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只是笑而不语。
六皇子到江南来拉拢林如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林如海这两年来只是跟他打着太极,连假意奉承都不愿意。追究底也只是因为六皇子这个人的子让林如海很看不上眼。
林如海是清流,虽然说这两年迫于时局的压力,态度也变得模凌两可起来,但是黛玉却知道,他骨子里的格是不会改变。近两年她听着林如海话里的意思,似乎不是在看哪位皇子夺位的可能比较大,而是在看哪位皇子更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对于林如海的这种态度,黛玉不置可否。只是她心中却明白一点,不管今日救下来的这个男子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的人,林如海都不会反对。因为在他心中这个不适合做君王的六皇子,林如海早就不予考虑了。
更何况,黛玉也只是从中出了一点力,即使是总督,现在也不会和他们林府公然撕破脸。
“玉儿可是猜着了肖府是哪边的人?”林如海看了贾敏一眼,才问黛玉。
“多半是三皇子的人吧,肖家和六皇子走不到一起,似乎和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没什么联系。况且我想着,肖家和西宁王府必定是联系在一起的,无论他们是拥立大皇子和六皇子,都是要遭到今上的忌惮,除了那个深藏不漏的三皇子……我却也想不到其他的人了。”
林如海便笑着点了点头:“肖家确实是三皇子的一步暗棋,埋在江南十几年,我却是一无所知。”林如海感叹了一句,但是神色间却没有语气中的那般郁卒。
“要不是西宁王世子说的那番话,我也不会联想到他下江南的时机都那么凑巧,为父甚至还不会对肖家和西宁王府有怀疑。毕竟要找出三皇子和他们之间的联系,确实是太难了。”
林如海用这样的语气说这些话,就足以证明他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黛玉便睁大了眼睛望着林如海,就连贾敏都生出了一丝兴趣。
“当年吴皇后仙逝后,她的哥哥还是京营节度使,管着京中的兵权。吴皇后的胞弟是西北大将军,戍守着西北一带的边防,吴家有先皇的一面虎符,可以调动二十万兵力。但是吴皇后之父在吴皇后仙逝一个月后,让自己的两个儿子纷纷交了兵权,又把自己手中的那面虎符交了上去。”
“之后吴家便举家回了西北,一年后吴皇后的胞弟因为负伤,便辞了官位。吴家从那以后,便像隐形了一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后来孟家三房的二姑娘嫁去了西北,听说嫁的是一个副将。但是去年我便让人暗中去西北打探了一番。这个副将虽然身份清白的很,但是当年吴将军对他可是有活命之恩。况且吴家和这个副将近年来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交往,但是暗地里的却接触的颇多。”
黛玉心中的线索便快穿成一条线了。
这吴家是三皇子的母族,虽然现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势力,但是却是联系孟家必不可少的因素。孟家又关联了西宁王府和肖家,这样有姻亲关系的家族,是最容易站在一处的。
听说西宁王是淡薄的子,不爱过问朝中事;又听说孟家是诗礼传家的大家族,百年来也只是自成一脉,并不喜欢介入夺位纷争;还听说肖大人是朝中难得的清流。原来他们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争中表现的那样淡然,却是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这样说来,西宁王世子两次下江南来,都是选在今上病危的时刻,那周铎的行为就值得深究了。他多半是被西宁王送来传递消息的,这种消息让其他人来传递都不放心,只能让西宁王世子亲自传送。
大皇子和六皇子还在彼此攀咬的时候,殊不知那个三皇子却已经在暗中撒网了。
这果然是笑到最后的人,光这二十多年的隐忍都让人不得不赞叹一声。
比起黛玉单纯的赞叹,林如海则是显得欣喜了。从注意到肖家的动向,确定了三皇子并不简单之后,他在暗中便开始留心三皇子的举动。只要被人注意到了,即使再小心也难免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三皇子善于隐忍,比起在明处争得你死我活的其他两位皇子,他确实是有勇有谋一些。
只是三皇子却也是太过于小心了,林如海等了足足一年,终究是等到了他的进一步。只要三皇子能往前进一步,他要做的事情也算是水到渠成了。
“我听赖嬷嬷说了一句,来的那个人姓赵。”黛玉见林如海一直锁着眉,便提了一句,却没料到林如海反应却很大。
“姓赵?容貌年龄怎样玉儿可曾留心?”
黛玉便又形容了一番。
“看来今上的病已经拖不住了。”林如海叹了一声,言语之中多少带上了几分感伤,“三皇子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走错了一步便会万劫不复,现如今他让赵渊从京城到江南来,恐怕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赵渊?”黛玉抬起头看着林如海,“父亲可是认识那人?”
林如海便看向贾敏,说道:“那赵渊便是和佳公主的儿子。”
贾敏颇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半晌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佳公主?那不就是护国公府的那位?那孩子才十几岁的样子,怎么能做这样危险的事情?”神色间竟然显出了几分怒气。
黛玉不明所以的看着林如海,便听到林如海道:“这次的事情,我确实是知道了一些皮毛。那赵渊这次的目的并不是扬州,虽不知他回途中为何会绕道扬州,却也知道这一路上他定是躲过了追杀,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黛玉便想到了他身上那件已经被染成深色的外衣,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现在进了肖府,虽然说焦总督不能派人去肖府搜查,但是只要一日没有拿到人,焦总督便一日不会放松对扬州城的监查。”林如海说着便站起身来,又让贾敏早些休息,让黛玉不要想太多免得伤神,又说自己今日在书房那边歇下了。
黛玉便有些错愕,连忙追问道:“父亲这是去做什么,话不是还没有说完么?”
“我今夜便写了折子,明日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京中,总要让六皇子和赵皇后没有管这件事情的闲心。”
065夜深
二更的梆子敲过,暮春的夜色就更加暗沉了起来。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街道上除了巡夜的更夫,也只偶尔有装饰华贵的马车疾驰而过。
城南的古铜巷子里,却依然可以见到蛰伏在夜色之中的人影。他们训练有素的穿梭在每一个巷子之间,密密的往古铜巷子的西侧逼去。相比于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的扬州,这里的情形却显得格格不入。
古铜巷子的西侧,却正好是肖府所在之处。
初更还没敲时,肖府的二姑娘便从西郊的普陀庵中回来了,因为肖家的马车和巡抚家女眷的马车相撞了,肖二姑娘倒是被吓着了。
所以载着肖二姑娘的那辆马车就直直的驶进了肖家的内院里,肖家早前听到消息就已经请了扬州城里的大夫。肖大人疼惜自己的姑娘,便让那大夫留宿在了肖府内,
只是这件事情的主角似乎对这些毫不知情,已经早早就寝了。但是肖府里各个地方,都一反常态的彻夜亮着灯火。
肖府西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被肖霖云请来的那位张大夫已经坐在灯下写方子了。
“肋骨被平着刺进去一刀,差点就要扎个对穿,好在是在外侧,没有伤及到脏腑,不然华佗在世也是难救了。口子太深了,这疤痕是留定了的。”张大夫转过头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才叹了一声,“虽然伤得重,失血也是过多,好歹是拉回来了一条命,养一段日子就能好了。”
说完张大夫便搁下了笔,吹了吹方子上的墨迹:“最难办的就是怕他烧了起来,今夜可是要小心照料。这方子拿着,三服药煎做一碗,隔两个时辰便灌上一碗。”他从桌子上拿起两张方子递到肖霖云跟前,“这个方子,我也开好了。今夜这位公子身边离不开人,只要他烧了起来,便把这个方子写的药也煎好了,也是两个时辰灌上一碗。”
肖霖云脸上是掩饰不了的焦虑神色,忙把方子给了身边的赖嬷嬷:“府里这些药可都配的齐?”
赖嬷嬷也是识字的,她拿着方子对着光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似乎记得府库中都有的,我这就去找找。”
“若是凑齐了,嬷嬷你便去厨房亲自煎药吧。若是凑不齐,你便打发人来说一声,再想想办法。”
让人把张大夫送到二门外去休息后,肖霖云便长叹了一声。他往窗外看去,府中许多院子都依着他的吩咐亮着灯,而夜色,却更加深沉了。
被马车一路送回来的赵渊正躺在屏风后面的床上。这里本来是婆子们守夜时歇脚的地方,如今那张陈旧的双架床下层的棉絮铺盖已经被重新换了一套,天青色的贡缎叠浪被便显得和这个屋子格外的不搭。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肖霖云只能把赵渊藏在这样的地方。今晚,也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张大夫给赵渊清理伤口的时候,过度的疼痛和疲惫,已经让他昏睡了过去。肖霖云便转过屏风走到了床边,揽月已经被他从上房唤过来了,此刻正守在床边照看着赵渊。
刚让人把赵渊从马车上背下来的时候,他身上就已经脏乱的不行了。那身染了血的袍子粘连到了血,却是不敢贸贸然的脱下来,还是让人用剪刀剪碎了才换掉。大概是一路上都忍着痛,冷汗都已经浸透了全身。
现今这副样子,还是揽月拾缀了一番的结果。肖霖云便借着光看了一眼赵渊。
当年他离京外任为官的时候,三皇子只是十几岁的年纪,并没有上朝议事的机会。况且那个时候赵皇后势大,六皇子又颇得圣心,而大皇子和二皇子已过二十,已经上朝议事。三皇子在这三个皇子的光环之下,竟然被映照的暗淡无光。
明明是先皇后的嫡子,明明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却落到这么个地步。
肖霖云也只是在中的晚宴上远远见过一次三皇子,十年之后,早已经记不清三皇子是个什么模样,孟家却传来了消息。
这个丝毫不起眼的三皇子,却在十年的时间内,让西宁王府和孟家站在了他的身后。这些年来,他在江南也为三皇子做了不少事情,才逐渐的了解这位看似毫无建树的皇子,把自己藏的有多深。
虽然大皇子比三皇子岁数上大上很多,但是比起心机权术来,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仅仅只是拿四川总督、六皇子的表舅父被杀一事来说,这件事情肖霖云很清楚不是大皇子做的。四川总督袁钊不久便要回京述职,今上却无意间在赵皇后面前提及,要让川宁侯府的三子来补这个缺。而川宁侯府却是二皇子的母族,今上这般做,便等于是把四川的兵力送给了大皇子。
六皇子自然是不肯的,便策划了这起假谋杀案,想嫁祸给大皇子,至少让今上对大皇子存着疑心。当然这起嫁祸的谋杀案,并没有打算要了袁钊的命,充其量也只是皮伤。
三皇子却在这里面横了一刀,趁机结果了袁钊,导致了大皇子和六皇子彻底撕破脸,连表面的平和都装不下去了。
袁钊死了,今上对大皇子起了猜疑,四川总督之位最后便落到了柳思旻的身上。这个柳思旻虽然看着两边都不靠,却已经是三皇子手中的棋了。
而这一次赵渊则是从京城去了蜀地,也不知是去布置什么。到底是被六皇子的人发觉了一些不对之处,便派出了人马追杀。
只是这赵渊倒也聪明,没有直接回京城,而是绕道江南,辗转了几个省才到了扬州这里。西宁王府暗中传来的消息是,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赵渊的安全,。
只是如今,焦总督已经发觉,说不定今晚就有人到府中查探。况且,赵渊又身受重伤,短时间内恐怕下不得床。
不过,三皇子既然示意肖府的这枚暗棋可以浮出水面,肖霖云便知道他定是下了什么决定。当年活在六皇子影下的孩子,现如今正在一步一步的计划着,夺回自己本该得到的东西。就冲着三皇子的这份隐忍和心机,肖家也应该站在他身后。
肖霖云又朝赵渊看了一眼,都说外甥似舅,也不知这赵渊和三皇子到底长的有几分相像。他眼中的灼热清晰可见,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的是未来帝王的轮廓。
三更刚刚敲过,肖霖云书房的门便被下人急促的敲响了。
“老爷,后院里,后院里又进来了三个人,都已经进了二门内了,还好陈护院发现的早……”
肖霖云面色如水的端坐着,紧蹙的眉头则是暴露了他心中的焦急。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是绝对不能慌乱的,便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让他们好好守着,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
那小厮应了一声,到底还是慌慌张张的离开了。
肖霖云握紧了双手,只要撑一夜,明日他便要把赵渊转移到其他地方。这是三皇子的亲外甥,是已故的和佳公主的儿子,他们肖家在三皇子跟前,基本来就没有西宁王府和孟家那么深。这次虽说是一个难关,却也是一个机会。
这一夜,肖霖云在书房里坐了一夜,书房里来回话的人来来回回了十几趟。卯时一刻,天终于透出了一丝昏暗的光线,过不了半个时辰,就要亮了。
肖霖云正面对着窗外,表情中却不知道是松懈还是紧张。他在书房中踱了几步,索打开门大步的往赵渊所在的那个院子里去了。
晨起的扫撒丫鬟们在园子里清扫着,见急匆匆走过去的肖霖云,半响之后才反应过来,对着早已经走远的身影请安。
一路到了那个小院子,却迎面撞上了出来的赖嬷嬷。见是肖霖云,赖嬷嬷脸上便露出了几分喜色:“老爷,那赵少爷刚才醒了,半夜里虽然发了热,但好在已经退下去了,人看着也没什么事了。”
肖霖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便听到赖嬷嬷道:“老爷可要去看看,张大夫说醒过来便要吃些清淡的食物,厨房里都备着呢,我去催一催。”
肖霖云只是点了点头,人却已经往屋子里去了。
东边已经透露出了一丝光亮,但是这个屋子里暗,因此还是点着灯。肖霖云绕过屏风,便看到赵渊果然已经清醒,正由揽月扶着靠坐在了床上。
“肖大人安好,学生有伤在身,不能起身行礼,不敬之处,还望见谅。”赵渊坐在床上欠了欠身子。他脸色苍白,但是却掩不掉少年意气。
肖霖云便说不敢当,又问赵渊觉得可否好了一些,又让揽月去传张大夫过来。
揽月便应了,才退出去带上了门。
“你可有何打算,若是你没什么想法,我想着今日还是趁早转移地方。焦陆盯上了这里,肖府已经不安全了。”肖霖云便压低了嗓音说道。
赵渊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如今肖府外面肯定都是焦陆的人,如果这个时候贸然出去,恐怕还得不偿失。”
肖霖云便叹了一声:“我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昨夜就有一批人偷偷的潜进了府中,我怕今晚,肖府内就已经守不住了。”
“我倒是有个方法,却不知行不行的通。”赵渊突然抬头说道。
057计策
(上一章把056写成了065,不知道怎么改过来,大家将就一下吧,哭)
辰时刚过,便有六两马车间隔着从肖府出来。四辆出的是前面的小门,另外两辆却是从后门悄悄的走了。六辆马车在外观上看着完全一样,也都是跟着四个家丁并一个车夫。
其中四辆出了肖府的大门便沿着扬州城的四个方向直驶而去。两外两辆则是围着扬州城的街道转了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还是在扬州城内打着转,另外一辆却是直奔城门而去。
在肖府外苦守了一夜的那群人顿时傻眼了,前门后门守着的人加起来也只有二十来人。
古铜巷子前后都是繁华的街道,这个时辰,街道上便已经是人来人往的了,想要在暗地里隐藏着这么多人,已经是极其不容易了。肖府的六辆车是隔一段时间便出来一辆,二十多个人顷刻间便被分散了。
酉时一刻,六辆马车便陆续回了肖府,待到最后一辆去普陀庵接孟氏的马车都回府了之后,肖府的大门便合上了。
“怎么可能跟丢,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巡抚府内的书房里,便传出了一声怒吼。
下面的人灰头土脸的垂着双手,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那肖府出来了六辆马车,又分散的开,还围着扬州城一直绕道。白日里人多,小人们也不敢太放肆。”
“放屁什么人多,都是借口”陈也升气的脸红脖子,顺手就把手中的镇纸朝着下面的那人扔去。那人只是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不敢挪动半分,好在陈也升也砸偏了些,只是撞到了那人的手臂。
“传我的令,就是把整个扬州城翻了个底朝天,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你认得他的模样,派人画了画像,挨家挨户的找。”陈也升说完这些,便有些泄气的坐了下来,“人手你想要多少便说,只是有一点,明日的这个时候,我要看到活人。”
那人眉心一跳,便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才逃一般的离开了陈家的书房。
陈也升揪着眉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半天,才狠狠的拍了一下身前的铁梨象纹翘头案。到底是文臣,焦躁之下力度也没控制好,这一掌下去,陈也升整张脸都扭曲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一颗心便如这吸进去的气体,变得有些凉了。
肖霖云公然作对,林如海态度不明,似乎是从蜀地挖掘到什么信息的男子,诡谲的时局。
陈也升烦躁的一袖子挥掉书桌上的托盘和茶点,飞快的研了墨,便坐下来修书一封给了远在京师的六皇子。
而重新安静了起来的肖府中,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赵渊却依然躺在那张和整个屋子格格不入的床上。他已经重新梳洗过了一遍,昨日里的狼狈神色已然不复存在。这个少年斜躺在叠得整齐的天青色贡缎被子上,身上的伤上了药,短时间内都是不能动的。
“太太,老爷。”赵渊之前便听到了脚步声,听到外间丫头请安的声音,便微微撑起身子。
“可不要起来,小心伤口又裂了。”肖霖云走在前面,人早已经转过屏风,看到赵渊的动作,就连忙制止。
赵渊也不多礼,只是由躺着变成了半坐着。
“这位是我的夫人,想必你们之前定是见过了。”肖霖云刚说完,孟氏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赵渊便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激:“在城外见过,子深还要感谢夫人的活命之恩。”说完,赵渊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接着补充道,“子深是我的字,是我母亲生前给我取的。”
大兴朝的习惯是男子到了弱冠之年才会由长辈赐字,赵渊如今只有十二岁,他的情况却显然有些不同。
和佳公主当年下嫁护国公府的嫡长子赵霁,乃是赵皇后牵线,今上赐婚。只是那赵霁风流是出了名的,若是今上有一分疼惜和佳公主的心思,也不会让和佳公主嫁给那样的男人。
那赵霁迎娶了和佳公主,倒是还好了个两三年,只是江山易改本难移。皇家长大的公主,即使没有母亲依仗,终归也是金枝玉叶,身上自然带着一分傲气。之后,京中的夫人们便都知道,和佳公主和驸马不合。公主长年居于上房,驸马也只是偶尔去一俩趟。
后来,和佳公主产下一女,却因为血亏虚弱致死,三年后赵霁在迎娶继室前一个月便暴毙而亡。
这些年来,谈及和佳公主,哪位夫人不会感叹一句呢?
假若吴皇后在世,不说和佳公主日后会怎样,但是绝对不会被指给赵霁这样的人。而如今,赵霁暴毙,赵渊还小,护国公便把自己早年间就分出府了的二子接了回来。
而赵渊,本来应该是皇亲国戚,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却被人从蜀中追杀着一直狼狈的逃到江南来。
孟氏想到这里,心一软,眼睛里就更柔和了。
“我也只是帮了一些小忙。”孟氏便挨着肖霖云坐了下来,又问道,“只是我怎么也不明白,世侄怎么会在那庵中,又怎么进到后殿里了?”
当日他们接到赵渊的飞鸽传书,说被困在普陀庵中,孟氏当时便有些奇怪。只是当时的情况不容她想那么多,连忙让人套了马车直奔西郊。
“我一路到了扬州,便躲进了那尼姑庵对面的一个寺庙中,但是不久之后便有人来搜查,山下又被人守的严实。迫不得已之下,我见寺庙对面有座庵堂,便下到山崖底,又绕道对面爬了上来,只是没想到那里却是那尼姑庵的后殿。”赵渊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按了按肋间。
孟氏倒抽了一口冷气,赵渊身上本来就带着伤,再加上攀上山崖。虽然他语气间说的很是轻描淡写,但孟氏却知道那段时间他必定是很辛苦。她鼻子一酸,想起来若干年前她还未出嫁的时候,在十五的宴上看到的和佳公主,心中越加不是滋味起来。
这没了母亲依靠的孩子,自然是比寻常人辛苦的多。
“我在后山上躲了一夜,白日里看到有间厢房的门是开着的,便躲到了梁上。幸好肖夫人来的及时,不然我恐怕就是死在那里也没人知道了。”赵渊自哂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平静。
孟氏便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叹息什么。半晌之后,她才恍然间回过神来,却听到肖霖云已经和赵渊说了几句话了。
“听说今日在城门外,是林家的姑娘帮了忙?”肖霖云站了起来,眼睛中倒是带着几分探索。
赵渊的目光便一下子拉远了:“却是如此,如果不是林姑娘,按着陈也升的子,这一劫我恐怕就逃不过去了。”说完他便话音一转,“林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如海确实是让人猜不透。”肖霖云叹了一声,“要说他是清流,这两年虽然江南是比京中平静一些,但是对于我们私下的行动,他必定还是有所察觉的,只是没有往上上过折子。但若要说他站了队,他跟其他三位皇子也不甚亲密,甚至屡屡驳了六皇子的脸面。”
“只是今日的事情,若是没有林夫人授意,这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做这般事情。”肖霖云锁着眉,有些苦恼,“这样看来,林如海似乎还在暗中帮我们一般,不说其他,今日我便要欠着他一份情。”
赵渊微眯了眼,手就忍不住触了一下自己的右颊:“那个小姑娘主意大着呢,林家能养出这样的姑娘……若是林大人能招揽过来,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助力。”
肖霖云便点了点头:“只是他至今态度暧昧,又是今上的心腹。万一我们要是猜错了,生生暴露了自己不说,最怕的就是他一折子送到御书房……”
赵渊的脸上就带出了一丝少年人不该有的深沉:“态度暧昧只能说明他在摇摆不定,且过几日吧,他是不是有心投靠,这几日便可以看出来了。”
孟氏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屋子,赵渊便压低了声音道:“今上最近变得越发的多疑起来,不但是其他的三位皇子,就连舅舅也有人暗中盯着他。只是却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今上的,还是其他皇子的人。不过不管怎么样,舅舅终究是被人注意上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很多事情便只能由他亲自去做才能放心。
肖霖云神色便带了一分严肃:“只是这件事情一过,肖府便暴露了。今日里陈也升便明里暗里试探了我几次,不过他却认为我是大皇子的人,还没有怀疑到三皇子身上。”
“也快了……”赵渊抬起头看了一眼泛着黄的帐幔,脸上不由来的多了一丝倦怠,“今上的身子,若是好好养着,说不定还能撑上一、二年。只是近来大皇子和六皇子频频动作,今上恐怕早就寝食难安了吧。”
肖霖云也附和着点了点头,却听到赵渊继续道:“这天家的情分,也不过……”剩下的话便是呢喃出来,模糊的很。
这样的话,肖霖云却是不敢接的。
赵渊也只是突然之间的感触,意识到了之后便收敛了神色,终是没有再提。说了些话之后,肖霖云便也出了院子。
这个平日里本就人迹罕至的院子,还是如往常一般幽静。肖府外还是有人彻夜的守着,只是再也不像头一日那样有人闯进去。
肖家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应该说,肖家前所未有的安静了下来。
058风气
庆丰四十年,注定在大兴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月二十三日,一封密奏就呈到了御书房。巡盐御史林如海弹劾江苏巡抚陈也升和两江总督焦陆滥用职权,以权谋私,私自下达搜城令,抓捕莫须有的逃犯。
又写了一个折子,弹劾六皇子在江南结党营私,罗列了若干证据,随着那份折子一起递了上去。
今上看完之后本来就勃然大怒,不料一日之后蜀地中传出消息,说四川总督袁钊被杀一事就是六皇子自编自演的,目的就是陷害大皇子。
消息传得虚虚实实,今上心中起疑,自然是亲自派人去蜀中查探。最后是从袁钊的几个副将口中得知六皇子当初确实是以这件事情来栽赃大皇子,为的只是蜀地的兵权不落入大皇子手中。
今上气的又病了一场,几日之后才算缓过了起来。大皇子侍疾今上寝前。婉言要今上还自己一个公道。万贵妃则是日日悉心照料,今上三日之后便挣扎着上了朝。
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今上斥责六皇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其心可诛”。
这三个词一出来,整个朝堂都轰然了。
之后,今上便让六皇子面壁思过,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出皇子府。后又斥责陈也升和焦陆结党营私,各罚一年的俸禄,又让其在江南闭门思过,却没有让他们贬黜或者罢官。
林如海便知道今上还是对自己起了疑心,毕竟他呈上去的那些证据虽然尽量都是挑选的近况,但是那些并不足以给予重重的一击。只有把六皇子招揽他的事情也隐隐的透露给今上,才会让今上起忌惮之意。
毕竟他管着大半个江南的银钱,是出不得错的。六皇子招揽自己的原因无外乎是为了钱财,试问一个在京中的皇子要钱又要兵力,除了篡位还能做何他想?即使六皇子只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并不是为了篡位,但是今上多疑,必定会想的多些。
自己在这个时候呈上折子,时间就已经晚了,但是这并不是今上会怀疑他的主要原因。关键是四川总督袁钊被刺杀的真相却紧跟着被揭露了出来,今上的多疑,难免会让他琢磨着林如海在这件事情上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
今上只是罚了陈也升和焦陆的俸禄,并不处置,其中一点就是为了平衡江南的局势。
既然起了疑,便不能让林如海一人在江南坐大,而陈也升和焦陆无疑是牵制林如海的上好人选。
林如海得到这个消息,只是一笑,神色间也没见到彷徨之意。
而古铜巷子里的肖府中,依旧是那个外表看上去破旧的小院子里,即使隔着好远都能听到肖霖云的笑声。
“如今陈也升和焦陆被今上勒令闭门思过,子深你便在此处安心的养伤罢。”肖霖云看了一眼屋子,家具和器皿已经全部重新置换了一遍,如今除了有些陈旧的墙面,这屋子倒也算住的人了。
消息传到江南之后,肖霖云便要孟氏安排着赵渊住进客房,赵渊当即便拒绝了。虽说那两人被勒令闭门不出,但是却不排除还有风险,现在本该在京城中的他待在江南,凡事都应该以谨慎为主。
肖霖云便在暗中赞叹了一声,这个少年心成熟,处事谨慎,说话间也是滴水不漏。这天家教养出来的孩子,自然是和外面不同的。
“林如海这般做,恐怕是早就怀疑了三皇子也有争位之心。不过光凭着这件事情,我便有八分把握他是愿意站过来的。如今的局势,要是能把他争取过来,却是再好不过了。”肖霖云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神色间便带了一丝欣喜。
他和林如海是同年,两人又在江南处事那么多年,彼此之间自然是有几分了解。林如海满腹才华,光是看他接任巡盐御史短短两年之后,江南的盐政便得到了整顿,就足以证明他能力出众。只是他自诩清流,不肯站队,日后必定是个牺牲品,不免让人扼腕叹息。
“林大人如今恐怕也别无选择了,袁钊的事情在这么巧合的时刻被捅出来,依照今上的子,多少也会对林大人起了猜忌。”赵渊笑了一声,远目看了看窗外已经绿叶浓密的枝木,“不然陈也升和焦陆早就被撤职了。”
“你不了解今上,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相信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赵渊似乎对今上有颇多微词,只是作为臣子,即使现在他已经站在了三皇子这一边,但是说出对天家不敬的话,他却还是不敢的。
只是赵渊不同,他还得叫今上一声“皇祖父”。
“既然是这样,林如海恐怕不久之后便会跟我们联络。”肖霖云便避开了赵渊的话,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
赵渊心中一顿,自哂了一下。这安静久了,便总喜欢回想以前的事情。
“不行,我们要主动去找林如海。只要他进了这一步,我们即使多上前几步又有何妨。”赵渊沉吟了一声,“等到林大人给了确切的答复,我便即刻上京。”
“这么快。”肖霖云惊讶的看了一眼赵渊,“你的伤还没好,要是上京的话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
“今上这段时间必定是盯着林大人,等过十天半个月的,再暗中和他联系。到时候,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京城里的局势怕是又要变了。”赵渊说完便低下头,屋子里光线偏暗,映衬的他的神色也是晦暗难辨。
肖霖云外任十几年,也只见过今上数次面,对于今上的子自然没有赵渊了解的清楚。见赵渊这般说,便也点了点头:“那子深便好好休息吧,这一处我已经吩咐了人不要来打搅,要是有什么事,便唤外间伺候着的丫鬟。”
赵渊便隔空行了一个礼,肖霖云才推门而出。
三月七日,肖霖云便坐着一辆丝毫不起眼的马车从后门出了府,绕着扬州城转了一圈,才进了一个幽深的巷子,而那辆马车还是绕着扬州城转着圈。
三个时辰之后,他又从巷子的另外一个出口走了出来,还是进了来时的那辆马车。
随后,一个穿着灰褐色长袍的男子也从那巷子里走了出来,他身后倒是跟着几个长随,进了一个茶楼坐了一会儿,林府便来了一辆马车把他接走了。
又隔了一日,在江南蛰居了半个多月之久的赵渊终于启程回京。虽说是轻车简装,但是肖府还是派出了府中最好的护卫护送。
江南热闹了一回便也安静了下来。肖霖云称病谢客,焦陆和陈也升闭门反思,林如海忙于公务,日日不得闲。江南的大小官员们都想从他们口中套话,想得知今上斥责六皇子和扬州发生的这件事情到底有何关系,却都没找到机会。
孟氏却还是隔三差五的设宴,扬州城其他夫人也是跟样学样,帖子的名目更是花样繁多。只是让人奇怪的是,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热衷赴宴的夫人们,以及没有收到帖子的夫人们都纷纷的赶了过来。
而贾敏却称自己春天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管是对孟氏还是其他夫人的邀请,都以身子抱恙为由拒绝了。就连黛玉,都以侍疾为由躲开了那些姑娘们下的请柬。
贾敏这一病,就从春末病到了炎夏也没见好。本该侍疾的黛玉却依旧如往常那样跟在贾敏学着理家,只是出了侍疾的名由,她早上便不去书房跟着曹先生念书了。
大兴朝庆丰四十年的这个夏天格外的漫长,林家寒冬时从北方运过来的冰,往年都有剩余的,今年直到用完了,天气也不见有凉爽下来的迹象。
而朝中的形势,却比这天气还要灼热的逼人。
春夏交替之际,一连有五名二品以上的官员弹劾忠烈侯长子贪赃枉法,又弹劾其三子在地方上卖官。今上大怒,下令刑部彻查此事,却发现所言非虚。第二日,忠烈侯便跪于御书房前,忠烈侯府长子和三子也纷纷撤了职。
今上又斥责忠烈侯教子无方,令其闭门反思一月。因其还任着兵部尚书一职,便让兵部侍郎常胜暂管兵部诸事。
夏季过了一半,暑气最重的时候,今上突然在半夜查抄了六皇子府,发现府中暗格里藏着若干巫蛊之物,意指在克死今上和其他三位皇子。消息传到中,今上震怒,命人把六皇子押至宗人府,择日再审。
赵皇后在今上寝外跪了整整一夜,今上也未传召。
奇怪的是今上在查抄六皇子府的前一日还觉得闷,查抄之后身子变觉得松快了许多,更加对六皇子以巫蛊之物害他一事深信不疑。大皇子和二皇子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六皇子的处境更加窘迫起来。
六皇子被关进宗人府两日之后,正是子时刚过,中便传来了喧嚣声,火把的光彻夜未息。胆大的官员便在暗中探听消息,胆小的干脆已经收拾好了细软准备随时离京。
这一夜的厮杀终于是出了结果,六皇子犯上作乱,带着禁卫军杀进了中。只是本该是六皇子这一方的王子腾却临阵倒戈,反将了六皇子一军,生擒了六皇子。今上被吓了一遭,旧疾复发,急宣诸葛太医进扶脉。
刚刚好转的形势便又乱了起来。
059大定
今上病重,不能再上朝处理政事,六皇子一案也是择期再审。
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几位内阁大臣便联名奏请今上让三位皇子协理朝政。今上考虑了一日,第二天便准了。
三皇子便名正言顺的走进了大殿。
按照大兴朝的历来的规矩,皇子只要年满二十岁,便要择府令居,并且上朝议事。只是三皇子如今已经近三十了,却从未上朝议政。当年的确是有阁老曾经提过,只是三皇子既无母族依仗,又不得今上圣心,因此也是不了了之。
只是三皇子却从未拿这件事情做过文章,每日在三皇子府闭门不出,只有每年皇中摆宴席的时候,才被众人记起,今上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赵皇后被人软禁在自己寝之中,不准她和外面传递消息,忠烈侯还在闭门思过中,其子罢黜的罢黜,贬谪的贬谪,忠烈侯府已经不成气候。
今上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可以上朝听政,坏的时候也会几日卧床不起。诸葛太医不敢回府,留宿在今上寝的偏殿,日夜不敢合眼。
就这样煎熬着过了半个月,京中的天气越发的燥热起来,整个京城的人心都在浮浮沉沉的躁动中。今上吊着一口气,六皇子已然失势,这最有希望上位的当然就属大皇子了。
因此六皇子一派的人终日惶惶不安,唯恐成为了新皇手中的试刀石。而大皇子这一派的人,终日便志得意满,仿佛就等着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三皇子还是夹在中间,既不会显得低调,也不会太过显眼。
今上便在病中默默的观察着,即使他已经老迈,身子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但是这个在位四十年的帝王却有着任何人都没有的小心谨慎。
万贵妃和季淑妃会轮替着亲自在他身边侍疾,只是两人从来都是被心伺候着,哪懂得照顾人。十天下来,两人便瘦了一圈。即使是这样,今上也从来不吃万贵妃和季淑妃端的汤药和食物。
他这一生从未试着去相信一个人。他是少年天子,母妃只是中一个低贱的女,只因为皇后无子,又看他亲母早死,便抱养了他。即使是这样,也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便格外被那些阁老们低看一眼。
最后还是靠着吴家的兵权,他才能坐稳了皇位。
只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等他坐稳了皇位,便觉得吴家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况且吴家是武将出身,行军打仗多了,说话行事间便不懂得分寸,他便觉得威胁到了他的皇位。
当年吴皇后产下和佳公主,几日后便血崩而亡。这中间先前的赵贵妃,现在的赵皇后动了手脚,他也知道,只是密而不发罢了。毕竟吴家的兵权太大,他终究是不放心的,吴氏一死,这吴家就失去了中的依仗。这样一来,他收回吴家的兵权也容易一些。
吴皇后逝后,今上却没料到其父主动交了虎符,又让长子辞官,回了西北。后来,其次子又因伤辞掉西北大将军一职,吴家便从此消失在世人的视线之内。
夜里响起来,他也是后悔过的。吴皇后和他是少年夫妻,他迎娶吴氏时正是处境最艰难的时候,患难夫妻自然是多了一分感情。况且,吴氏对他,确实比现今围在他身边的女人们真心。
只是人都已经走了,再想这些只是徒增自己的愧疚。
所以他才更加不敢见三皇子和和佳公主,特别是他们二人越来越肖似吴皇后的脸更让他惶恐。后来和佳公主嫁出,三皇子择府另居,他才松了一口气。但又感觉生命中什么东西正在逐渐的远离他,正是这份不安全感,才让他越来越多疑。
今上靠坐在床上,由身边的内侍一口一口的喂着药。那内侍姓任,已经四十多岁了,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跟在了他身边的,自然是信得过的人。
只是他喝了几口之后,便觉得格外的不对劲起来,往日里的汤药并没有这股芬芳的香甜气息。
“今日诸葛太医可是换了方子?”今上摆了摆手,示意那内侍拿开药碗,才问道。
任太监便放下碗,垂首立在一旁,声音虽然刻意压了,但还是带着阉人的尖锐感:“回万岁,诸葛太医并没有换药方子,还是跟昨日里吃的一样。”
今上脸色顿时就变了:“快,宣诸葛太医进来。”
任太监抬起眼皮子看了今上一眼,面无表情道:“嗻。”
没过一会儿,诸葛太医便匆匆的进了寝,给今上检查了一番,又把那碗药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今上一颗心便落了下来,让诸葛太医去偏殿等候传召。
入夜之后,今上便噩梦连连,半夜惊醒之后,便发现自己本就不能动弹了,就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哼唧出细小的声音。
这是中风之症,今上心中也清楚,便有些绝望了。
好不容易等到天光亮了一些,进来伺候的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脸色惨白的叫了一声,才跌跌撞撞的掀了帘子唤人去了。
诸葛太医衣衫不整的奔到正殿内,扶了脉之后,脸色也不见得好。
当天便传出今上中了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正是早朝期间,听闻这个音讯,早朝便罢了,朝堂上顿时乱成一团。几位皇子全部奔到今上寝,却被任太监拦在了门外。
大皇子和二皇子一直嚷着要进去侍疾,任太监则是冷笑了一声:“万岁吩咐了,除了诸葛太医,任何人都不准进去。违令者,格杀勿论。”
大皇子和二皇子对视了一眼,便默不作声的站到了一边。任太监看了一眼一直躲在屏风后面的三皇子,便低下了头。
诸葛大夫试着施了几天的针,却一点好的迹象都没有,满朝文武便统统开始打起了小盘算。
半个月之后,三个内阁元老便联名上奏今上册立新君。今上想着那一碗多了一丝香气的汤药,又想到如今进了他寝的也只有万贵妃和季淑妃,便在陈阁老提议三皇子的时候哼了一声。
另外两位阁老便交换了一下眼神,新君便这样简单的定下来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自然是有反弹,但是全部都被铁血的压制了下来。从今上犯病到册立新皇,他们连今上的面都没见到。六皇子的旧部却暗自松了一口气,三皇子继位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比大皇子好的多。
新皇登基大典定在入秋之后,在这之前,三皇子便开始主持朝政。
第一件事情便是代替先皇彻查六皇子谋反的事情,这一查便查到了大皇子头上,这巫蛊却原来是大皇子派人暗藏在六皇子府中的。之后便是历时半个月的审查,人证物证俱在,大皇子百口莫辩。
大皇子获罪,但是六皇子逼却也是事实。只是新皇继位,大赦天下,又不忍手足相残。便给了他们封地和爵位,在新皇登基大典之后便回封地,并且勒令他们永远不准出封地。
这道圣旨下来,不管是六皇子的人,还是站了大皇子队的大臣,都无言的松了一口气。三皇子看来是个心软的,对着两个垂涎皇位的兄弟都没下狠手。既然都能这般仁慈,可见日后也不会追究他们的事情。
只有熟知三皇子情的人,才在暗中冷笑。现今只是时局不稳,等三皇子坐稳了皇位,就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消息传到扬州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夏末,漫长的伏夏终于过去了。白日里虽然暑气还很重,傍晚时分便凉爽了下来。
黛玉坐在小香榭的秋千上,有些迷茫的看着黄昏时晚霞满天的西边。林如海暗中联系三皇子的事情她也知道,即使三皇子嫌林如海站队站晚了,这中间还有肖家来周旋。这样一来,林家虽然不会像现今这样鼎盛,至少也能保全这个家族。
只是,林如海的命运就真的这样被改变了吗?
原著中的这个时候,皓玉已经早夭,贾敏已经不在,黛玉还在贾府中,只留下林如海一人在扬州面对现在的时局。
在想想她现在的生活,林如海并没有站错队,皓玉聪明懂事,贾敏虽然身子弱,但是也比之前好了太多。他们一家人如今都康健,再也没有比这些更幸运的了。
“姑娘,咱们还是赶快进屋吧,这天一黑便有些冷了,小心别受了凉。”芷兰一边轻轻的推着秋千,一便柔声劝道。
“芷兰,你想去贾家吗?”黛玉突然出声,天际的光线被最后一抹黑暗吞噬,黛玉的五官在模糊不清的光线中也变得含糊起来。
“贾家?”芷兰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姑娘说的可是你的外祖家?这有什么想不想去的,姑娘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呗,除非姑娘不肯带上我。”
“是啊,有什么想不想去的,不管怎么样,这贾府,是一定要去的。”黛玉呢喃了一声。
新皇登基,正三品以上的外任官员都要进京朝贺,觐见新皇。
登基大典定在九月,如今已经是八月初了,贾敏早就已经开始张罗了起来,这几日便要准备着动身了。到扬州十几年,贾敏之前就心心念念的回贾府看看,上一次是时局逼迫没有前行,这一次却已经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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