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
他看到何易安下车想走过来，摆了摆手示意何易安赶紧离开。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从母亲手里接过塑料袋扔到一旁的垃圾箱里。“我们回去吧。”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上楼时电梯里还有不少人，将他跟母亲稍微隔开，让他暂时松了口气。出电梯的时候收到一条何易安的信息。“没事吧？”
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出回复。“没事，你快走。”
他跟母亲先后进了家门，门关上的那一刻室内的空气终于彻底凝固起来。两个人沉默着走到客厅坐下，中间隔了老远。
“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问，脸上的肌肉都在轻微颤抖。
他努力平息脑海中种种纷乱的念头却毫无成效，所有思绪都混成一团，嗡嗡作响。“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他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向母亲坦白，“我喜欢男人，打从生下来就喜欢男人。你要是觉得不理解，可以去网上看看相关的资料……”
母亲摇摇头。“我早就知道了。”
反倒是他感到有些震惊。“你怎么会知道……”
母亲一边说，眼泪一边缓缓坠下来。“别人家小孩早恋的时候你一点动静也没有，从来也没听你说起过什么喜欢的女孩子，女明星女演员都没有，当父母的，对这些事情其实很敏感的。可是……”母亲的语气忽然转成了斥责。“你为什么会跟年纪那么大的人在一块儿？”
重点竟然是这个？年纪大？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何易安的年龄，顶多也就二十五六。“他也不……”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母亲打断。“有些成了家立了业的男人，就喜欢找你们这种不懂事的小年轻，随便花点心思花点钱就能追到手，你还以为人家有多喜欢你，人家就是跟你玩玩而已！到时候什么便宜都让人家占尽了，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你有病啊！”陈朔也急了，冲着母亲吼起来。“你知道什么啊就这么说他！全世界的同x恋在你眼里是不是都要杀人放火啊！”
他万万没想到，母亲的嗓门比他还高。“这跟同不同x恋没关系！这种人男的女的都有！专门玩小年轻！你说他不是是吧，”母亲抱起胳膊，俨然一个无理取闹的中年妇女，“那你叫他来见我啊！你看他敢不敢！”
“你还当自己是测谎仪呐！好人坏人你看一眼就知道了！派出所怎么没请你去破案呢！”陈朔冲回房间，愤怒地摔上了门。
母亲尖利的声音破门而入。“我明天不上班了！你叫那个人来见我！否则，你就再也别出这道门！你爱信不信！”
陈朔气得捶了好几下枕头才倒在床上，把被子掀起来捂住耳朵。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他本来没心思搭理，没想到震动一直持续着，他只好掏了出来，是何易安打来的电话。
“没事吧？解决好了吗。”何易安问，语气难得透出几分急切。
“没事……”他嘟囔着在床上滚了几圈，“我妈好像把你当成什么居心不良的怪叔叔了。”
“其实阿姨说得也没错。”何易安竟然说。
“你不要这么坦然就承认了啊！你说的跟她说的就不是一个意思啊！”陈朔怕被母亲听到，又赶紧压低了音量。“她非说要见你，不然就不让我出门……”
“好啊，”何易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应该什么时候来。”
陈朔摇摇头，随后才意识到何易安看不到的。“不行，你不能来。”
“为什么。”
“我们认识还没多久呢，你现在就来见家长很奇怪啊！”陈朔顿了顿，又小小声加上一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我不是哦。”一个平淡的疑问句。
陈朔的白眼已经快翻到天上去。“你自己说不是的。”
“那，陈朔，”这好像是第一次听何易安叫他的名字，心脏就像被谁揪了一把，痒酥酥的疼，“你现在考虑一下吧。”
“考虑什么。”陈朔假装不懂。
“考虑你还以后想不想出门。”
“我才不在乎呢，只要有游戏可以打，我多久不出门都可以。”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故意让他期待后文。“可是我想见你。”
一旦有沾点甜味的句子从这个总是冷静得像白纸一样的人嘴里跑出来，住在心里那个傲娇别扭负隅顽抗的小人立马就四脚朝天投了降，陈朔简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那……那你明天过来吧，可你不是要上班么。”
“请个假就好。”何易安轻描淡写地说，陈朔简直怀疑如果何易安的老板知道他这么频繁请假的原因，很可能会赶在何易安之前到家里来干掉自己。
“可是她真的很难应付的……”陈朔还是不放心，总觉得何易安来了很可能会被母亲大卸八块然后挂在门上以儆效尤。
“没事的，别担心。”
“那……明天见。”
“明天见。”
陈朔挂了电话才想到，自己刚才也许好像似乎仿佛可能大概听起来间接答应了当何易安的男朋友。这件事带来的欣喜跟母亲的无理取闹带来的气愤，以及和知道明天何易安会来的忐忑不安混在一起，又把陈朔的小脑瓜搅得乱七八糟的。
人生在世须尽欢，不应该为这些红尘俗事所烦恼。陈朔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了电脑。
第二天他睡到自然醒，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客厅隐隐有谈话声传来，他躺在床上懒洋洋地听了好一会儿，猛然意识到其中一个是何易安的声音。
他这才慌慌张张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潜行到走廊上，踮起脚向客厅里张望。
眼前竟然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何易安跟母亲相对坐着，絮絮说着在英国念书的经验一类，母亲听得如痴如醉，面含微笑连连点头。
他愣了一会儿，母亲正好背对着他，何易安的视线却朝他望过来。他赶紧摆手让何易安别看他，然后捂住耳朵摇摇头表示一点也不想听他们的对话。
他正打算逃回房间，母亲却忽然转过头来，和颜悦色地看他。“小朔你总算起来了，快过来坐下。”
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顶着黑眼圈的陈朔，看看母亲，又看看何易安，觉得世界末日和宇宙破亡的悲壮也不过如此。
☆、火锅
“算了吧，我……”陈朔上上下下把自己指了一遍，“你看我这个样子……我还是去收拾一下吧。”
母亲仍是笑眯眯的。“那你快点，正好跟小何一块儿出去吃午饭。”
这还吃上饭了？陈朔震惊地看着何易安，何易安只是冲他点了点头。点你妹啊！陈朔带着一种哔了狗的呆滞心情默默回到房间里，洗漱完换好衣服，走到客厅的时候正好听到母亲乐呵呵地跟何易安说：“陈朔太不懂事了，就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榜样，就怕他老给你添麻烦呢。”
说好的大卸八块呢！说好的手撕怪叔叔呢！陈朔长长叹了口气，大人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根本看不懂这个剧情的走向。
下楼以后何易安把车开出停车场，母亲立刻自觉地坐上了副驾。陈朔对着后座的车门羞愤难当，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还是别无选择地拉开门坐了进去。
母亲在路上也没闲着，一直对着何易安问这问那，工作多久啦，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呀……陈朔头都听大了，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打断她。“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怎么，”母亲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人家小何跟我聊得可高兴了，你在这不爽什么？我跟小何说几句话还不行了？”
陈朔只能举手投降。“好，你们聊，你们聊。”
于是母亲又开始问何易安老家在哪里，来成都多少年了，为什么来成都工作，将来的计划是什么……何易安一一回答，不卑不亢，也没有半点不耐烦，不过他说话本来也是就那个调。陈朔一个人坐在后面抱着胳膊看风景，心想这人脾气原来这样好。
车停在闹市区的商业中心，他们乘电梯径直去了顶楼有名的高档火锅店。“那家现在去肯定没位置了。”陈朔在电梯里说，结果被母亲一把拍在头顶。
“人家小何早就订好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做什么事从来都不计划，不拖到最后一刻还觉得自己亏大了。”
这也能说我！陈朔气呼呼地正要吼回去，何易安忽然伸手过来拉住他，在他手指头上轻轻捏了捏。陈朔低头看着紧扣的手指，另一个人的体温踏实地传来，暖得像冬日捧在手里的热可可，心里一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出电梯的时候母亲看到他们拉在一起的手，看着陈朔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转开了视线，昨天晚上那个撒泼胡闹的中年妇女好像早已被遣送到地球另一端。
三个人坐在雅间里点完菜，母亲又连绵不绝地问起来。“小何，你大学念的是什么专业啊？”
“本科念的电子工程，研究生念的新媒体。”
连陈朔听了都有些吃惊。“怎么会差得这么远？”
“本科专业是父母选的，后来发现自己还是对传媒更感兴趣，所以现在从事的也是这方面的工作。”
“你看看人家，”母亲转过头对着陈朔，搬出了那个全天下父母最爱用的句式，“文科理科都能学好，哪像你，学什么都不上心。”
陈朔还没说话呢，何易安先开口了。“阿姨，我也正想找机会跟你谈谈。我看过陈朔的画，他画画真的很有天分，如果他自己感兴趣的话，我觉得学艺术方面的专业应该更适合他。”
母亲有一阵没有说话。在母亲看来，艺术一直都是没什么用处的东西，甚至从小就没让他去上过兴趣班。陈朔看着母亲沉默的脸，忍不住怀疑这个建议是不是破坏了母亲对何易安的良好印象。
“可是学画画……真的有前景吗？”母亲问。
何易安诚恳地看着她。“我一直觉得兴趣比前景更重要。如果他真的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即使将来收入少一点，至少工作和生活都是很愉快的。何况人做自己喜欢的事，往往才是做得最好的。”
母亲竟然点了点头。“说得对。如果他真的想学，我会慎重考虑的。”
他真想要一个每天都这么好说话的妈妈。陈朔盯着面前窜着泡泡的锅底，有些遗憾地想。
锅开起来以后，母亲开始不停地给何易安夹菜。
“喂，”母亲的筷子第六次把肉丸送到何易安碗里，陈朔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嚷起来，“到底谁才是你儿子啊！”
“我倒希望小何是我儿子呢！成绩又好，又懂事，性格也好，哪像你，每天一看见你就烦。”母亲竟然挑着眉毛承认了。
他明知母亲是半开玩笑的语气，可是被火锅的蒸汽熏着，眼睛偏偏红了起来。
“阿姨，你这么说陈朔可要当真了。”何易安并没有专门朝这边看，却像是能感知到他的情绪，伸手过来在他背上轻轻摩挲。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孩子。”母亲一边说一边从碗里拨了好几个肉丸子给他，他这才忍住了差点就流下来的眼泪，低头吃起来。
好在美食很快安抚了他。母亲和何易安边吃边聊的时候他一直埋头奋战，当他们从英国的天气聊到直飞和转机的优劣，陈朔已经捂着圆鼓鼓的肚子，十分满足地打了个嗝。
这次诡异的见面于是在温馨和睦的气氛中结束了。母亲叫来服务员想要结账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可是陈朔根本没看到何易安离开桌子，不禁怀疑他有某种灵魂出窍人神分离的超能力。
“让你破费了。”母亲站起来，冲陈朔微微一点头，“小朔交给你，我就先去上班了。”
何易安也赶紧站来。“我送你吧。”
母亲摆摆手。“不用，你们年轻人玩你们的，我自己打个车去就行。”
目送母亲离开雅间，陈朔终于松了口气，软着身子倒进何易安怀里。“可算应付过去了……”
“我觉得我表现得还不错啊，阿姨不是挺喜欢我的。”何易安在他耳边说，气息温暖□□地吹到他耳朵里。
“是是，”陈朔翻了个小号的白眼，“她都快变成全世界最喜欢你的人了。”
“不是有人比她还喜欢么。”
“谁啊，我认不认识。”陈朔装傻。
“你好像认识。”何易安的嘴唇越贴越近，几乎吻着他的耳廓，手也环在他腰上。
“那就只能是……王旭了。”
何易安倏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贴在他背上的温度骤然消失。“那我不亲你了。”
“不亲就不亲！”陈朔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转身就出了门，一路揉着自己发烫的耳朵。
☆、坦白
何易安追着他进了电梯，来牵他的手。陈朔扭捏了几下，最后还是任他牵住了。
“你下午不去上班吗？”陈朔问。
“反正请了一天假，不用也浪费了。”男神竟然也有这么接地气的想法，陈朔感到很是欣慰。
“那我们要去干嘛。”
“你们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约会一般会去哪。”
何易安的问题着实难住了他。在何易安之前他只有过几个互有好感的对象，正儿八经的恋爱经验几乎是没有的，但他显然不想让何易安知道这一点。
“也就是那些吧，”他随口瞎扯了几个地方，“电影院，游乐园，什么的。”想到上次看电影的经历，他又连忙补充：“电影院还是不要去了。”
两个人牵着手走在停车场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们好像走得特别慢。
“说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是啊，所以你还是回去上班好了。”陈朔认真地说。
“赶我走？”何易安倒是也没什么失落的神色，只是问句的尾音稍微上扬了一点。
“毕竟你是一个这么无聊的人，”说的时候他们刚好上了车，他坐上副驾，拉过安全带系好，“我怕每天都见你，多见几次就烦了。所以还是偶尔见一下好了。”
何易安忽然凑近了，捧着他的下巴就亲上来。如同是在报复他刚才的话，最初的几秒比起亲吻更像是撕咬，何易安的牙齿衔着他的下唇稍微用力，立刻传来一阵痒酥酥的刺痛。随后又立刻温柔起来，湿漉漉的舌尖安抚着痛处，亲吻变得清甜又潮湿，几乎能听见水声。直到两个人的气息乱糟糟地搅在一起，何易安才终于放开他。
“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毫无预兆地亲过来……”他一边喘气，一边红着脸说。
“我从早上看到你就开始酝酿，以为你早都看出来了。”
“我才看不出来呢！谁知道你在一本正经想这些！”
他没说几句就被何易安用嘴唇堵了回去，唇齿细腻而缓慢地彼此交缠，每一次最细小的触碰都直达大脑皮层，他的身体几乎无法抑制地随着那个人的动作轻轻颤抖。分开以后他把头埋在何易安胸口，隔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我送你回去吗。”何易安问。
他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如果每次说何易安烦都要被这么亲一轮的话，他以后每天都要说五十次。
“你有时间还是去找王旭谈谈吧，”何易安在路上跟他说，“迟早得让他知道的。”
好不容易应付了老妈这头，现在又提起王旭……陈朔沮丧地垂下头。“好啦，我知道了。”
“我知道是挺难的。还是尽早吧，拖久了也不太好。”
“好啦好啦，你别说了。”陈朔痛苦地捂住脸。真是一点也不想面对王旭啊。
回到家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可乐，然后戳开电脑打算好好享受这个漫长惬意的下午。
然而原本应该在培训学校混日子的王旭也在线上。
“你怎么没去上课？”他密聊过去。
“今天男神没来上班。（悲伤）”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陈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喝了一大口可乐，希望□□能够加持自己更勇敢一些。
“我们见一面吧，我得跟你谈谈。”
片刻之后王旭就回过来。“就在这儿说不行吗？”
“挺重要的，我们还是见面说吧。”
隔了一会儿，王旭发过来网吧的地址。
他打车去的一路上都在构思该如何跟王旭坦白，真的坐到王旭面前，大脑里还是空白一片，连考英语都没这么紧张过。
“什么事情非得这么正式？”王旭摘下耳机问他，手还捣鼓着键盘。
陈朔在裤子上蹭掉手心的汗。“王旭，我有男朋友了。”
“哎哟，这才考完试几天就勾搭上了，”王旭拍了一把他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人你也认识。”
“wc！谁啊！”王旭终于丢下键盘，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忽然又捂住他的嘴。“你别说！别说！让我先猜猜！”
陈朔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到了过载的边缘，像压了沉沉的铅块在上头。“你猜吧。”
“你学英语的班上，那个戴眼镜的学霸？这儿有两颗痘那个？”王旭还在自己脸上把两颗痘的位置都指了出来。
“不是。”
王旭一拍大腿。“那肯定是你高中同学！总戴着一顶棒球帽，打了耳洞那个！”
陈朔摇头。“那是你喜欢的款。”
“那还能是谁啊……”王旭摸着下巴琢磨着。
陈朔觉得这会儿说出何易安的名字简直比他小时候在院子里逐一按死排成行搬家的蚂蚁还残忍。“就是……就是那谁……”
王旭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wc，不是我想的那个人吧。”
“我觉得……应该是……”
“你快告诉我不是……”
“就是他……”陈朔的心情就像下一秒就要站上绞刑架的人，死死盯着王旭的嘴唇。
“你们那个英语老师？”王旭将信将疑地说。
“王旭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都说是男朋友了！”陈朔眼睛一闭心一横，总算痛快说了出来，“是何易安。”
王旭愣了一下，神色倒是很冷静，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狂风暴雨的情形发生。“什么时候的事情？”
陈朔抓了抓头。“断断续续的，也不好说是多久，也就这两天才定下来。”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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