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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天下作者:天籁纸鸢

可我总觉得他在看我,目光不曾离开过。

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忐忑着,却听他轻轻喊道:

“林宇凰。”

我的心一瞬间几乎跳停。开始确是做了傻事,这白翎的记忆力也太好了,才见我一次,就记如此清楚。

可是,叫过这一声以后,他便没有再说话。

他的声音哑哑的,这一声发出来以后,他便扶着我的肩咳嗽。咳得很剧烈,就连在旁边的我都感到钻心的疼。

既然都被认出,看他的样子又不大可能灭了我。我干脆问:

“什么事?”

他按住胸口,强忍住,吃力地换气,发抖着,压抑下去。

像过了好几个时辰,他才悄然道:

“宇凰。”

我没说话,他像听不到我说话。

“宇凰。”

我也再听不进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跟这家伙在一起,我就变得特别多愁善感,跟个女人似的。而且,我还很容易想起林轩凤。林轩凤站在西村口的小河边,朝我挥手的样子。

风是清凉的,薄薄的雾中,飘摇着竹叶的清香。

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

少年的如虹豪气,欢畅多情。

但林轩凤不曾用这种口吻叫我的名字。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压住咳声,一遍又一遍地唤道:

宇凰。

五一

从白翎那里出来,我立刻在人群中搜索那道蓝色的身影。

殷赐站在房檐下,悠闲地抱着双臂。

虽说他性情风流,但据说面对“仙人”级的人物,还是需要毕恭毕敬。我双手一拱:

“行川仙人。”

殷赐横着瞥我一眼。“嗯。”

怎么觉得有些不大友善?我怀疑是在白翎那黑屋子里待多,出来都不懂如何与人打交道了。

“我有事想请阁下帮忙……”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事啊,赶快说。”

“哦,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在英雄大会上中了白翎的招,现在还在昏迷不醒,希望阁下能出手相助。”

“有没有人告诉你啊,殷赐不治两种人:一,战伤之人。二,死人。”

“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事相求。在下几个月前中了一个女人下的蛊,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我听二尊主说这蛊为行川仙人所造,还请阁下能帮忙解蛊。”

“你听不清我的要求么。”

“在下并未负伤。”

“我说了,不治死人。”

我猛然抬头:

“我不是很明白。”

“我不治死人啊。你烦不烦?”

这殷赐说话怎么这样?

我笑道:“活人和死人只差一口气。可惜这么重要的一口气,堂堂行川仙人竟然察觉不出来。”

“人家说我是仙人,我确实就是仙人。凡人就是猜不出你什么时候死。我却能看出。”

“望指教。”

“明晚。”

“何故?”

他挥挥手,又指指楼中央。

我看看周围,挺平静的。看来我找错人了,这殷赐名不副实。本来想再数落他两句,但一想到他,就想到步疏。想到步疏,就想到重莲。想到重莲,我就一股闷气憋着特想发怒。

这个时候,花满楼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

“艳门重莲!恭喜恭喜!”

鬼母拖着我的领子,把我扔上高台。

众目睽睽,男男女女包围。

我看着底下的人,一个劲拱手微笑。

不错,我林二少有生之年竟然有机会当上花魁,花魁就是美男子。

美男子就有人喜欢。

有人喜欢,那重莲也不算什么。

杜炎抓着小手帕,使劲拧着扭着。殷赐已经不知所踪。

“野门的男子向来被称为花满楼男花魁之最,因为同时拥有阴之俊美、阳之刚毅,而这一次,重莲公子却给艳门争了口气,非但美貌倾城,文武双全,重莲公子还拥有最高杆的诱人技巧,折服了……”

开始只是觉得浑身鸡皮。听到后来,我发现“重莲公子”四字的重复几率也高得太惊人了些。于是抢险梨花带雨道:

“这乱世红尘总有诸多不幸无奈,沦落风尘,原非我所愿……也多亏了大尊主的仍让,我才重新寻回了当男人的感觉。”

花满楼一下满坐寂然。

我梨花带雨地下台。

在场混江湖的人不少。相信不久的将来,白翎被重莲上的消息会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重莲是何等人物,让白翎和他搭上关系,多少有点不愉快。

刚下台,就主持人拉回去:

“好,明天重莲公子便可以随大尊主回天山了!”

掌声雷动。

我惊:“什么?”

“大家一起恭喜重莲公子!”

掌声再次雷动。

我回头,看看二楼廊道上的白翎。他斜倚在大红柱子上,白衣上是烟笼水月的素雅花纹。一把剑夹在怀中。

兴许是灯盏的缘故,总觉得那斗笠下有一双澄澄明媚的眼眸。

不过,他就算生得跟天仙似的也无济于事。

我给人卖了。

正准备用怨毒的眼神杀死鬼母,鬼母却发话了:

“重莲,你可能不知道花满楼的规矩。每一年的两个花魁,必须归属天山的任一主子。步疏已经走了。现在只剩下你。”她说到这里,仰头对白翎道,“大尊主,这小伙子是我身边的人,你不会抢的吧?”

算她有点良心。

“不会。”

白翎也有点良心。

“不过,大尊主既然特地赶到,这面子还是要给的。”鬼母转而对我,“重莲,今天你就陪大尊主一夜吧。”

白翎道:“一会我还有事。亥时正刻之前到西街的青溪沐浴堂找我,过了这个点,直接来深松阁就好。”

一个时辰后,鬼母观。

寻常人绝对无法想象,我如何从花满楼来到这里。艳门出了个花魁,二少我成了民族英雄。一路上不少人点头哈腰,送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到目的地时,林林总总大概十七件。

全是小瓶子小罐子,小棍子,小竹片,蜡烛,奇怪的长绳串铃当,春宫七十二式,角先生……

我把这些东西集体扔到蝎子堆里,坐在鬼母旁边。

“干娘。”

“哦。”

这大妈不是想跟我玩阴的?我捅捅她的胳膊。

她把手臂一抱,特别高深莫测。

“干娘今天真漂亮。”

“嗯。”

这大妈还是不懂?

“干娘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儿子按摩按摩?”

“懂礼貌的好孩子,来。”

按摩中。

“干娘还想要点什么?”

“我想睡一会。”

忍耐快到极限。

“今天天气好,干娘怎么会想睡觉?”

“黑黢黢的,哪里好了。”

要怒了。

“这里天气当然不好。”

“那我出去走走。”

她刚想站起来,我就先行站起来,一脚踹飞板凳。

“你小子胆儿大了,敢在老娘面前撒泼?”

大妈凶起来真可怕。我摆摆手:“没有,这板凳不听话,板凳说要让我坐还扎我屁股,不守信用,我就踹了它。干娘又不是这样的人,我怎么会撒泼。”

“你这小鬼啊,早看出你等得不耐烦了。”鬼母长叹一口气,从长椅下抽出一个长袋子,扔过来。

我伸手一接。嘿,这重量,拿在手里就是沉甸甸的啊。

我立刻把它放在椅子旁,重新替她捶腿。

“你要不嫌那木棍子硌手,就继续捶吧。别又给我捶断就好。”

我有些窘迫,换过去给她捶另一条腿:

“干娘这腿是怎么回事?”

“断的。”

“我当然知道是断的。”

“小伙子,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的少一点,活得久一点。”

我一听这口吻,知道把这大妈给惹恼了,只好保持沉默。

过了很久。

我捶到一半,悄悄用靴尖拨开黑袋子。

那紫水晶,那七个孔,那质地……乖乖,真是天鬼神刃!不是我以前做来骗人的玩意!

鬼母闭着眼睛,忽然道:

“这腿是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没了的。”

“怎么?”

鬼母靠在椅背上,一手捏住一条小蛇的尾巴,长长的指甲这么一弯,便抠入蛇皮。还没见血出来,蛇挣扎了一下,不动了。她捏住它的三寸,掐断,把血注入小壶。最后扔掉蛇,擦擦手。

“那时候,有人追杀我,没法子的。”

“所以他们把你腿砍了?”

“我自己砍的。”

“啊?”

“腿被打骨折了,要拖着一条死腿,跑不快。”

“可是,你要斩断它,它就没有了。”

“我要不斩它,我的命就没有了。”

我顿时哑然。

“那时我儿子还活着,我还不想死。”

这会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我这种娃是从小没爹没娘的,对爹娘这俩字也没什么概念。好不容易遇到个爹,就被重莲一剑戳了,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二少我在乱葬村那小破篓子里长大,觉得挺好。待我好的人也不少:缺只眼的曲悠延,缺根腿的鬼大妈,缺条命的林轩凤,缺心肝的莲宫主……

重莲和林轩凤,真是想着就胃疼。我还年轻,怎能被这点风花雪月的小事纠缠住?赶快忘掉,寻找新一片天空,等一切平静了,娶个老婆生个娃,好生过日子去。

生娃……

我的可怜紫宝贝,我的混帐芝丫头。

我居然开始怀念雪芝自创的青天霹雳锅贴掌,女儿哪,爹爹想得心肝都疼了哎!

“不说这些了。”鬼母拨开我的手,“瞧你捶得心不在焉,想看刀了吧?回去回去。”

“没事,我多坐坐。”

“坐什么坐?晚上你还要去陪大尊主,再不去就没时间休息了。”

“干娘,你怎么这样待我!”

“你都接了这么多客,陪陪大尊主有什么?”

我一阵恶寒。虽然我确实有事找白翎,但怎么说都不想以这种方式。

“干娘,人家还是处子之身啊……”

“没事,大尊主人又英俊又温柔,不会亏待你的。赶快回房梳拢梳拢,准备去接客!”

“干娘~~”

“滚去!”

“年纪一大把了还瞎操心年轻人的事,大妈你小心长皱纹!”

我跳起来,飞奔出去。瞬间,后脑门被击中,壮烈倒下。一无头蛇软软落在我的面门。

十里红莲w酒五二

从鬼母那里侥幸一逃,看时间不早,我直接穿到西街去。

青溪沐浴堂。

壁上大理石雕刻,秀色红黛,娇香绮罗。这里是高官名士享受的地方,我虽然现在银子也不少,但穷惯了的人一下这麽奢侈,多少有些不适应。刚想掏银子,就有小厮过来说:

“这位公子,白翎尊主命我待您去等他。”

果然是沐浴“堂”。

白翎那个挥金如土的,选了一个最大的房间,水放得满满,还只有他一个人用。周围美女没有,英俊小生倒有一堆。

桌上金盏一座,美酒一壶,处处轻纱飞扬,醇香四溢。

估计这会儿白翎不会回来,我又不打算和他玩鸳鸯浴,绕著那些木头小生转了几圈。

谁知刚一转身,那些小生就被叫了出去。我还道是白翎回来,赶紧跟著跑。可是门锁上了。

我拉了几下,开不了,干脆坐在轻纱後的椅子上发呆。

这一呆就睡著了。再醒来的时候,水中的热气已经完全消失。蹲下用手一试,根本是彻底凉了。

刚抬头,却正对上一个人。

那人穿了衣服。只穿了衣服。

我差点一头扎入水中──虽然背对著我,但那柔舒肌发一看即知,白翎。

白翎猛然抬头,估计很惊愕。我也同样惊愕。

他不动,我不动。他一动,我必定被一击即中。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腿间有血丝。

而他,正在用一张软巾擦拭那些血渍。

记得有人说过,迎面走来两个穿一样衣服的女子,如何辨别哪个是妓女,哪个是黄花大闺女──吹来一阵风,黄花大闺女先压裙,妓女先压发。

这样关键的时刻,白翎居然仍背对著我,以掌击起水花,直冲我面门。

我立刻回掌。

等水花消失以後,他已经戴好斗笠,正在穿裤子。

“你何时醒的?”他不紧不慢道。

“我一直醒的。”我走近两步,挑挑眉毛,“所以,该看到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看到了。”

白翎没有说话,但身子明显一震。

嘿嘿,臭小子,比黄毛丫头还真好骗。我咂咂嘴,沮丧道:

“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为什麽呢?”

“你少装。”

“原来你暗恋我已久,是因为……唉,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

“告诉我,为什麽要瞒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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