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是,石墙后面又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
“腻玉染深红。”
“艳丽难常好。”
她进去了。
石门关上。
如果这是一个秘密基地,用同一个接口,也太不慎重了些。
我想着,又赶回房间。
猛然发现房子里已经多了很多男妓。人人长得跟妖精似的,女人跟他们比都得惭愧而死。他们坐在一起,若不是手捧胭脂,便是头插金簪,金簪呢,还都是带个坠儿的。杜炎武中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也不是白来的,站那里一比,确实比别人好看很多。
我道:“各位。”
所有男妓抬头看我。
“你们知道艳门的尊主叫什么长什么样吗?”
“不知道呀。”
“人家只知道她的化名是红裳,样子,可没见过呢。”
红裳?难道,这里真的是……
“红裳观的尊主化名肯定是红裳呀,烟烟,你好笨蛋哦。”
“这,为什么你们都知道?”
“花满楼又名红裳观,是天山的一部分,全天下都知道啊。”
我飞奔到花满楼大门口。“花满楼”三字楷书旁边有一牌匾,牌匾上明明白白写着:
红裳观。
旁边又一竖条血红大字:重火宫人与狗,不得进入。
四二
“锁春弟弟,把我的胭脂递给我。”一只兰花手从我面前飘过去。
“纤哥哥,你看我这美人痣点得好么。”
“我听人家说,重莲最近最喜欢弄的头式就是像我这样的。从右往左轻轻一揽,挂个小钩子在上面。只是,他没有我这头上的雪绒毛团儿,看去自然少几分妩媚。而我这个头发,是三年前就自己设计出来的……”
锁春回首一笑:“淡妆弟弟,那京师那位有名的韩淡衣韩公子,说不定取名字就是跟你学的。要知道,两年前,江湖上哪位男人不想娶你,你的名气红遍江南两岸,令人羡慕呢。”
“那可是实话。当初铁逍公子想要将我金屋藏娇,但是当时我傻,不懂珍惜,直到前两个月我再看到他,他已有了爱妻,可他还说爱我。我……我没有答应和他走,我已是沦入风尘的人,身子脏了,又如何配得上他?唉,可惜时过境迁,人已憔悴……”
杜郎梨花带雨,身形娇弱:
“像我们这样的人,终生流连风月烟花之中,又有何幸福可言?”
…………
………………
“唉,好生生的,怎么又难过了?不是说好不哭的么。快快别提这等伤心事了……说说前几天段庄主带来的杭缎吧。我瞧那丝织滑软细腻,薄凉微寒,做成罗襦褂子一定很舒服,要不,我叫伊冬妹妹做来给你穿穿?”
“我们这等人,天生命薄,不是享福的份儿,那种高贵的东西,还是留给弟弟们用吧。你看看我这下巴,又尖了……”
…………
………………
“那边站着的弟弟是谁?赶快招待来见见?”
“是新弟弟,快来。弟弟,一踏入这条路,就再无法回头了……”
“不不,你们聊你们的,我出去走走,一会来一会来。”我逃了。
半个时辰后回来,还听到里面在说:
“重莲,重莲又如何了?他不就长了张漂亮的脸,男不男女不女的!”听声音像那锁春,他狠狠拍了桌子,“我瞧那叫重莲的新人也不过如此,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狐媚,这种人最要不得,最擅长勾引男人,下贱!”
“我看他是羡慕人家重莲,也不用这么模仿啊,真恶心。”
“自以为来了艳门就该风骚。风骚什么啊,男人永远喜欢清纯的。”
“超脱凡俗,静若处子,空谷幽莲,冰肌玉骨。这才是尤物。”
我在门口笑得伤口都拉痛了,憋了半天才走动路。
在院子里又转了半个时辰,天也差不多黑了。大概找人问清了花满楼的规矩。
姑娘相公们接客在大院,出了陪睡以外还有很多活动。饮茶品酒,赏花观草,奏乐对弈,琴棋书画,甚至喝雉呼卢,麻将骰子,无所不做。
每到换季,花满楼会举办一次花魁大赛。第一场每一个门挑一个,男女各一。再让嫖客砸银子在他们身上,谁被砸得最多,谁就是当季的大花魁。
我说,英雄大会比武功,花魁大赛比容貌?
人家给我的答案是,不止是漂亮就够的,还要综合气质。
综合气质?是指锁春那样的妩媚动人么。
还听几个男妓说,当相公的,一定要天天刮胡子,脸上不能留一点青胡茬。一旦被发现,当场扣掉一百工钱。当然,野门的那几个不羁型例外。
原来这些男妓还会长胡子,我以为他们就要长酥胸了。
在回房间的时候,人终于走光。
我在房间里左转右转,检查设施。杜郎还坐在窗边感怀春秋,挥霍光阴。
东西都还在,但凰羽刀不见了。
我有点急了,站起来道:“冰语兄,你看到我的刀没?”
“步入风尘,你还指望能够碰男人使用的东西么?”杜炎轻轻说,“你知道么,春季的花魁大赛,冬季的大花魁会来。”
“那她们把刀放哪里去了?”
“不知道。”杜炎道,“我的郎君,一定会被她的美色迷惑的。都有人说了,他喜欢她……”
“唉,我的刀呢?他们怎么这样的?”
“郎君,妾有意,君无情……”
“找不到啊,那把刀对我很重要的。”
“等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们会还给你。”门口传来伊冬的声音,“重莲,有人点你,去接客吧。”
“这么快?什么人呀?我不卖身啊。”
“不卖身,那人就说想看看你。开价就是五百两,你赚了。如果陪睡,估计要两三千。”
我简直是飞奔到的大厅。
虽说腹部伤口还疼,但轻功不会落下。身后几个丫头追得气喘吁吁,在后面大喊要端庄典雅不卑不亢,千万不可以表现出见钱眼开的样子。
我到门口的时候,站直,昂头挺胸出去了。
刚一看到客人,我转身就往回走。
刚那几个大姑娘还在讨论酿月山庄庄主,这一会人就站在这里了。我低着头,估计会有那么几分娇羞。
段尘诗道:“你……看上去有点眼熟?”
我心道这下大事不妙,我这张脸,江湖上很多人都见过。如果让红裳知道我是林宇凰,估计我会被砍成两段丢去喂狗。
“庄主讨厌,用这种方法搭讪人家。”
我已经快要被自己的声音震晕。段尘诗竟然不感到恶心。
“你认识我?”
“庄主盛名,人家怎么可能没听过?”
“原来如此。”
“庄主,赶快来房里,我们讲点悄悄话吧。”
“好。”
段尘诗果然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这把年纪了还在到处泡妞,连娘娘腔都不放过。我和他进了房间,径自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壶茶:
“说吧,你要玩什么?我不陪睡觉。”
“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我抬头,挑眉:“唷,你还不满意?不满意我陪别人去,点莲少爷我的人多得很。”
段尘诗笑笑,徐徐踱步而来,挑起我的下巴:
“长得不赖,怎么这么凶?你还是艳门呢,我看呀,该去野门。”
我才猛然想起我这是在挣钱,于是又笑道:
“段庄主,你要玩什么嘛,人家陪。”
“我要玩床上的。”
“告辞。”我起身,拱手。
“慢着,你可知道我段尘诗是什么人?”
“尘诗作剑雨作刃,酿月风流不沾花。方才已经说了,段庄主大名早已久仰。”
“我看上的人,是一定要吃掉的。”
“少爷我不卖身!”
我刚走一步,他已伸手卡住我的脖子。我转身,簌簌簌簌瞬间四掌击去。他只挡住两掌,撞在墙上。我足下一点,轻跃到他面前,悄无声息。抽他的剑,指他的喉:
“出去以后,给他们说,本少爷伺候得好得很,知不知道?”
“知,知道。”
“一千两。”
“好好。”
“你要不给,你小心你女儿……”我淫笑着,摸摸嘴巴。
“知道知道知道,你放我出去。”
我拉门,一脚把他踢出去。
腿还没收回来,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犹冷。
我立刻扑倒在地,抓住段尘诗的手:
“段郎,你还好吧?”
“好,好,我很好。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
“犹冷姐姐,段郎说他还好,他今天累了,我再扶他进去休息一下……”
“有人开三万两点你。”犹冷淡淡道,“不过你不能去了。”
“啊?为什么?”
犹冷看着地上的段尘诗:“你说为什么?”
“那人叫什么名字?”
“白翎。”
四三
“我去了。”
我又被犹冷拉回来。
“我说了,你不能去。”
突然有很多问题。
首先,风雀、红裳、鬼母,三观之首是风雀。白翎管风雀,也就等于管了红裳和鬼母。他来这里嫖妓,怎么还要付钱?其次,光看到一个重莲的名字,就值得他花大笔钱去见一面?再来,白翎可是认得我的。如果他当场把我揭穿,我就真的暴尸街头了。
“好吧,我不去。”我道,“不过,我很想知道,白翎怎么会花这么多钱?”
“这些你没有必要知道。”
犹冷走了。
一到晚上,花满楼简直是人山人海。我挤回自己的房间,碰巧看到杜炎捧着珠花飞奔而出,边跑边往头上戴。他身后跟着一帮男男女女,都跟赛跑似的,颇有意趣。
没料到他平时蛮柔弱,跑步速度这么快。
我跟着人群出去,挤在大厅门口到来不去。楼梯上站满了姑娘相公,大堂中央坐着一群人,一堆女人,一堆男人。
坐在女人堆最前头的女子背对我,不过我看出了是红裳。
那一堆男人都穿着雪白镶青的衣服,整齐地背着手站立。而最前端与红裳面对面的男子翘着二郎腿,腿上绣有一只六尾火狐。
这一回白翎没有戴斗笠。但是隔得太远,人头又挤来挤去,根本看不到。
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也听不到,身边两个嫖客讲话简直叫震耳欲聋:
“说真的,女人这玩意还真是越漂亮越拽。花满楼的女人是我见过最美的,但也是最贵最势力最难搞的。”
“确实,我开始还不相信会有踢床这种事。上次我搞冉冉的时候就真给她推了。你说这么突然拔出来,她不痛啊?她还是柔门的头牌呢。柔个屁!”
“酒、剑、女人、朋友。男人得这四样,便是消遥自在。哪知每一样都不好得。你说吧,女人有什么想要的?无非就是男人。怎么这里的女人就这么拽呢?”
“行了吧,谁叫这红裳观有天山支撑?白翎今天来,说是嫖娼,实际不就是给这些嫖客下马威,告诉咱们谁惹她们谁死?”
“起码花满楼的人还让男人碰,有银子就够了。你怎么不看看当年的双成楼?就算是只公蚂蚁,都别想爬进去。”
“你说步疏?这女人他妈就是欠操。”
我听起劲了,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
“大哥,你见过步疏?”
“怎么可能没见过?那女人是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自己的脸。她是我见过最贱的女人,但长得漂亮有什么法子。”
“怎么个贱法?望大哥指教。”
他大体说了一下,语句比较粗鲁,还有点含糊。整理清楚大概是这个意思:
花满楼的六扇门中,每扇门都有个首领。艳门红裳,娇门犹冷,冷门仙姬,巧门闲吟,柔门冉冉,野门飞漠。而花满楼六大头牌我之前已经听过。红裳只是老鸨,不卖身。另外五个门的首领分别是五大头牌。还有一个头牌,也就是头牌之首,上一季的大花魁,步疏。
步疏是六个头牌里唯一有条件卖身的。
有要求不是罪,她的要求也只有两条。但因为这个,她被无数男人唾骂。
一,艳酒。
二,重莲。
这就是她的条件。
以那俩男人的话说,她这样还不如不卖。
步疏现在不在花满楼。严格说来,她并非红裳观的人。
她是艳酒的人。
她来参加花魁大赛拿第一是显而易见的事,但她的目标不是宣布自己的美貌。而是她的所属权。
混入英雄搏斗与武林纷争的女人,总是很容易出名。
艳酒的神秘感让人们大大地提高了对步疏的期望。
然而,她不曾让人失望。
我越发觉得步疏是个奇女子。她就像个价格昂贵的极品花瓶,只给插两种植物。
一朵是倾国倾城的红牡丹。
一根是野生野长的狗尾巴草。
品位相差如此之大,果然不是凡人。
不过我更好奇艳酒。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长这么丑还吸引绝世佳丽。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在占有了这样的美人以后容忍她对外宣传她还喜欢另一个男人。况且,这个男人还是重莲。
或许他只是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让别人看看,最美丽的女人同时爱他和重莲。那他和重莲平起平坐。
天山想要对付重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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