去。
有记者追问苏誉,他的立场究竟在哪一方。苏誉只简单地说,他和法律站同一立场。
“也就是说,您不打算为把您自小抚养长大的外公伸张正义?”
这问题一问出来,苏誉的目光像冰刀一样剜过去!
“正义已经得到伸张了。”他冷冰冰地说,“即便是我外公,也应该承认这一点!”
正式开庭那天,各方代表都到了,当法官要求带犯人上庭时,老倪和老傅一看见穿着橙黄色劳动布囚服的顾海生,全都哭起来,旁听席一片凌乱,豆腐不得不把两个哭哭啼啼的老头劝出法庭。
考虑到各方面因素,法院认定了多个轻判情节,最终审判结果出来,顾海生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判决出来的那一刻,豆腐站起身来。
他遥望着法庭中间的顾海生,顾海生也扬起脸,望着他。隔着宽大的法庭,隔着那么多旁听者,他们凝视着彼此的眼睛,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顾海生入狱,漫长的喧嚣这才平静下来。
瀛海方面仍旧由苏麒来掌舵,他终于明白,从此以后,顾海生是真的不可能再回瀛海了。
一年之后,顾海生将全部股权,转让给了苏麒。
苏誉回到了独眼杰克,因为顾海生出事,店里群龙无首。小寇他们看见苏誉再度回来,不由感慨万千。
“经理,你打算把店子再买回来么?”他问苏誉。
“是有这打算。但是顾海生不肯卖。”他翻了个白眼,“我问过他了,他说,顶多允许我参股。”
顾海生入狱后,苏誉去探望的次数不多,一般都是豆腐和苏麒去。但是那次他却罕见的独自去了监狱。
他告诉顾海生,布丁的手术已经完成,眼睛也复明了,眼下豆腐正带着他满世界兜风。
“我说,反正你眼下也回不去店里,能不能把独眼杰克卖给我?”
顾海生摇头:“不卖。”
苏誉生气地盯着他:“你这人!你说你留着店子干什么!养老么?”
顾海生笑起来:“说对了,我确实有此打算。”
“……”
“不过,你可以用参股的方式参与经营。”顾海生又说,“我一个人管店子还是太辛苦,你要是乐意,就来帮忙。”
苏誉气哼哼道:“好啊!可是咱们如果发生争执怎么办?就那丑到家的窗帘子,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顾海生笑起来:“真要再发生那样的争执,那就全民公决好了。其实——”
他顿了顿,才又道:“我和小墨终究是要离开的,他的眼睛不允许他长期在现场,我出狱之后都一把年纪了,更不可能将店守到天长地久。最终,它还将回到你手里。”
苏誉没想到顾海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吃惊,他竟不知道该怎么接。
那天结束探监之前,顾海生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惴惴地问苏誉:“小誉,你恨我么?”
苏誉望着他,面色平静:“我们算扯平。”
十年很漫长,但,也只是一瞬。
出狱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顾海生换下身上的囚服,狱警们又将他的私人物品拿出来,交还给了他。其中一个甚至还笑盈盈道:“顾总,一路顺风。”
顾海生冲着他笑了笑。
黑灰色的沉重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深蓝如宝石的清澈天空下,顾海生看见,很多人正等在外面,苏麒,汤晏,苏誉,老倪老傅,布丁,泉子,还有豆腐。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那一瞬,顾海生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真正的人生,直至此刻,方才开启。
看见他从监狱走出来,豆腐越众而出,快步奔过来。
他一把抱住顾海生,不由轻声哽咽。
“亲爱的,我总算等到你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个番外
☆、番外
苏麒从瀛海出来,已经夜里十点了。
上车时,司机问他,是不是回家,苏麒说先不回家。
“去店里看看。”
车很快到了独眼杰克,门口的酒童见他的车开过来,赶紧灵巧地跑过来,帮忙拉开车门:“苏总。”
苏麒从车里下来,他看看那个叫小虎的酒童:“不是苏总,是苏经理。”
小虎哭笑不得:“您只是代经理……”
“代经理也是经理!”苏麒瞪了他一眼。
顾海生入狱,苏誉重新回到店里,但是上个月他陪着布丁出国做手术,店里一时没人照管,于是他和堂哥打了个招呼,请他帮忙来独眼杰克签签字,发发薪,供货方面如果有跟不上的,苏麒也得打电话催催。
基本上,是个代替苏誉履职的活儿。
本来苏誉还担心苏麒不肯答应,他和苏麒说,不会耽误他多少工夫,因为店里有豆腐在照看,只不过有些事情比如发薪的签字,给供货商开支票,和银行的交涉等等,都得由苏麒来。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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