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恩豪森比叶荣秋想的更加认真,甚至于在教课这一方面他比叶荣秋还要热忱,他每天一有时间就会给叶荣秋上课,赶进度就像打仗一般,因为他说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留在中国了。欧洲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了,而德国显然是支持日本的,他们甚至承认了日本拥立的满洲国争权。在五月下旬,德国驻中国大使陶德曼已经向中国外交部正式提出要召回德国在华的军事顾问,这几个月来,所有在中国的德国人都陆续回国了,七月初的时候,就连蒋介石身边的德国军事顾问团也被迫回德了,费恩豪森继续在中国逗留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的。
每天叶荣秋都无法消化费恩豪森教给他的内容,于是回到仓库以后他还要自己整理学习,以跟上费恩豪森的脚步。以至于每天军区的等都暗了,就他一个小房间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他在灯光下继续挑灯夜读,每天都只睡四五个小时。
叶荣秋学得很累,但也很充实。他从没想过放弃,因为学习能让他不去想家,不去担心战场上奋战的黑狗,还能让他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天费恩豪森教完叶荣秋子弹的口径、枪径与杀伤力的关系后,勤务兵送来了饭菜,两人就停下工作开始吃饭了。
费恩豪森问叶荣秋:“辛苦吗?”
叶荣秋想了想,点点头:“有点,不过辛苦点也好。”
费恩豪森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以前我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每天都不想去上课,只想躲起来睡觉,浪费一天是一天。可是现在,整个世界的局势都不好,我很后悔我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我已经快五十岁了,我希望我现在还是二十岁,三十岁,那样我就有精力去做更多事情。”
叶荣秋说:“你已经做成了很多事。”
费恩豪森摇头:“我很羡慕你。你年轻,有活力,而且你上进,吃得起苦。世界的未来是掌握在你们这些人手里的。”
叶荣秋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吃得起苦,笑得有些心虚。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已经蜕变了,如今回去过去的那些事,就仿佛在做梦一般,醉生梦死,活的不知所谓,连他自己都开始讨厌那样的自己了。其实逆境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至少它激发出了人的力量,也给了人们体现自己价值的机会。他说:“我也浪费了很多时间。不过没关系,还来得及,啥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费恩豪森很慢地点了点头:“是的,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只是如果能够再快一点就好了。”
与此同时,在瑞昌的黑狗也在和人聊天。
皮胡和田强都是下士,他们在黑狗和叶荣秋进队伍之前就已经是下士了,现在黑狗也成了下士,叶荣秋莫名其妙成了少尉,已经压到了他们头上。田强说:“你小子行啊,我看团长挺喜欢你的,你这军衔升的贼快。不过你小子运气也好,上回还让你杀了个小队长。”
黑狗说:“团座是个好人。”
他夸顾修戈,身为东北人,田强也觉得自己被夸了似的,得意洋洋地说:“咱东北老爷们儿,当然是个好人。”
皮胡在一旁给他拆台:“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啦,你能团座能比吗,团座给东北佬争光,你给东北佬丢人啊。”
田强提起拳头要打他,黑狗在旁边笑着看他们打闹。顾修戈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总是给他的手下他们想要的东西,换取他们的忠诚。有的人想要打鬼子,他就带他们打鬼子,有的人想要回家,他就许他们回家,而自己想要成长,他就帮着自己成长。现在,黑狗是真的有些喜欢军人这个职业了。比起曾经迷茫的只能以欺负叶荣秋这样的家伙取乐的人生来说,现在的日子虽然苦了点,却也十分充实,并且他不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娥娘让他找回他丢失的魂,他找到了。
这时候有一个男人拿着一支枪朝他们走了过来。瑞昌原本的守军,也就是另一个团长带的团的士兵一看他过来就纷纷散开了,生怕和他扯上什么联系。顾修戈带的步兵团里的家伙有些对他也有所顾忌,但大部分还是坐着没动。那男人走到黑狗他们面前,讨好地笑道:“国军兄弟们,有子弹的没?给几发子弹吧。”他手里拿着一只从战场上死掉的日军手里扒出来的三八大盖。
这家伙是当地的民兵,这些民兵们自发组成了一支抗击日军的队伍,几十个人,没有炮,手里拿的装备是自制的土枪和捡来的步
枪。打仗的时候国军们占了主战地,他们就在一旁挖了条壕沟协助,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打得十分凶猛。国军的士兵不敢靠近他们,也没有人强行抓他们来参军,虽然他们没有说,但是人们都怀疑——他们身上有点红。
虽说现在国共合作抗日,但是人们心里还是有些顾忌,怕万一沾上了以后会有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躲得远点好。
但是顾修戈手下的士兵们没怎么躲,因为现在他们的长官就坐在那里和民兵的长官们说笑。
黑狗问那个来讨子弹的家伙:“有烟没?”
那家伙忙道:“有,有!”他从身上摸出一个烟管子,点上以后递给黑狗。黑狗接过烟管,拿了一串六点五毫米弹径的子弹给他,那人接过以后忙道:“谢谢,谢谢。”
黑狗抽了一口烟,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那烟实在太浓了,呛他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田强抢了过来:“来来来,我也吸一口。”洗完之后,同样被呛得泪流满面,“哎妈呀,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烟啊!”
那家伙笑着说:“土烟,是有点呛,你们抽不惯。”
黑狗以前不是没抽过土烟,他跟着黄三爷混什么烟没抽过,不过这一管子烟感觉里面装的根本不是烟草,而是潮湿的稻草。他本着聊胜于无的念头又抽了一口,呛得耳鼻眼都通畅了,于是他泪流满面地把烟管还给那家伙:“谢谢你,我不抽了。”冲着这两口烟给他留下的阴影,他觉得他的烟瘾可以完全地戒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只听轰的一声,一发炮弹朝着他们打了过来。黑狗他们立刻趴了下去,那个来借子弹的民兵还愣愣地站着,被黑狗扯着双腿摔进战壕里。
“砰!”炮弹爆炸了,激起一阵尘土。
日军又开始冲锋了。
顾修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指挥作战,那个民兵就趴在战壕里跟他们一起打仗。
这一次日军打的是声东击西的仗,正面试探性攻击,却派了一支小队从侧面摸过去捣乱,被顾修戈看穿了,那一支小队的人都成了送上门来的点心。
那民兵看见倒下的日军身上背的枪,眼睛都亮了,要跳出战壕去捡,黑狗和田强连忙把他拽了回来。那家伙指着掉在地上的枪说:“好枪!”
黑狗说:“有命用的才是好枪!”
没想到他们
压住了这个家伙,那边民兵阵营里又跳出两个家伙去捡枪。他们原本手里没有枪,或者枪支匹配的子弹已经用完了,因此只能干看着,现在枪都送到门口了,他们连命都不要就去捡了。
过了一会儿,日军的攻击被打退了。
战斗的时候有一枚流弹飞进战壕里,从黑狗肩上飞过,在他肩上削掉了一块皮。战斗结束后他把衣服脱了检查伤口,伤口并不深,只是伤了点皮而已,在战场上甚至不能称得上是伤。不过很巧的是,他伤的地方正是他在叶荣秋肩上咬出伤口的位置。于是他低下头,亲了亲自己肩上的伤口,好像透过这个伤口亲吻了叶荣秋的身体一般。
“哎妈呀!!”田强受不了的搓着胳膊。黑狗的动作已经很恶心了,然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黑狗的眼神居然还带着点迷醉,他崩溃的大叫道:“恶心死了!太恶心了!你干啥呢你!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黑狗不在意地笑笑:他有些想叶荣秋了。
这时候叶荣秋正在仓库里看书。他突然觉得肩上的伤口有些疼,于是把书放下,扒下衣服查看伤口。过了一会儿,他用嘴唇贴了贴黑狗留下牙印的位置,就好像在跟黑狗接吻一般。他也想念黑狗了。
第六十七章
由于顾修戈指挥得当,在瑞昌的日军始终无法向前推进,双方在瑞昌僵持了足有十多天。
由于补给充足,顾修戈打的不再是消耗战,因此他的野心也逐渐膨胀,不再满足于巩固防线,而开始算计着该如何把日军打回九江对岸去。
叶荣秋那里的进展也非常快。十天的功夫,费恩豪森填鸭似的给他塞了一堆东西,他只讲笼统的概念,而复杂的计算则丢给叶荣秋自己去研究,叶荣秋晚上没有弄明白的地方白天还可以再来找他解答。十天过后,费恩豪森对于叶荣秋的表现非常满意。他说:“以前我十个月也不过学这些内容罢了。你非常聪明。”
叶荣秋腼腆地笑道:“那是因为长官教得好,何况现在和以前怎么一样。”
费恩豪森叹了口气:“中国人都是很聪明的,可惜很多人的聪明没有用对地方。”
叶荣秋好奇地咦了一声。
费恩豪森拿出一把冲锋枪来,问叶荣秋:“这是我昨天拿到的。你认得这枪吗?”
叶荣秋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来他已经看了不少枪,不过大多是外国枪,这把枪看起来是中国制造的,他翻了下枪身上的标志,是山西出产的。他摇了摇头:“没见过。”
费恩豪森说:“你们中国人管他叫山西造。阎锡山的山西的工厂仿造的美国1928式汤姆逊冲锋枪。你看他对原来的汤姆逊冲锋枪做了什么改造?”
叶荣秋拿出轻武器图鉴来翻了翻,对照着手边的真枪说:“枪管加长了,长了将近一倍,枪径增大了。”
费恩豪森点头:“枪径增大了,弹径也增大了。弹径十一点二五毫米。”
叶荣秋惊讶道:“十一点二五毫米?”
费恩豪森说:“这种枪在晋绥军里很常见,但是在其他部队里就很少见到了,就是这个原因。冲锋枪有效射程短,射击精度差,使用寿命短,在外国的军队里装备的并不多,但是它近距离火力大,中国人很喜欢用,它适合中国的战场。阎锡山故意让人把子弹造成十一点二五毫米,除了山西,哪里都不产这种子弹,他的枪,只有他的兵能用。他把这种枪送给别人,子弹打完了,就没有了,除非别人和他合作。可是现在山西被日本人占领了,工厂没有了,现在中国的军队里其实还有几千支山西造,但是没有子弹,都成了废铜烂铁。”
叶荣秋沉默。
费恩豪森说:“中国人很聪明,你们之中也有厉害的人,学识或许不比我少。你们仿造了很多各个国家的枪械,按照你们的需要进行改造,在中国的战场上,用你们改造的武器比直接用我们德国、美国造的武器还管用。但是很多人把这种聪明用错了地方。中国人,不该输给日本人,你们有那么大的国土,那么多人,那么多年的文明。我想,最后如果中国战败了,肯定是败给了你们自己。”
叶荣秋缓缓摇头:“不会败的。确实有人把聪明用错了地方,但是那只是一小部分,也有很多人在努力保卫我们的国家。”
费恩豪森叹了口气:“你们的政府,打中国人的时候倾尽全力,打日本人的时候却有所保留。我也希望中国能赢。”
叶荣秋走到窗口边上,凝视着黑狗他们所在方向的天空,坚定地说道:“一定会赢的。”
顾修戈在瑞昌绞尽脑汁地布置着他的计划。现在他们两个团的兵力和日军的兵力相当,如果不主动采取进攻的话就只能耗着,耗到日军有援军来为之。日军的援军一来,他们的形势就会立刻变得糟糕,再也没有机会想反攻了。所以要趁着现在,拼尽全力的发起一场总攻,只要能在援军来之前把日军的这一个兵团吃掉,那么就能把防线推回去,推过九江,防守就能轻松很多。
顾修戈和刘文郭武商量这个计策。郭武表示反对:“太冒险,我们两方兵力相当,谁先进攻就一定吃亏,胜的概率有多少?就算能打赢,牺牲也一定很大。”
刘文一向对顾修戈言听计从,但是这一次他在沉默了半分钟以后也表示了反对:“我不赞成打这一仗。”
顾修戈冷笑:“牺牲?等到日军的援军来了,他们打过瑞昌,打到武汉,到时候牺牲的是一个团?一个师?还是几百万老百姓?”
郭武说说:“一定要打,那就请师部增援,不能拿弟兄们的命去垫。”
顾修戈嗤笑:“师部增援?你觉得师部会给我们增援?那些家伙眼里根本没有我们这点人!只有我们自己去争,打给他们看,我打赢一次,他们看不见,打赢两次,他们看不见,我把日军一点一点吃掉,他们早晚能看见!”
刘文和郭武惊诧地看着顾修戈。刘文不习惯反驳顾修戈,但他还是委婉地说:“我觉得——不该打。”
郭武沉默了很久,问道:“团座,你是为了什么要打这场仗?”
顾修戈瞪起眼睛:“为什么?打鬼子还要问为什么?”
郭武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我不要听冠冕堂皇的话。团座,我觉得你有点变了,你为了要让上峰注意到你,去打这种……这种仗?”
顾修戈用一种可笑的语气说:“哪种仗?危险的仗?你告诉我哪一场仗不危险?”
郭武说:“自寻死路的仗。”
刘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顾修戈,三个人陷入了僵持。顾修戈有些烦躁,探头往后看了看,大叫道:“王栓儿,你过来!”
民兵的队伍那边,一个中年男人爬了起来,他是那只队伍的头儿,他向顾修戈他们跑了过来。
郭武吃惊地问他:“团座,你叫他干什么?”
顾修戈没理他。
王栓儿跑到跟前,好奇地问道:“顾团长,你找我啥事儿呀?”
顾修戈说:“我问你,如果有一个法子,去打鬼子,要拼尽全力,牺牲会很大,非常大,但是你们有机会把鬼子全吃了,这种仗你打不打?”
王栓儿想都不想,立刻说道:“打,为什么不打?不吃鬼子,鬼子就把我们都吃了。”
顾修戈满意地点点头。
郭武皱着眉头不吭声。
顾修戈拍拍王栓儿,示意他可以回去了。等王栓儿走后,郭武低声道:“团座,你别被……被赤的影响了。你打没了五百个人,上峰也许会给你一千个人,可是几百号兄弟跟着你,你得对得起他们。”
刘文苦笑道:“赤的那些家伙是疯的。”
顾修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他拿出地图,说:“我就担心有一点,丁宏磊那家伙被派去守黄梅。黄梅不难守,他的装备他的兵都比我的精良,可难在是他守。如果给我守,只要日军没有增援,哪怕我被断了补给,我至少也能守一个月。我给他折个半,我算他守半个月。只要他那里一丢,日军立刻从黄梅下来增援,他们援兵一到,我们想打也打不成了。所以发起总攻也就是两天的事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打,我想了很多种方案……”
郭武有些不满地打断道:“团座。”
顾修戈抬手制止了他:“我就一句话,这仗我一定要打。你跟不跟我。”
郭武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不再说话。
限于地形,顾修戈并没有任何讨巧的打法,他的方案无非是靠着经验优化火力的布置,尽量在同样的条件下提供最大的火力并且减小伤亡,但是如果真的要发起强攻,伤亡无论如何都是压不下去的。顾修戈铁了心要打,便去和另一个团长商量。那团长原先也不同意,顾修戈说自己的队伍做主力,只要能打赢,功劳两人对半分。那团长终于被他说服,于是两人就开始部署进攻事宜,以期早日发起攻击。
然而这一仗顾修戈并没有打成。他高估了丁宏磊。
丁宏磊在黄梅,拿着最好的物资,却只守了十天的时间。当日军发起强攻的时候,他甚至没怎么抵抗,就带着自己的手下屁滚尿流地逃了。日军攻克了黄梅,立刻一路南下,就在顾修戈准备当晚发起进攻的那一天早上,日军的援兵到达了瑞昌。
日军的援兵一到,形势立刻逆转,当天晚上,顾修戈非但没能对日军发起总攻,而得到增援的日军则趁热打铁地对他们发起了总的攻势。顾修戈和另一团守军奋力抵抗,但是日军的火力实在太过强大,虽然两团人硬是扛下了这波攻击,但是他们的伤亡非常大,战地中到处都是尸体。
日军并没有因此满足,他们用了两天的时间调整,再一次对顾修戈他们发起了强烈的进攻。这一次,国军们实在无力抵抗,另一团的守军打到一半就跑了,顾修戈捉襟见肘地又抵抗了一会儿,最后也只能带人仓皇后撤了几里地,让出了一个阵地。
顾修戈他们在瑞昌守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守不住了。刘文和郭武等人极力劝顾修戈撤兵,他们现在的情势甚至比当初在望江边上的情势更加不利,没有了江水这道天然屏障的阻隔,在坦荡的平原上,他们拦不住日军横行霸道的坦克也挡不住日军疯狂的炮火,他们的牺牲已经到达极限了。
顾修戈最终还是决定撤兵。他问那支跟着他们的民兵队要不要跟他们一起撤,但是民兵们拒绝了。
王栓儿笑着说:“国军兄弟们,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的家就在这,没处退了。我们不擅长打你们那种仗,但是我们灵活,我们擅长打游击。你们走吧,有我们留在这,日本鬼子就没有太平日子过。”
一个小伙子跑了出来,走到黑狗面前,他就是上次问黑狗要子弹的家伙。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管子塞给黑狗:“给你吧,我不爱抽。”
黑狗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把烟管收下了。
顾修戈到底还是走了。他走的时候是哭着走的,黑狗和很多其他士兵都是第一次看见他哭。
刘文跑过去扶住顾修戈,顾修戈在他耳边低声哽咽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有那么多东西,多到我必须有所保留。”又说,“他们什么都没有,但他们是真的倾尽全力了。”
第六十八章
叶荣秋在师部跟着费恩豪森学习了半个月后,费恩豪森走了。
欧洲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德国早已和中国决裂,德国驻华大使对他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最后一批驻留在中国的德国人回国,不然将再也没有机会回去。费恩豪森虽然喜爱中国,但是他的家人们都还在德国,因此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去。他临走前给叶荣秋留下了一堆他用中文夹杂着德文写的研究手稿和几本专业词典,以及一句赠言,愿叶荣秋能够发挥他自己的价值,愿中国早日驱逐侵略者夺回和平。
当天下午,顾修戈带着他的残兵败将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叶荣秋正在吃午饭,听说消息的时候嘴里正叼着一块肉,他立刻把肉吐了出来,把饭碗重重一搁就冲了出去。
叶荣秋冲到大院子里,看见顾修戈他们就在院子里。顾修戈走的时候带出去几百号人,占满整个大院,可现在就只剩下一半了,零零落落的一群伤兵,状况全不比他们刚从望江回来那会儿好。
丁宏磊他们的队伍早两天就回来了,也是一群残兵败将,丁宏磊怕死又想保存实力,没怎么跟日军交手就吓得跑了,可日本鬼子哪里会纵虎归山,一路乘胜追击,他失了先机,只能被人追着咬,日军把他打得是屁滚尿流,因为他指挥不力,一团精兵被他直接报销了一半。他们刚回来那会儿,范力就当众把丁宏磊臭骂了一顿,因为他消极抗战,而且他没把黄梅守住,顾修戈那里必然大大的不利。
因此叶荣秋是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他心里也是做了准备的,可是看到那一团狼狈不堪的伤兵们,他还是惊得头皮发麻。
他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黑狗,便跑到顾修戈面前,问道:“仗打得怎么样?”
顾修戈眼神有点空,还没从战场上缓过劲来,面无表情地说:“打得怎么样?死了很多弟兄,没死几个鬼子。”然后他站了起来,带着刘文往范力的屋子去了。
叶荣秋在他背后叫道:“阿黑呢?”
顾修戈没理他。
叶荣秋四处环顾,没看见黑狗的身影。他冲进人群里,抓住一个有点面生的家伙问道:“你知不知道钟无霾在哪里?”
那个兵不知道钟无霾这个名字是谁的,茫然地四周往看了看,喃喃道:“钟无霾?死了吧?”
叶荣秋倒抽了一口冷气,两眼一黑,双腿一软,差点昏过去,被边上的人
架住了。
叶荣秋缓过神来,扑上去抓住刚才答他话的家伙,颤声道:“死了?他真的死了?死哪了?”
那家伙被他疯狂的表情吓到了,喃喃道:“我不知道,钟无霾是谁,一路回来没见着。”
叶荣秋两眼通红,哆嗦的很厉害:“我不信,不信。”黑狗跟他约好了,还在他肩上留了个印记,答应了要回来对他负责,还说好打完了仗以后跟他一起过好日子,怎么可能就死了?他又一头扎进了人群里找了起来。
不一会儿,叶荣秋在角落里找到了田强和皮胡。他冲上去,问道:“阿黑呢?”
田强和皮胡看着他愣了愣,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叶荣秋抓狂地大叫道:“黑狗,钟无霾在哪里!”
田强吓了一跳,连忙丢下枪站起来:“你别激动啊,小黑他……”顿了一顿。
叶荣秋一口气没喘上来,又险险往地上栽。
皮胡忙从背后把他托住了,茫然地说:“咋了,这是咋了,你没见着他?他一回来连队都不集就跑了,说是找你去了。”
“对对对!”田强吓得忙举起双手:“他没死,好着呢。”
叶荣秋怔了一怔,一口气缓上来,站稳了:“他去找我了?”
田强点点头:“回来就跑了,往我们团的驻区跑的。你看他枪都没拿,丢我这儿了。”
叶荣秋哪还有心情看他手里的枪,转身就跑,留下皮胡和田强在他身后咋舌。田强小声嘟囔道:“这俩人咋回事啊?媳妇儿找老公都没这么着急的吧,老子也受伤了他都不关心关心?”皮胡耸耸肩:“哪个关心你?你长得俊啊?他们俩瞎腻歪又不是一两天了。”
叶荣秋冲到仓库门口,看见仓库的门被打开了。他今天为了送费恩豪森,午饭吃的比较晚,没想到他吃午饭的时候黑狗他们回来了,他从食堂赶过来,黑狗却直接回了仓库,叫他吓掉了半条命。
叶荣秋心跳的很快,临到仓库门前突然放慢了脚步,有点不敢接近,生怕推门进去看见里面没人。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仓库门口,忐忑地将门推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落到了实处——屋子里蹲着一个军绿色的家伙,表情怔怔地盯着他看。
两人一个蹲在屋里一个站在门口僵持了几秒钟的时间,黑狗站了起来,叶荣秋猛地冲进去跳进他怀里,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到他身上。黑狗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扑倒,往后退了两步才站住,双手托着叶荣秋的屁股,笑了:“阿白。”
叶荣秋死死搂着他不吭气。
黑狗在他耳边沉声道:“阿白,我回来了。”
叶荣秋终于控制不住,搂着他哇哇大哭起来。黑狗轻轻拍着他的背:“哎,哭慢点,别噎着了。”
过了一会儿,叶荣秋哭够了,狼狈地从黑狗身上爬下来。他刚一落地,突然狠狠地瞪了黑狗一眼,然后开始对他拳打脚踢。黑狗莫名其妙地挨了几下,茫然道:“咋了?”
叶荣秋喘了口气,停下来:“你害死我了!”
黑狗莫名道:“为啥?我做啥了?”
叶荣秋委屈地瘪瘪嘴:“刚才有人跟我说你死了。”
黑狗一愣:“嗯?我不好好站着呢么,你不赶紧亲我几下,咋还打我呢?”
叶荣秋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但是眼泪还是扑哧扑哧往下掉,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愤愤道:“我想不起来刚才骗我说你死了的那龟儿子长得啥样了,我要记得,现在就回去去揍他一顿!揍死他!”
黑狗也笑了,伸手温柔地擦掉他的眼泪:“那你……再打我两下?好点没?”
叶荣秋瞪了他一会儿,破涕为笑,搂住他的脖子用力亲了两下嘴儿,然后把头靠近他怀里,小声喃喃道:“不打了。你回来就好。你受伤了没?”
黑狗摇头:“没啥大伤,就蹭破点皮。”
叶荣秋不放心地把他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定他真没受什么大伤,这才松了口气。黑狗把他提起来,伸手解他的衣服扣子,叶荣秋立刻全身紧绷起来,紧张的都有些结巴了:“现、现在?”
黑狗把他肩膀上的衣服往下扯了点,疑惑地问道:“啥现在?”他点了点叶荣秋肩上的牙印,“我检查一下我盖的章还在不在。”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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