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头肉油腻喷香。
王忆特意买的老式炖猪头,这种猪头肉便宜,因为制作工艺已经淘汰了。
它过于油腻,现在市场上热卖的猪头肉都是要通过烘烤或者蒸煮的方式去油脂的。
而82年的人就喜欢肥腻,不肥不香,不腻不过瘾。
寿星爷尤其爱吃肥肉,社员们夹猪头肉的时候都会避开最肥腻的那块,这要留给寿星爷。
于是寿星爷吃的嘴角往外流油。
这是真的流油!
王忆服气了,老爷子这么吃没三高?胆固醇不高吗?
不过他再仔细一想,这辈子老爷子可能没吃过几顿这样的肥肉,那去哪里找三高?
满桌子硬菜,众人顾不上说话喝酒,都先赶紧往肚子里填啊。
猪头肉受欢迎,盐水火腿和烧鸡也很受欢迎。
王忆想将一条鸡腿给寿星爷。
寿星爷挡住了,他拿起来递给了徐横:“给大炮这小同志,我听说了,小同志表现的很勇猛,他第一个上了岛屿去拿下了刘大彪和一个坏分子,是不是?”
徐横双手接过鸡腿哈哈笑:“谢谢寿星爷,我那事没啥,分工不同而已,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撕扯了一口鸡肉。
妈的。
真香!
寿星爷对他却大为赞赏:“大炮这个小同志一看就是一条好汉呀,你们看看,多勇猛?放在古时候这叫什么?这叫先登营!”
王忆说道:“对,来,先登营的猛将,我给你来一碗白菜炖豆腐,尝尝我的手艺。”
徐横毫不客气:“王老师你给我来块那个大油渣啊,那东西看着哆哆嗦嗦的真馋人。”
小酒造起来、大块肉吃起来,氛围顿时热闹。
小老鹰点着赞过来凑个热闹,王忆悄悄扔给它一块鸡胸肉,它叼住了慌忙往后跑,又跳上灶台钻进了它的小锅子。
老黄则围着饭桌转圈,有人扔下一块鸡骨头它就嘎嘣嘎嘣吃下去。
夜间海风吹动树上枝叶哗啦哗啦响,岛屿四周都有浪涛声传来,时不时风势大一些,便有雪白的槐花飘落下来。
落在众人身上、头上,也没人去打理,不用打理,这是能吃的东西。
然后王忆莫名其妙的想到了短视频上那句网红诗。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娘咧,自己跟好些人共白头了!
他们喝酒喝得晚,秋渭水上来说了一声,然后跟秀芳回去早点睡觉了。
王忆挺过意不去的。
姑娘主动找上门来,结果自己两天不在家,回来后晚上还要请朋友吃饭,虽然姑娘也有约,可他还是觉得这样不好。
于是他道了个歉,说招待不周。
秋渭水失笑道:“这怎么也要道歉?本来我没有提前通知便来找你,这算是冒昧了。”
“再说,昨天凌晨你带领民兵队抓捕威胁你的刘大彪的事我听说了,民兵队的同志们这样热忱的帮助你,你当然要请人家吃个饭,这是礼节。”
“这种情况下你如果来陪我反而不去管队伍上的同志,那我才会感觉你这个人好没有礼貌,好生过分。”
她这一番话说的轻声细语,却让王忆大受感动。
82年的姑娘太能体谅人了。
爱死这个年代也爱死这个姑娘了。
于是他约着秋渭水明天早上一起在岛上逛逛,给她介绍一下天涯岛,秋渭水欣然答应。
她上来跟寿星爷和王向红打了个招呼说天色不早她要歇息了,然后翩然而去。
寿星爷抹着嘴巴上的油水说道:“好姑娘,这是好姑娘,王老师,你必须要珍惜她,尽快娶她上咱岛上!”
王向红点头赞同:“小秋同志确实是好姑娘,这次上门不光给老人们带了礼物,昨天和今天还帮咱队里上工去除草、修小苗!”
“这门婚事,我同意!”
“我也同意。”徐横夹了块豆腐吃的‘嘶嘶嘶’。
孙征南瞪了他一眼:“人家是王老师的长辈要同意,你一个被王老师管辖的临时教师有什么好同意的?人家的婚事还要征求你的意见?”
“不用。”徐横说,“但我就是同意。”
其他人纷纷笑,跟着喊‘我同意’。
王忆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事为时尚早,我和小秋同志认识的时间还比较短,了解也不深……”
“确实是为时尚早。”寿星爷兴致勃勃的说道,“别的不说,咱队里还没给王老师准备好房子呢。”
王忆家里有祖宅,这个他是去看过的,不过已经没法住人了。
还有大迷糊家里也是这种情况,海草房有人打理能挺好,一旦缺少打理那房子很会就塌了。
王向红习惯性叼起烟袋杆说道:“对,寿星爷说的对,咱们队里是该给王老师准备一间新房子了。”
大胆叼着一块火腿说道:“支书你下命令,我们民兵队能给王老师去盖房子。”
“你们不行。”王向红摇摇头,“我认为王老师的房子应该是三间红砖青瓦房,咱队里是时候该起一间红砖青瓦房了。”
外岛要建起红砖青瓦房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因为县里甚至市里都没有砖石厂,要盖房砖瓦都得从内陆走货运,这运输费用就是一笔大钱。
再一个外岛因为一直是住海草房,导致了缺少砖瓦房的工匠、师傅,要请施工队又是一笔大钱。
这就导致了在外岛能盖红砖青瓦房的都是牛人,谁家能盖起红砖青瓦房那就说明谁家日子过的好,哪个生产队能添置上更多的红砖青瓦房就说明这个生产队更先进。
王忆第一次见徐进步的时候就听他批评过天涯岛好几年没添新房子的事,因为这种事在外岛就是个衡量生产队先进与否的指标。
王向红的话一开口,大胆等民兵顿时颓然丧气。
天涯岛家家户户穷,梦里都不敢盖红砖青瓦房。
寿星爷说道:“不用非得盖红砖青瓦房嘛,咱老辈儿传下来的海草房不好?不好也住了上千年、养活了咱祖祖辈辈这么些父老乡亲,海草房就好,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心不足蛇吞象!”
王向红摇摇头,对寿星爷说道:“爷,咱不能光考虑咱父子爷们,也得考虑人家新媳妇儿,城里的媳妇儿住不惯咱的海草房。”
这话把寿星爷给说惆怅了,他也叼起自己的烟袋杆说:“红砖的大房子不好盖啊,买料还能找徐社长帮帮忙,人呢?盖房的师傅呢?这去找谁?”
徐横一抹嘴说道:“巧了,诸位爷们,我和我们班副会盖房子,楼房我俩不行,普通的房子没问题,我们营队的好些房子就是我们战士自己盖起来的!”
“你还懂这个?”民兵们很惊奇。
孙征南解释道:“这没什么,我们学过一些建筑学,也学过修桥铺路盖房……”
“修桥铺路都会?”这下连王向红都吃惊,“你们是啥兵种?这不是工兵的活吗?”
孙征南含糊的说道:“就是普通的侦察兵,现在又叫特种兵了,没什么。”
大胆赞叹道:“难怪,原来是特种兵啊,这名字一听就牛。”
寿星爷说道:“这可好了,两位部队上的同志就是来给我们应急的呀,好,支书,这件事你说说咱怎么办?”
王向红说道:“这件事提上日程,但不能说是咱在这里喝着酒就决定了,等开个党员和社员代表大会吧,会上来决议。”
“行。”其他人纷纷同意。
王忆愕然:“没人问我的意见吗?”
没人问。
大家伙又开始推杯换盏。
王忆并不想去住什么新房,他就觉得听涛居很棒,他把自己意见说出来,说我喜欢听涛居这个地角,上学校方便而且视野好、风景佳。
王向红一句话解决了他的意见:“那就在山顶上选个好地方给你起个砖瓦房,那样视野更好,看到的风景更佳!”
“来,喝酒!”
“喝酒喝酒,支书我敬你一个。”
“寿星爷,我和我班副一起敬你一个。”
“哈哈哈,好,今晚爷们都喝的高兴了啊。”
一顿大酒喝到午夜。
寿星爷的精力撑不住提前被送回去了,其他人最后也熬不住了,纷纷摇摇欲坠。
王忆终止了酒局,把剩下的菜连同没有切的整火腿、烧鸡一起给平均分配打了个包,民兵们一人一个包。
本来他还要给一人带上一身65军服,他已经把这衣服带回来了,先给民兵队一人配上一件。
看他们一个个喝成这熊样,王忆放弃了这念头。
等着明天下工再过来领吧。
照例是大迷糊收拾残局,王忆先行去睡觉。
喝了酒睡得快。
涛声依旧,习惯了这种白噪音后睡得更香,因为心里会莫名的感觉很踏实。
星期天下了雨,星期一阳光便格外灿烂。
今天不用晨铃声催促,王忆便爬了起来。
他出门伸了个懒腰,有晨雾随风轻轻荡漾,犹如一套薄纱盖住了天涯岛,空气湿润而清新。
风不光带来晨雾,还吹落了一些槐花。
满地白色小花瓣在风中打着旋,这就是飞花风中转。
王忆哼着小调去王向红家里见秋渭水。
此时支书一家自然也起来了,秋渭水同样起来了,她在帮秀芳烧火做饭,早上要煮槐花粥。
槐花粥没有标准配料,怎么煮都行,像秀芳就是用大米、小米混合了槐花一起煮,另外她还泡发了一些银耳和花瓣进锅子里,这样熬出来的粥有着异样的香甜。
支书家里是把秋渭水提前当自己人了,盛出粥之后给她的碗里舀了一勺白糖。
王忆跟着混了一碗。
没有白糖,给扔了几粒糖精……
说说笑笑的吃完早饭,王忆趁着还没有上课领着秋渭水在天涯岛上转了起来。
夏天就是不一样,哪怕是初夏。
朝阳跳出海面,阳光遍洒海上,气温升得很快,海上的清冷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能是昨天下过雨的缘故,海水比以往要更纯粹,是纯粹的海色,海蓝如晶,清美而纯净。
走在码头上,往东看是朝阳灿烂,往西看有岛屿碧绿,抬头可见蓝天白云,垂眸便有碧海清波。
浪花从远处奔涌而来,日夜不休,远处海天一色、天与海浑然一体。
雪白的浪花拍打着海岸礁石,码头上的船只在荡漾,早起的渔民们开始忙活起来,将渔网、鱼叉、塑料箱装上船,准备一天的远航。
王忆领着秋渭水走上码头,众人便热情的招呼:
“王老师吃过饭了?”
“今天还要小杂鱼吗?”
“王老师的对象真好看。”
海风吹起了秋渭水的棉布花裙,露出黑色的塑料鞋底小布鞋和笔直健康的小腿。
她每次迈步小腿上有颀长的肌肉线条拉动,充满活力。
码头上也有渔家的妇女,看见秋渭水的鞋子后妇女问:“小秋,你的鞋是不是双鸥牌布鞋?长征制鞋六厂的那个鞋子对不对?我看着挺像。”
王忆低头去看了看。
这种女式布鞋一直到22年也能看到,它是浅口设计,脚背上用一根带金属扣的扁带解决固定问题,能很好的显示出女性的柔美,一直到九十年代都会很受欢迎。
秋渭水往后收了收脚,说道:“是的。”
妇女问道:“是在哪家供销社买的?我去公社和县里都看来着,没有这个双鸥牌的呀。”
旁边的汉子叼着烟笑道:“嫂子你也买?这鞋子我看着不便宜。”
“是不便宜,要七八块一双呢。”妇女说道,“不过我幺弟不是要结婚了吗?我准备送女方一双双鸥牌,这样体面。”
秋渭水说道:“县里的百货商场有卖的,嫂子你要的话我给你捎一双回来,是要送给新人吗?那这鞋子有红底的,你可以送一双红底的。”
妇女摆摆手:“不用红底的,红底的塑料是回收塑料做的。”
秋渭水疑惑的问道:“是吗?”
妇女煞有介事的点头:“对的,没错的,广播里都这么说。”
秋渭水说道:“好吧,那你想要白色鞋底的吗?这个价格还要便宜一点,五元六角钱,红底的要六元呢。你要是需要我下次来给你捎一双,不过来得及吗?”
妇女听了她的话挺诧异,问道:“白底的还不到六元?为什么供销社里打听的都要七元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