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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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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的事作者:宁远

第2节

“碳。”王芳说,“碳。”

老板:“啊?”

“烤肉用的,碳。”大冬天,王芳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喏。”老板懒得起身,拍个塑料袋出来,用眼神为她指路,“里面,盆里,自个儿拿吧。”

王芳低着头,侧身从货架前艰难往里走。正好有个扎马尾的女人挡在她必经之路上,两人对视一眼,扭开身子想错个道。王芳一只手撑着墙费劲地挪身子,那女人差点被她顶到货架里面去。

老板看了一眼,摸了摸下巴撇嘴笑,接着看电视。

王芳装了一大兜的碳往外走,粗短的手指都黑了,回来结账。

老板一边点着数一边问:“这么冷的天还烤肉去啊?”

王芳没回答。

老板想想也是,废话么,一年四季能有挡住胖子吃饭的日子?

“二十块。”

王芳拎着碳出门,低着头往前走,走了两步忽然清醒似的,回头往反方向走。

扎马尾的女人也走了出来,打开饮料,一边喝一边望着王芳的背影,琢磨了片刻,跟了上去。

虽然和富豪区只隔了一条桥,但这一片区域多年来都是g城的“贫民窟”。有些小钱的上班族全跑到东边cbd买房租房;媒体人和互联网将北边折腾得高楼林立;西边有政要常年深居;南部沿海被一圈的别墅占领。这儿也是南部,却是g城高速发展下残留的一片阴影面积。

背靠g城最大废品厂的西水沟东里小区,听这名字就知道它颇有历史,甚至带着味儿。

现在开发商起名恨不得把全世界地名都盗用个遍,新楼盘后缀都是什么巴黎,什么香榭,各种名都,各种公馆,听上去鸟语花香,扒着一平四万五的均价不知疲惫地往上涨。

西水沟东里的房子实际情况比它名字还破。

王芳工作的地方在东边,可东边的房太贵,终日见不着阳光的隔断都得花她半个月薪水,她还得顾肚皮,选来选去也只好在西水沟这边安身。

一个姑娘家独居在没个保安的小破楼里本应有安全隐患,可王芳心大,觉得自己无财无色,哪个瞎眼的小偷会往她家里爬?

青木板门,水泥地,裂成世界地图的墙和透着水渍的屋顶。一黑天楼道里阴风阵阵,刮得小广告纸条摇摇摆摆。这房子也就王芳能住,她对物质没什么追求,或者说没能力去追求,住这儿快一年了没挪窝的打算——但凡换个人肯定受不了每天全息恐怖片的氛围。

就这破房子,房东大爷还特别宝贝。也是,房东大爷守这房子大半辈子,就等着拆迁赔款,可就是没人愿意动这西水沟的地。当年村里的神棍说得没错,这地界风水不太好,房东大爷住这儿时病就没断过,老伴还意外死在屋里。之后儿子孝顺,在隔壁荣京北路买了新房把他老人家给接了过去一起住,几年过去了,旧病没再复发。大爷想着这房子真邪性,不敢再回来住,可空着也不是办法,现在g城房价这么高,就算西水沟那地方一个月也能租个两三千块呢。

自从房子租出去之后,房东大爷时不时还惦记,生怕租房那个印堂发黑一脸衰样的胖姑娘把他屋子弄坏了,时不时遛弯回来看看。

今天天气不好,北风大,房东大爷就在儿子这边待着没想出门,忽然接到老邻居的电话。

“喂,老孙,你哪儿呢?”

房东大爷说在家喝茶。

老邻居语气有些急:“你还坐得住啊?今天怎么没见你来遛弯?”

“不风大么?我这老寒腿直哆嗦,一沾地就疼。怎么啦?”

“你说说看,怎么就这么巧。刚才我接我孙女放学回来时,看见你们家那房客拎了好大一塑料袋的碳回来,还是闷着头,叫她也不答应。我看您啊赶紧回来一趟,我觉得这事儿不妙。”

房东大爷一听,果然生气了:“什么?丫要在家烧烤?!怎么回事啊,哎哟,之前我嘱咐过多少遍了,不许在家做饭,万一引起火灾了怎么办!这么胖了,还吃!”

老邻居听到他这话差点晕过去:“我说你……烧烤个屁!就她那成天蔫不拉几的样哪有心思烧烤,她是要自杀!”

房东大爷愣住。

“我前几天就感觉她不对劲,走着走着能自个儿拐水沟里,大半夜不睡觉站走廊上吓人,有时候还在屋里哭。你赶紧回来看看吧,万一人又死里头,以后这房可就真租不出去了。”

房东大爷甩了电话撒丫子就跑,拦了辆三蹦子往西水沟扎去。

到地儿了丢钱给三蹦子,腿脚跟五十年前一样利索跑上三楼,见老邻居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还有一位扎马尾的年轻女子趴门缝上。

“把门缝隙都堵上了,肯定有事。”马尾女子推了推门,问道,“你是房东?有钥匙吗?”

房东大爷喘着气道:“你谁啊?”

“她说她是警察。”老邻居插话。

马尾女子亮证件给他们看:“我在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碰到她,看她买了大量的碳,而且神情恍惚,怕出事就跟来了。快把钥匙给我,刚才擂半天门里面都没动静。”

房东赶紧把钥匙交出去,冲门里喊:“王芳啊,你在不在?开个门啊!千万别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就胖点,比你胖的人可多了去了,没见各个都去死。你千万可别死里面啊!听到了吗?”

女警心中翻了个白眼,把锁打开,门却还死死卡着。她后退用力一脚蹬门上,门弹了出去,撞到半空一具摇摇晃晃的身体上。

大门一开,扑面而来的除了一氧化碳的气味外,还有一件挂在空中的庞然大物。

王芳双脚悬空,边上有一倒地的椅子。她披散着头发,脖子上勒着一根绳子,吱吱嘎嘎,像口摇摇欲坠的钟。

“我的妈呀——”房东大爷和老邻居吓得差点尿裤子,一声惊呼的同时绳子“啪”地崩断,王芳猛地砸到地面上,发出极大的声响。

房东大爷两眼一翻彻底晕过去,幸好老邻居拉了他一把,不然这一坐下去肯定得坐碎了尾椎骨。

女警也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得愣住几秒,缓了缓神快步进屋,将窗户全都推开,再回到王芳身边,探了探鼻息和心跳,已经没了生息。

倒是死意坚决,一氧化碳加上吊,生怕自己死不了。

女警心里微微叹息,听见屋外有人声。

“怎么回事?出人命了?”

“那是什么?尸体吗?”

女警回头一看,有几个年轻人刚下班回来,站在门口一直伸脖子。

“没什么好看的,没事干?”女警走过来把他们拦住,“都回去吧。”

“是不是死人了啊?”一个中年女子提高嗓子说,“谋杀吗?我们都住这个楼里,当然有权知道了!”

“就是!你是谁啊?管这么多?”

女警说:“我是警察。”

“警察?警察有你这样的吗?拍电影啊?”

女警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你一言我一语竟和对方争了好几个来回。

老邻居又是叫急救又是找警察的,房东大爷靠在台阶上刚顺了口气,睁开眼,忽然透过人群看见王芳抽动了一下,嘴里念念有声:“唔……唔……”

“怎么了,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可以随便指着别人说话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每个月工资都是谁给你们开的,都是我们——纳税人!没我们你得喝西北风知道不?”

房东大爷眼珠子快掉出来,抬手指着王芳的方向:“啊……啊……”

“我没指你。”

“你怎么没指我!这根手指不是你的?”

“我只是示意让你安静点。”

“安静?我爱吵爱叫你管得着么?啊?我大喊大叫怎么了?我还就叫了,啊——啊——啊啊啊!”

王芳浑身一颤,忽然喊道:“太胖了——!”竟坐了起来!

路人:“……”

女警:“……”

房东大爷和老邻居:“……”

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死而复生的王芳,一时间空气凝固了。

王芳咳嗽着,慢慢撑起身子。

“她、她怎么活了?”

听见声音,王芳回头。披头散发间一双眼睛目光尖锐,发红的唇边还有奇怪的液体。

“你们……”王芳缓缓抬起手,伸向他们。

“鬼啊——!”

老邻居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众人惊叫着四散而逃。

第4章

“你……”

女警也半天没回过神来。刚才她亲自探过,的确已经断气了。一氧化碳加上吊,这种死法等于开着高速进鬼门关,拦都拦不下来。

可现在这姑娘居然又站了起来?

女警从第一次接触马克思主义开始就是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虽然年轻但入警队也有三年,见过大大小小的凶案现场不少,从凶残的现场归来晚餐都能淡定地吃一盘红烧肉。可即便心理素质坚硬如铁也架不住第一次见着诈尸。

王芳脖子红了一圈,衣裤上还残留着上吊自杀特有的新陈代谢崩溃的痕迹,披头散发走路晃晃悠悠。女警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她不该胆怯,但信仰受到冲击时谁都有可能腿软,脑内自动播放丧尸围城的画面。

不知是不是苏醒时的那一声呐喊消耗了她太多气力,此时王芳浑浑噩噩双眼放空,撩起脸前的头发,眯起眼睛望向女警。

“你是谁?”王芳目光锁定在她身上,“这是哪儿?”

女警的手扶在腰后,她正值假期,处于职业习惯出门倒是都带着枪,但没子弹。如果真诈尸可吓唬不了鬼,关键时候只能摆摆样子吓人。

“这是你租的房子。”女警看她似乎还有些人类意识,提醒她道,“你站在原地别动,你受伤了。”

“受伤?”王芳忽然停住了脚步,她觉得哪儿有点不对。

右手边有面全身镜,她缓缓地回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枯燥的长发像廉价的干粉丝一样粘在头上,一张圆规画出的圆脸上五官长得非常随意。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唇像覆了一层干燥的盐,硕大的身躯真实地摊开,把整面镜子塞得严严实实,一双粗壮的胳膊耷拉在腰间突出的肉圈上,让她联想到企鹅。双腿沉重地杵着地面,腿根处很艰难地挤在一起,从膝盖往下小腿以“八”字型向外撇。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完全陌生的身体。

游炘念盯着镜子看了整整一分钟,无法动弹。

脑海中忽然闪现一场大火,脖子被死死勒住的窒息感让她忍不住咳嗽出声。

“你没事吧?”女警想要靠上来,游炘念猛地一回头将她挡了出去。女警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撞差点儿摔倒在地,踉跄几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门外,再稳住脚步时门“咣”地一声被摔合上。

“喂!”女警上来敲门,“你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情况?”

游炘念背靠着门脑中一片混乱。

“不用去医院吗?嗯?”女警说,“你刚才已经没了心跳你知道吗?”

游炘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她记得她在过生日,家人为她庆祝,她喝多了些,跑到车库看她的礼物……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竟想不起来,像有一块湿答答的油布盖住了她那晚的记忆。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自己身在何方,但她知道这会儿情况不对。她需要独处的空间好好自我梳理,不要被外界牵着走,以免露出破绽,这是最为保险的方法。

“我没事了。”游炘念用非常陌生的声音说道,“你走吧。”

“……”女警当然觉得不对劲,可不管门里的是人是鬼,身为一名警察她没有权利私闯民宅。

“真没事?”女警隔着门问道。

游炘念站在镜子前,想在这张脸上寻找属于自己的蛛丝马迹,或许是一夜爆胖?可这单眼皮厚嘴唇,这副五官的确和记忆中的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王小姐。”女警说,“我是警察,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解决。”

王小姐?游炘念狐疑地望向门边,看见门后挂着一件外套和一个工牌。她走过去拿过工牌,工牌上的贴着一张一寸照,照片里是比镜子里稍微精神一些的脸,下方姓名写着:客房部服务员,王芳。

王芳?所以不是自己一夜爆胖?游炘念稍微有些安慰。

可是,等一下,王芳是谁?为什么我会变成王芳?灵魂互换?我莫名其妙跑到这个人的身体里来了?

这是个很难让人接受、极度诡异的事,更可怕的是游炘念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视觉听觉和嗅觉都清晰如常,在手臂上用力掐一把,疼痛感也绝非虚构。她明白有些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就算没有合理的解释,她也努力让自己愈发激烈的心跳平复一些。

她并没有惊慌失措,身为游家大小姐,从懂事以来她亲眼见过太多的权利斗争,自身颇有力量的性格也让她遇到再大的事也保持冷静,不懦弱,不慌张。

再奇妙再可怕的事情发生时,慌张不能解决任何事,能解决问题的只有冷静的分析。

“我说了,我没事。”游炘念再一次重复,她环视这个糟糕的屋子,堆满了凌乱的书、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零食袋、衣服……地上有根断掉的绳子,空气中的味道也很古怪。她摸了摸发疼的脖子,心道:这个王芳难道打算自杀?不,按那警察所说,她应该是自杀成功了。

门口的女警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后门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我把我的电话贴门上了,我姓袁,再有什么事打这个电话找我。”

游炘念没做声,慢慢移到门口,听见下楼的声音。

她打开门缝往外看,昏暗的楼道一通到底,似乎有好几户人家。楼道一边是住家户,另一边是半人高的红砖护栏。一根根形状不太一致的红砖柱被月光投影在地面上,游炘念喉头滚了一滚,迅速取了纸条将门合上。

将纸条随意丢在桌上,她把门后的外套取下来,找到钱包和手机。

钱包里没多少钱,只有一些证件和银行卡。游炘念数了数现金,不到一百块。

“……”

在茶几和电视柜周围转了两圈没找着车钥匙,游炘念也没继续深挖,这样的居住环境没车很正常。

她打开衣柜想找条像样的裤子,可黑压压一片宽松的黑色运动裤几乎让她绝望。

脑补了一个在自家宽敞衣帽间里幸福地劈叉画面之后,迫切想要出门的游炘念顾不上这么多,看似无比巨大的裤子穿在身上居然非常合适,这种体验非常奇妙。她穿好裤子套上外套,把现金整齐叠进钱包里,带上手机,快步出门。

开了门正要走,忽然想到什么,退回来寻了顶帽子和口罩,把脸遮严实,出门。

果不其然,下楼的时候遇见刚才在门口凑热闹的邻居和房东大爷,一群人嘴里还在念着王芳起死回生的事儿,姓袁的女警倒是不在。游炘念趁着夜色绕到小区另一条路上,火速往外走。

不知是不是走得太快,横穿一个小区到门口时她便气喘吁吁开始冒汗。游炘念把口罩摘下来呼哧呼哧地喘气,挪到街边想要拦辆出租车,可等了半天也见不着出租车的影子。

记忆还停留在g城夏季的游炘念明显穿少了,刚才还大汗淋漓,现下站定一会儿消汗后又被冻得直哆嗦。寒风一阵阵不停歇,别说出租车了,这儿连私家车都很少。游炘念把手揣进口袋里捏着手机,抬头环视,深黑的天空竟开始飘雪。

她双臂交叉想要给自个儿取暖,这么悲情时刻居然发现手臂展开到最大也无法将自己抱住……

天啊……

游炘念无法在这个身子里多待,她要回家,她要见到父母!要见到弟弟妹妹,还有卢漫!

无法继续等待,她迈开步子大步往前走。

可这个身体长期缺乏锻炼,又刚经历过自残,刚走过一个街道就已经不行了。

游炘念撑着电线杆一阵阵地想吐,雪花落在她浮肿的手背上,很凉。

她抬头看着这只陌生的手,突然很难过,眼泪一阵阵往上涌。

她变成了王芳,那王芳是否进入到她的身体里,变成了她?是否享用着她的卧室,她的信用卡,她的车,她的父母甚至她的卢漫?细思极恐,她不甘又愤怒,她不知道自生日那晚到现在已经有几天了,她必须马上回家,找到那个冒牌货!

游炘念重新振作精神打算继续出发,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拿出一看,来电人:曹玢。

游炘念没接,把电话挂了。这时候她可没心思接待王芳任何一位朋友。

不过……她注意到手里这台苹果手机有些奇怪。字和图象都更鲜艳了,而且屏幕很大,整个机身更薄。这是苹果手机吧?她把手机翻过来看,logo是一样的,难道是假的?可看上去做功比苹果4要好得多。

她有些不太好的感觉,摁了一下ho键,屏幕上显示:21:58,下方12月3日,星期四。

12月3日?游炘念脑中嗡地一响,莫非已经过了半年?是的,已经从夏天跨越到了冬天。

她想要解锁手机,查看具体的时间,但她不知道密码。

拿出身份证查看王芳生日后几位,试了两次都不成功。

她看屏幕上显示:touchid或输入密码。

touchid?这是指?

思考时她大拇指在ho键上停留了片刻,指纹验证成功,忽然解锁了。

游炘念:“……”

手机解锁,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给爸妈打电话。

“您所拨叫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怎么可能是空号。

一连打了爸爸和妈妈的电话都是空号,再打卢漫的——这是她唯一能记下来的三个号码。

卢漫的电话通了,上帝保佑!但以她的习惯看见没有名字标注的陌生号肯定不会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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