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宫殿依山傍水,盛夏时节林木葱茏青郁,宇内气清。
伽罗哄着蓁蓁睡下,便同乐安公主和贺昭出去骑马散心。
谢珩却应端拱帝之命,陪他去登山。
山势平缓,因临近行宫,道路特地修过,十分平整。
父子俩各穿家常衣裳,也不叫人跟随,只随意漫步。日头已然偏西,远山近郊都笼在微红的光芒下,居高临下地望过去,那河面都泛着粼粼金波。再往远处,帝城宫阙藏在层层平林之后,谢珩目力颇佳,还能勉强看得清晰,端拱帝眼前却笼着层雾似的,瞧不分明。
他叹了口气,望着朦胧远处。
“先帝在时,我也曾随他来行宫避暑。”端拱帝近来在谢珩跟前已极少以“朕”自称,双手负于背后,想起十来年前的往事,神色有些迷惘,“用过晚膳,先帝带着我们兄弟二人登山,也曾站在山腰吹风散心。那时也是这般风景,山川巍峨,流水秀丽,远处有人家炊烟升起,背后则是京城。你猜,那时我作何感想?”
“父皇是皇祖父的长子,又有才干抱负。那时必定在想,江山壮丽,百姓安居,父皇躬逢盛世,必当有一番作为。”
“其实先帝在时,朝堂上已有许多弊端。”端拱帝直言不讳,“我就想,倘若先帝将这江山托付给我,假以时日,我必会励精图治,创出盛世,令万世称颂。”
彼时的豪气在此时想来,恍如隔世。许下那番心愿后不久,他的处境便日益艰难,终至争储失利。经数年蛰伏,费尽心血,才能重登帝位,主掌天下。
端拱帝喟叹一声,瞧向谢珩,“而今你站在这里,作何感想?”
“儿臣与父皇同心。”谢珩眉目俊朗,衣衫飘然,“如今内忧外患暂时消了,正是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的时候。儿臣必会尽心竭力,辅佐父皇肃清朝堂,还百姓以清平盛世。”
“我期待看到那天。”
“父皇会看到的!”谢珩笃定。
“父皇老啦。”端拱帝却是一笑,“在淮南的那几年耗尽心血,至今也没能缓过来,再强撑下去,没准哪天就倒了。”见谢珩似欲劝慰,便笑着摆手阻止,“当时我在淮南筹谋,不止是为昔日失利不甘心,想为你母妃和兄长报仇,更是不愿看天下百姓毁在他手中——皇帝不问朝政,佞臣鱼肉百姓,放任下去,只会令民生凋敝。”
“儿臣明白。”
“你不明白。”端拱帝望着模糊的山水轮廓,“我想要的不是权位,而是清平盛世。也许从前迷失过,如今却已想得明白。这半年多你主持朝政,处理琐务,诸般作为我都看在眼中。父皇希望,有生之年,你能不负期望,创出盛世。这回在行宫,我想多住一阵,打算由你监国,待回宫之后,将这江山天下,朝堂政事,尽数托付给你。”
谢珩微惊,“父皇!儿臣——”
“不准推辞。你瞧,父皇老了,须发半白,身体时常不适。倘若还挑着江山天下的担子,总有累垮的一天。倒是你正当盛年,有抱负也有才干。将朝堂托付给你,父皇放心,也信得过。”
“父皇坐镇朝堂,儿臣可以分忧。”
“你还是不明白父皇的意思。”端拱帝失笑,“朝堂上有皇帝,有储君,即便你我父子二人毫无罅隙,朝臣会怎样想?像姜瞻这等忠直之臣自是无妨,但未必不会有人曲解你我之意,别生他念,反倒无益于政令推行。权柄都交在你的手上,父皇才能早日看到想要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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