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他身边枪声响起,又一个日本鬼子倒了下去,是刘文开的枪。刘文在撤退时没有跟着顾修戈,落到了黑狗身边。
黑狗拉他:“快走!”
刘文面色沉静,又开了几枪,这几枪打空了,没有打到人,但是几名鬼子为了躲枪子趴倒在地,暂时拖延了追击的速度。
刘文转过身跟着黑狗一起跑,黑狗余光看着他,发现他跑动时的姿势有些奇怪,枪托紧紧顶着自己的腹部。
黑狗没有多心,焦急地在前方的人群中寻找着叶荣秋的身影,然后他看到了一边跑一边不断四处张望的叶荣秋,便加快了脚步向叶荣秋跑去。
“告诉团座……”他突然听见刘文在后面喊。但他不知道刘文在对谁喊,因此没有回头,一心朝着叶荣秋跑去。
叶荣秋终于找到黑狗,立刻松了口气,那神情倒有些像是已经摆脱了在后面追赶的日军,不是在逃跑了。
黑狗紧紧抓着枪,让他跑在自己前面:“别落下。”
叶荣秋只答了一个字:“好。”
国军的残兵败将们互相搀扶,一路且战且退,用几颗手榴弹争取了一段时间,暂时将后方紧咬的日军甩开了一段距离。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清点自己还剩下多少人,只知道他们跑着跑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有些人是在枪火声中倒下了,有些是惊惶之下朝其他方向逃窜脱离了队伍,顾修戈也没有心思再去把他们抓回来。到了这份上,已经没有纪律可言了,军早已不成军,最后能够保住自己的命或许已是万幸。这一路跑来,从西到东,从北到南,每一次的溃逃,都会将越来越多的同伴丢下,跑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还会剩下多少人。
顾修戈跑在队伍的后方,一路跑一路不断地回头,朝着后方的日军射击。他手里的枪打空了,没有时间装弹,他直接抢过另一名士兵的枪继续射击。
郭武突然跑了过来,满脸惶恐:“团座,刘文呢?!”
顾修戈一愣,大喊道:“刘文?!刘文?!”
没有人回应他。
顾修戈问郭武:“前面呢?他是不是在前面?!”
郭武咬牙:“没有,我已经找过一圈了!他一直跟在你身边,除非是跟不上了!”
顾修戈怔了怔,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刘文……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郭武没有再多的话,提起枪直接回头向日军追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顾修戈一把拽住他,不可思议:“你疯了?!”
郭武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脸上的表情是出奇的冷静:“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在这支队伍里!”他的话不是问句,而是再坚定无比的陈述。
顾修戈哑然,伸手捞了捞,却只捞了个空。郭武已经跑了出去。没错,他的确知道郭武留在他身边的理由,甚至这是他费劲了心机把郭武留在他身边的手段。但是现在,他的左臂已经不见了,右臂也即将断掉。
顾修戈跑动的速度越来越慢。
“杀啊!”
跑在前方的士兵们突然听见他们的团座撕心裂肺的叫声。黑狗回过头去,他只看到了顾修戈最后的一个侧脸。他从来没有见过顾修戈哭,但是那时候,他依稀觉得顾修戈是哭了。
顾修戈的那句喊杀声并不是命令,他没有下令让任何人跟随他,他只是自己停下了脚步,朝着自己扑来的方向反咬了过去。正在撤离的士兵们看见他们的长官竟然开始反攻,一时间茫然极了,有的人想也不想就调转脚步跟了上去,有的人继续跑自己的路,也有人将破烂军装一丢跳进田野里藏了起来。
叶荣秋看见黑狗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下,茫然无措地看着黑狗。
黑狗犹豫了两秒钟,抓起叶荣秋的手:“我们跑!”
叶荣秋一句话都没说,跟着他继续向前跑去。
后方的枪声和喊杀声让黑狗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往外流血,但他不知道伤口究竟在哪里,只是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顾修戈等人的处境如何了,他们并不知道,但是日军追击的脚步似乎并没有被拖延太久,很快他们又听见了后方日军的喊杀声。
也不知跑了多久,黑狗看见了不远处的山崖。山崖的下面,就是长河,这一段正是急流段,滚滚浪潮向东涌去。黑狗突然转了个方向,拉着叶荣秋向山崖跑去,叶荣秋不解地看着他,又回头看看远方黄色军装的日军。
到了山崖上,下方就是湍急的长河流水了。叶荣秋已经明白了黑狗的心思:他要带着他跳河逃走!
就在这时候,黑狗松开了叶荣秋的手,将叶荣秋腰间唯一一个手榴弹取了过来:“别等我了。”
叶荣秋一怔。没有等他想明白黑狗这句话的意思,突然背上一股大力将他一推,他不可自已地先前倒去,掉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河水瞬间将他淹没,迎面而来的水流撞击几乎要将叶荣秋撞晕,他挣扎着浮上来,浑浊的河水进了眼,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他隐隐约约看见黑狗的身影,似乎还站在山崖之上。他张开嘴想要喊,河水直接涌入了他的口腔,他一声也没喊出来又坠入了水流的漩涡中。
滚滚的浪潮将他推远了,沉在河水中,枪火声中和喊杀声都听不见了,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突然想起很多天前,黑狗曾经跟他说过,如果他们走散了,不管黑狗去了哪里,只要他在原地等着,黑狗就会回来找他。
“别等我了。”刚才,黑狗却这样告诉他。
他在流水中疯狂地挣扎着,可他除了发觉自己的力气正在渐渐流失之外,却再也回不去了。
第八十八章
“政委,政委!”一个年轻人大呼小叫地朝着岸边跑了过来。岸边蹲着一年青年,他听见身后的喊声,连忙回头,就看见那年轻人已经跑近了。那家伙脸上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跑得太快,差点就刹不住车,要把被称为政委青年一起扑到河里去。
青年被撞到在地,但他反应很快,几乎是瞬间就把压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掀了下去,急退了两步,离岸边远了些,以免自己掉进河里去。他远离河水,这才松了口气,板起脸斥责那个年轻人:“毛毛躁躁!小赵,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做事不要这么急躁,公共场合下不要叫我政委,要是让日伪和敌特听去了怎么办?”
被称为小赵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四下张望,憨厚地笑道:“这不是没人吗?”
政委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河流。
小赵探头往河里看了一眼。其实这就是一条很浅的小河,最深的地方都不一定能淹过腰。全军上下都知道,政委有个怪毛病,不知道他是怕水还是喜欢水,他一个人的时候,特别喜欢跑到河边发呆,他们换了几个阵地了,只要有河的地方就是政委最常去的地方,凡是有人找不到政委了,往附近的河边找,一找一个准,保管能找到他。但政委又很畏惧水,有时候战士们下河去洗澡,招呼政委一起下去,他死也不愿意下水,有一次有人开玩笑把他往河里拉,水刚淹过他的脚馒头,他就脸色惨白,发疯一样大叫抽搐起来,就跟中了降头一样,吓得大家赶紧把他拉上岸,再不敢让他碰水。后来听他说,好像是他以前掉到水里淹过一次,差点淹没命了,所以心里有阴影,轻易不肯下水。矛盾就矛盾在这里了,被水淹过的人怕水很正常,那是要多远就躲多远,但偏偏政委这个人就喜欢蹲在岸边,小赵偷偷观察过一次,发现政委的目光一直盯着水流,那模样就好像在等什么东西飘过一样。
“哦对了!”小赵突然想起来,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地把布包打开,里面露出的竟然是一支手枪。他邀功似的把手枪递给政委,“你看!”
政委接过枪,看了一眼就下了结论:“白勃朗宁手枪啊,哪里弄来的?”
小赵盯着政委的手,只见他娴熟地把枪支翻来覆去地检查,什么白勃什么的他也听不懂,但是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东西,于是得意道:“捡来的!”
政委应了一声,头也不抬,把枪支的弹匣退出来检查:“哪捡的?”
现在是1943年,他们身处的地方是鄂南抗日根据地,自从1938年武汉沦陷以后,这里的战火就没有停止过。在这个地方,有国民党军,有红军,有日伪军,也有日军。长时间以来,这些势力已经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有的时候相安无事,甚至能够和平地坐下洽谈,有的时候又会突然打起来,战争的规模从几个人到几十几百几千个人都有。经常在路上走着,就能看见地上躺着几具新鲜的尸体,运气好的话扒拉一下还能从尸身上找出武器来。
小赵把自己捡到手枪的地方告诉了政委。政委已经把枪械检查完毕了,告诉小赵:“枪是能用的,但是没子弹,你想用的话得先找到匹配的子弹。”
小赵的表情有点失望:“啊……这支枪我本来是想送给政委你用的……”
小赵所在的部队是独立五团,政委就是独立团的政委。他们的政委是个很奇怪的人,年纪很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学问却是顶呱呱的,听说上过大学,不光认字,还认识洋文,这都算了,最了不起的是他特别懂枪械,不管什么枪支到他手里过一过目他都能叫出名字来。他还懂修枪和组装枪械,还会造炸药,团里好多损坏了的枪械都是他给修好的,他还在根据地牵头办了一个小型的兵工厂,制造弹药,强化武装部队的实力。新四军来了鄂南以后,也很依仗这位政委,请他过去给他们的士兵上课,教他们如何使用枪械和维护枪械,以在关键时刻杀敌保命。
政委掂了掂手里的白勃朗宁手枪,笑道:“好,那我收下了,我回去看看有没有匹配的子弹,多谢你。”
小赵立刻朴实地笑了起来:“谢我干啥,反正我也用不来,我是看这枪小又轻,挺适合政委你的!”
小赵很喜欢他们的政委。不光是他,他们团所有人都很喜欢政委。
这个政委年纪虽然轻,但身上的故事却特别多。小赵今年十九岁,参军三年多了,之前都是跟着游击队打游击战,这两年形势好了点,他才进了独立五团。他进团的时候,政委就已经是政委了。听说他以前是国民党,还跟着打过武汉会战,就是那时候跑到鄂南来的,国民党抗战部队撤走了,但是他留在鄂南没有走,为了抗击日寇加入了红军的队伍,到现在已经都四年多了。
小赵一听政委的口音就知道他不是湖北人,后来他问了政委,听说政委老家是重庆的,离家已经好几年了,一直没回去过。政委在重庆大概还有亲人,每次他碰到近几年去过重庆的人,就会抓着人家打听自己家人的下落,但是每次都会露出失望的表情。这乱世之中,小赵也知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小赵他爹就是让日伪一颗子弹打进脑袋里没了的,比起亲眼看见父亲的尸体,小赵反倒是有些羡慕政委,至少他还有个盼头,没准等打完仗回去,他就能看见他爹了。
小赵看见政委把手枪收进腰间,又在河边蹲下发呆了。于是他跑到政委身边蹲下,问道:“政委,你啥时候回重庆呢?”
政委看了他一眼:“回重庆做啥子。”
去找找你的亲人啊。小赵想这么说,但是他想了想,又没有说。他不希望政委走,政委走了,他们团怎么办?而且对政委来说,万一回去以后发现他的亲人都没了,那还不如不回去呢!
政委突然开口:“不是没想过回去看看,但我家已经没了,不敢回去,怕回去以后听见更坏的消息。”他顿了顿,又开口,神色有些茫然惆怅,“而且我在等一个人,我本来以为等一两天就等到了,后来等了一两个月,又等了一两年……现在都不知道几年了。”
小赵怔怔地看着他:“政委,你在等谁啊?”
政委垂下眼,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缓缓流淌的河水:“欠我一条命的人。”
小赵一惊:“欠你一条命?他杀了谁了?”
政委摇头:“他救过我的命,还救了好几次。”
小赵被他越说越糊涂了:“那你咋说他还欠了你一条命呢?”
这回政委没接这茬。
过了一会儿,政委站起来:“天不早了,咱回去吧。”
小赵还想接着问,但是政委的神色很哀伤,他突然就问不出口了。其实政委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哀伤只是一种感觉,小赵说不出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他就是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两人走出河边的十字路,来到泥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政委问小赵:“最近有没有按时清洗枪支?”
小赵连连点头。政委这人平时看上去挺温和的,但一涉及到枪械,他就特别认真,虽然他们这些人手里的武器大多都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国民党军不要的废铜烂铁,但是政委都教他们小心仔细地保护,防止枪支损坏走火。真到了战场上,可能一把好枪就能救好几个战友的性命。
果然,政委严肃地说:“明天我要检查你们的枪支。”
就在这时候,前边岔道上走过来一个挑着担的脚夫。那脚夫光裸着上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被他搭在肩上,他黝黑的皮肤上沾着不少泥印子,背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不知道是刀伤还是别的什么造成的。
政委跟小赵说着话,随意地瞥了那脚夫一眼,就这一眼,他突然像是被雷打了一样全身一颤,目光死死地绞在那脚夫背上的伤疤上动不了了。
小赵发现了政委的异常,莫名地看了眼前方的脚夫,忽然一个激灵,把政委护到身后,压低了声音道:“他是特务吗?”这几年来国民党顽固派不把心思放在抗击日寇上,却拼尽全力对付他们这些共军,两年来惨案连连,已经有不少领导同志遇难了。
政委一把推开小赵,发了疯一样朝着那脚夫奔去,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第八十九章
政委发了疯一样朝着那脚夫奔去,小赵吓了一跳,生怕政委出什么事,连忙也撒开腿追了上去。
那脚夫听见身后有人叫唤,茫然地回过头,还没看清是什么人呢就被小赵扑倒在地。脚夫大惊,还以为遇上了打劫的,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嚷道:“做啥呢?我干啥了?”
当脚夫转过身来的时候,政委愣了一愣,举起的手又放下了,脸上止不住的失望。
小赵死死把脚夫压着:“政……叶哥,把他抓回去?”
政委摆摆手,示意小赵让开,自己上前去把那名脚夫扶了起来,温声道:“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那脚夫一怔一怔的,政委和小赵虽然没穿兵服,但看他们的架子应该是当兵的。这当兵的,要是共军还好,国军也凑合,要是碰上日伪,那是有道理也没处讲的。他哪里还敢跟政委和小赵计较,爬起来挑上担子就跑,边跑还边回头,生怕他们追上来。
小赵也是一头雾水:“认错了?我还以为他是特务呢。”
政委好笑:“你也太冲动了,都叫你做事不要毛毛躁躁,就算是特务,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扑上去抓?你也不怕人家有枪?”
小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他因为这个毛躁的性子已经被政委骂过很多次了,一直都没长进,他自己也羞愧。
政委说了小赵两句,也就不说了,目光向前望去。之前的那个脚夫已经跑出很远一段距离了,他跑动的时候,背上的伤疤就跟着拉扯,离得越是远,身影越是小,看起来就跟黑狗越像。
已经四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没有一天不在想黑狗,可是黑狗到底是什么样的呢?皮肤是黑是白,个子有多高,胳膊有多粗,他以为他记得很清楚的,可是四年里认错了几十次人之后,他渐渐没有信心了。
阿黑,你在哪里,你再不出现,我大概就要把你给忘了。
叶政委跟着小赵回到基地,刚进院子就有人迎了上来:“叶哥,你总算回来了,咱们新造的一批手雷试了几个都不能用,我们都找不出原因来,就等着你呢,你快来看看吧!”
叶政委忙跟着他们往兵工厂里走。进了工厂的门,叶政委看见独立五团的团长黄暮和新四军第五师十四旅侦察营的营长吕联龙也在里面,两人叽叽呱呱不知说些什么呢。
叶政委走上去:“团座,吕营长。”
一看到叶政委来了,黄暮和吕联龙连忙一人拉住叶政委一条胳膊,把他往两个方向拖去。
黄暮说:“小叶啊,你先看看咱们新造的这批手雷,不知道为什么,都是闷雷啊!”
叶政委,也就是叶荣秋被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扯,顿时为难不已:“莫扯,莫扯,一个个说。”
吕联龙瞪着眼睛:“先跟我走!区区几个手雷有啥好看的,叶政委,你快点跟我走,去咱们营看看,我们那门战防炮不知怎么回事,老打歪!”
“去你的,叶荣秋是我的人,要看也先看我们的!”
“老黄,你别闹了,你那几颗手雷能比我的大炮还重要?他要是帮我们修好了那门炮,我送你一箱手雷!”
黄暮不甘示弱:“一箱手雷就想把我打发了?想得美!只要有叶荣秋在,弄个几箱手雷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小叶,别听他的,我是你团座!”
“那你想咋样嘛!两箱,两箱行不行,我真的快急死了!”
“谁稀罕你那几个雷,二十挺轻机枪,不跟你讨价还价!”
吕联龙急了:“你咋不去抢呢,二十挺轻机枪,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叶政委,我用团座的身份命令你……”
“哎哎哎,等会儿!五挺,五挺轻机枪,不能再多了!”
“十八挺,一挺不能少!”
吕联龙恨得咬牙切齿。这黄暮,就是趁火打劫来了!他那几个破手雷,能有多着急?他现在故意在这里纠缠不休,根本就不是要留叶荣秋,而是想趁机捞好处!现在他们的兵工厂和械修厂已经能造手榴弹、地雷、刺刀和子弹了,但机枪这种玩意儿还是稀缺的很,以他们兵工厂的实力,暂时造不出来,所以黄暮手里拿着叶荣秋这颗棋子,谁找上门来求他他就趁火打劫,好几个长官都对他这狗德行恨得咬牙切齿了。可是现在有求于人,能咋办呢?
叶荣秋被他们拽来拽去,扯得生疼,两个大嗓门更是吵得他头昏,他用力把自己的胳膊扯回来:“行了行了,你们别吵,听我的,十挺轻机枪,吕营长,我现在就跟你走。”
黄暮哈哈大笑:“好,小叶都说了,十挺就十挺,我是个痛快人,吕营长,你看呢?”
吕联龙无奈极了,奈何他的事着急得很,只得点头:“得,十挺。但我说了不算,我还得回去跟咱们旅长打报告,旅长批准了才行。”
“那走吧。”叶荣秋说,“吕营长说话我相信。”
黄暮也不再纠缠了:“你快点去快点回来啊,咱们这儿还需要你呢。”
吕联龙带着叶荣秋走出兵工厂,回头看了眼得意洋洋的黄暮,磨牙霍霍地翘起了墙角:“叶政委,我说,你就别跟着那个土匪了,跟我走,到咱们十四旅来,我保证给你吃香的喝辣的!”叶荣秋是个抢手货,现在那支队伍不想要他?就冲着他手上的本事,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啊!
共军毕竟不比国军,高级人才稀缺的很,光是能认字的就会被各个部门哄抢了,更别说会械修的了!
叶荣秋只是笑:“得啦,吕营长,你跟我说说你们那门炮是怎么回事吧。”
吕联龙只好叹了口气。他也不是第一次想挖叶荣秋这个大墙角了,可惜叶荣秋自己没有意向,那也是没办法的,他只能找着机会就敲敲边鼓,就盼着哪天黄暮这家伙把叶荣秋给开罪了,叶荣秋能先考虑他们部队。这也是他钦佩叶荣秋的一点,这家伙不光有本事,也很有义气,听说当初黄暮对他有恩,所以这些年他就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黄暮不走。只恨他们没能早点来,要是来得早,这个人才哪里还有黄暮染指的份?
黄暮对叶荣秋的恩德,就是帮着他一起开办了兵工厂。
工厂是叶荣秋两年前创办的,最早只是个械修厂,他虽然在顾修戈和费恩豪森那里学到了不少枪械的知识,自己又摸索着学了些,可是光有技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时候他留在鄂南抗日战区,发现这里很多游击队的队员手里连个像支的枪都没有,他们倒是从战场上捡回了不少被国军丢弃的枪支器械,但国军丢弃的时候就把枪械损坏了,他们想用也用不了。时间久了,叶荣秋就动了办个械修厂的心思。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鄂南,是抗日的前线,日军虎视眈眈地盯着,还有国民党顽固分子将共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时候躲还来不及,谁出头就是自找死路。一开始叶荣秋只是自己找了个民房作为据点,把消息偷偷传递出去,游击队的成员带着坏抢找上门来请他修理。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几次被日伪和敌特给盯上了,被追杀了好几次,他都有惊无险地避过了。
这几年来陆续爆发的“项家山惨案”和“平江惨案”更是让叶荣秋的处境变得极其困难,但黄暮知道了叶荣秋的事之后,主动找上门来把他拉拢进了自己的队伍,想办法给他造了械修厂。最早的械修厂连把像样的板钳也没有,只有几把锉,锤,凿,石,在桌角上锉锉磨磨,只能修修破枪。后来黄暮想办法给他拉人,从附近征来机器,一步步壮大,械修厂才有了现在的规模,虽然也只是几间木头搭出来的民房,但已经能自行制造弹药了,比起两年前的局面可谓好了太多。
就冲着这点,叶荣秋对黄暮也算是尽心尽力,靠着自己的硬本事帮他谋得了不少的好处。
吕联龙带着叶荣秋到了自己的阵地,叶荣秋检查了那门损坏的大炮,大概找出了有问题的地方。但是修大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叶荣秋以前虽然也有过修战防炮的经验,真的动手还是需要不少时间和帮手的,于是当天晚上他就在吕联龙的阵地里住下了。
队里没什么好吃的,但是为了欢迎叶荣秋,吕联龙还是专门叫人去弄了两壶酒来,晚上请叶荣秋吃饭。
吃饭的时候,吕联龙也没忘了跟叶荣秋拉近关系,毕竟这种人才放哪支队伍都是抢手货。
“叶老弟,你今天多大了?”
叶荣秋说:“实足二十八了。”
吕联龙颇有些吃惊:“二十八了?看不出啊,我头一回见你还以为你才刚二十出头呢!”叶荣秋毕竟是少爷家出身,从小都细皮嫩肉的,虽说这几年在队伍里吃了很多苦,但他是天生的肤白大眼,看起来确实不显年纪。
吕联龙想了想,道:“也对,二十八,是该二十八了。”叶荣秋懂的东西那么多,要是年纪还那么轻,的确说不过去。
“我听你口音,你是四川人?”
叶荣秋笑道:“重庆的。”
“哦?”吕联龙说:“咱们营也有好几个重庆的,你等着,我叫他们来!”
叶荣秋忙拉住他:“别这么兴师动众的。”
吕联龙嘿嘿笑了笑。他这不是想跟叶荣秋拉近关系么。
“我听人说你打过武汉会战,你是啥时候参军的啊?”
“得有五年了吧。”叶荣秋答道。
“那你为啥留在咱们鄂南了?”吕联龙这话问的比较隐晦。他是听说叶荣秋以前参加过国军的。不过这也没啥,这混乱的世道,国军投靠共军,共军投靠国军,或者又做了日伪,这种事情层出不穷。大家都是穷苦老百姓出身,国军也不都是坏的,为了抗击日寇死在战场上的国军同胞千千万万,都值得人敬佩。只不过现在一些国民党顽固分子不把目光放在抗日上,却频频制造惨案屠杀革命军,这些人才可恶。吕联龙只不过对叶荣秋的身世比较好奇罢了。像他这样的能人,就算放在国军里当个领导啥的也不成问题吧,为什么会留在抗日前线跟他们这些穷的只能打游击的共军混呢?
叶荣秋喝了口老酒,被辣的咧了咧嘴,长长吁了口气:“我想找个人。”
吕联龙一怔:“什么人啊?”
叶荣秋说:“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吕营长,请你也替我留意着,你要是遇到我形容的人了,就派人来知会我一声。”
第九十章
吕联龙立刻来了精神:“你说说,是个啥样的人呢?”
但是叶荣秋却沉吟着迟迟没有开口。他在想黑狗到底是个啥样的人。他闭上眼,脑海中勾勒着黑狗的模样。黑狗这个人,他是想忘也忘不掉的,但是黑狗的形象,他却渐渐有些模糊了。这几年来,黑狗好几次出现在他梦里,梦中的模样还是很清晰的,可是一旦醒来,他就又看不清楚了。那已经不是一个具象化的人了,是融入他骨血的一个灵魂。
吕联龙见叶荣秋开始走神,不由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咋了?”
叶荣秋醒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近乎虔诚地开口:“他的名字叫钟无霾,不过他可能不用这个名字,小名叫黑狗,或者阿黑。他个子那么高……”叶荣秋站起来把手举过头顶比划了一下,“手臂那么长。”是能紧紧把自己搂在怀里的长度。“年纪比我小三岁,跟我一样是重庆口音,鼻子很高,眼睛细细长长的,很有神,很英俊,四年前皮肤比较黑,现在……可能更黑了吧。刚接触的人会觉得他身上戾气重,其实他人很好。他背上有两道伤口,正好是个大叉的形状,一道是让日军空袭时的弹片划的,比较浅,应该已经愈合了,还有一道很深,是鬼子的刺刀砍得,愈合不了,从左边肩胛骨一直到右边腰侧。”
吕联龙皱着眉头认真听着,频频点头:“好,我记下了,他是什么人?加入咱们共产党了吗?”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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