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崩作者:楼非
(上)
?清晨,天空灰蒙蒙的下着绵绵细雨,略带寒意。大臣们没精打采地站在朝堂上,大半的人都是呵欠连连,不是没有睡好,而是以为今天也是走过场,待会儿淮钧不来上朝,他们也只能回家罢了。
这样的朝会持续了大半个月,起初以为淮钧卧病在床,后来就听闻那是为了一个男宠,但是在范绍谦和诺煦纷纷入狱后,朝臣们都是敢怒不敢言,任得奏折越堆越高,他们也无计可施,继而也放任自己颓废下去了。
故此当诺煦和范绍谦同时间推门而进时,那些大臣先是愣一愣,继而挺直腰身,打起精神来。幸得如此,淮钧紧接而来时,才不至于看到朝堂上一旁散沙的模样。
“圣上万岁!”朝臣们齐声道。
“平身!”淮钧朗声道,要说之前病了的话,现在显然病好了,虽然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但他双颊微红,目光明亮,嘴角微扬,大有春风得意之态。
底下的人见他心情好,也悄悄地松了口气,却有一个人惶恐地握着奏折上前道:“启禀圣上,鹿邑连续下了半月雨,河水漫溢,牵连淮阳、柘城等县,冲走了民房牲畜,也淹没了农地。百姓流离失所,饥荒肆虐,请圣上明断!”
淮钧是抱着陈璞醒来的,心情就像是咬了一颗糖般甜甜蜜蜜。他带着这样的心情来上朝,希望听到的自然是好事,压根儿没有料到鹿邑的灾情又严重了。他只能垂下喜悦的嘴角,端出严肃的样子。
他想了一下,问:“户部拨到鹿邑的银两送到没有?”
那人缩一缩脖子,答道:“那批银两将近鹿邑时被一群流氓山贼劫走了。”
“岂有此理!”淮钧往椅柄用力一拍,勃然大怒,说:“此事为何不早早上奏?”
底下的人没有一个人敢踏出来回答淮钧这个问题,先是一半的人把头垂得极低,剩下的一半人也随之低下头来,莫说诺煦和范绍谦只敢屏息静气,甚至连f轩也不敢多讲一个字。或许唯一有这个勇气的,大概只有痛恨淮钧的永霆了。
但是永霆几天前就扬言:“为君的不早朝,我这个当臣子还不如在家中睡到日上三竿吧!”
结果来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敢在淮钧面前追究他的不早朝,反倒统统闭上了嘴巴,任由淮钧追究他们的“不上奏”。
良久,那臣子才惊惶地说:“莫大人已返程归来,预计今日下午就到了。”
言下之意,就是把所有责任推给运送银两的莫回川。诺煦双眉一皱,要是莫回川回来,不可能不写信给他;如此大的事情,昨晚他回到府中就该收到消息,但他一无所知。他怀疑地看向那人,心里立刻就明白了,有人乘着他在天牢,把这事拦了下来。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淮钧开口:“传令下去,让莫回川一到京城就进宫见朕!”他顿了顿,忽然把视线移向面色极其不好的诺煦,再说:“哪儿都不能去。”
“是!”
“水患严重,祸延甚深,马上派几个治水的人到鹿邑当地,找出对策,尽快控制着灾情。再增拨五十两白银,调动士兵,分批送过去。”淮钧下令道,大臣们连声应好,不再多言。
下一刻,兵部侍郎踏前道:“启禀圣上,这半月来匈国屡次进犯,幸得镇南将军坐守边境,几次打退匈兵,实属可贺。”
此话一出,不等淮钧说话,底下的人就争先恐后地说:“匈国气焰嚣张,镇南将军连连打退他们,倒是大快人心。”又赞扬道:“镇南将军果真智勇过人。”更不忘说:“圣上英明!”
底下热泪沸腾地议论,似乎刚才不敢言的沉默就是为了这一刻而蓄势待发,朝堂上顿时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赞美之言,其中夹杂着的却是诺煦的冷眼。
打退匈国,自然可贺,可是只要他想到半月前被气死在朝堂上的兵部尚书,就恨不得把这些虚情假意的人都赶出这里,又或者是他逃离这个不说真话只讲好听说话的地方。要是兵部尚书在生,那时不被气死,现在大概也难逃一劫。
他深吸了一口气,竟然踏前了一步,大义凛然地说:“圣上,镇南将军固然智勇过人,然而南蛮之患不比匈国低,镇南将军不能长守西边,请圣上明鉴!”
这次,淮钧倒是退了一步,“望王之言不无道理,再过一段日子,朕就把镇南将军调回南边。这段时间,就让董少将军好好地跟镇南将军学习。”
董将军一听,就乐开了花似的,连忙抢过诺煦的话,扬声说:“圣上英明!”继而其他人也跟着朗声道:“圣上英明!”
整个朝堂就被这四字撼动了,在这之中,范绍谦暗自摇头,诺煦则叹了一口气,但终是什么话都不再说了。说者或者有心,但听者无意的话,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只是转念一想,要是莫丞相在的话,就算听者再无心,他也未必不言。说到底,诺煦心中,或多或少是有不言的私心。
再议了几件事就下朝了,临走之前,淮钧对f轩说:“庆王,下朝后到翠微宫来。”
等到淮钧走后,朝臣才纷纷离开,f轩则惴惴不安地过去翠微宫。他所以不安,如今已经不是单单地为到自己,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数不清自己为了姚子余进出了多少次翠微宫,此躺就怕淮钧突然改变心意,姚子余的小命又不保了。
将近翠微宫时,他忽然停住脚步,暗自说:“要是这一次圣上要姚子余的命,我就不要再救他了。陈璞都救不起,更别说我了。”
立定主意后,他才昂首阔步地进了翠微宫。一个太监把他请到了书殿,一进去,他挺得极直的腰背又突然软了下来,弯了一点。
他的目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能定住在坐在书案前的淮钧上,他低声说:“参将圣上。”
淮钧刚巧在奏折上写完了最后一字,合上奏折后就说:“过来坐吧。”
f轩却定住在原地,好不容易才迈出第一步,然而当他站了在淮钧面前时,却迟迟不敢坐下,额上还冒出了一滴冷汗,总以为淮钧见他是为了算姚子余的帐。
见及此,淮钧马上会意过来,好心情的他扬起嘴角,笑了一声,打趣地问道:“怎么,怕朕了?”
“没有。”f轩立刻坐下,硬着头皮等着淮钧发话。
“姚子余的事既然已经过去,朕也不想再提,就到此为止吧。”淮钧笑道,“朕这次要你过来,是有一件事与你商讨。”
听罢,f轩顿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就精神了几分。他猜测道:“是关于鹿邑的事?”
“鹿邑的事,朕自有主张。”
“那就是?”
“朕想收回上和城,依你之见,该不该行?可不可行?”
f轩先是被吓了一跳,毕竟上和城是□□亲赐予老德王的地,明令了这地世代为老德王所有,并非淮钧说想收就能收。不过他冷静下来后,很轻易就想明白淮钧此举的缘故,不就是因为当日少德王能在厚利下把路权出租给f轩,恐怕他日也会为利而出卖予一些有心人。
时移世易,少德王已经少了老德王的忠心耿耿,淮钧也不是□□,没有与德王出生入死过,对于德王一族亦早就没了情义,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上和城为少德王所有呢?
f轩想了再想,就点头道:“该,也并非不可行。”
“好,这事就交予你负责。”淮钧压低声量道:“悄悄地办。”
“臣明白。”
淮钧在心底估计着时辰,而后说:“没别的事的话,你就回去吧。”
f轩本来想动身离去,却忽然想到了昨夜孤身一人坐在翠微宫中等待淮钧下令释放姚子余,而陈璞则以那个他素来不齿的方法换来了牢中三人的安全。这个方法他没有告诉姚子余,却足足困扰了一个晚上。
是说陈璞伟大好呢?还是说他傻好呢?
又想到陈璞在他面前的痛哭,终于还是使他开口了。
他揉捏着自己的手指,紧张地说:“臣弟曾经说过不再干预圣上与陈璞的事,但是有一句话,臣弟还是想说。”
淮钧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一点头。
“我们都清楚圣上对陈璞的感情,只是陈璞心里有伤,请圣上多给陈璞一点时间。”
“你这话是姚子余托来的,还是为姚子余脱罪说的?”淮钧轻笑了一声,“若然都不是,那么朕只能说,f轩,你变了。”
f轩摇摇头,心里浮现了几个欲盖弥彰的答案,但张嘴合嘴几次后,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说。顷刻,他既然无话可说,就动身起来,打算走了。
他才转身,就听到淮钧说:“朕能给璞儿一辈子的时间。”
他顿了顿脚步,然后就推门离开了。?
☆、第八十一章(下)
?莫回川在中午时分抵达京城,秋风萧瑟,一到城门就被人拦了下来,二话不说就把他带进皇宫里去。跟着他押款的手下一个个看着他被带走,稍微扭曲的脸上皆写了惶恐二字。
进宫的路上他依旧神色自若,冷静得眉毛都不动一下,只有一片青黑的胡渣显出他的风尘仆仆。到了翠微宫,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终于握了一握,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淮钧坐在书殿等他,一见他来了,就放下手中的薄纸,而书案上还有另外两张相同模样的薄纸。莫回川定睛看着那两张纸,终于涌上了一丝不安。
他连忙低下头,将目光投向光洁的地板,行礼道:“微臣参见圣上。”
“莫侍卫舟车劳顿,本该先让你回府梳洗一番,无奈事态紧急。”淮钧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不过就算朕不召你进宫,大概你还是会想方设法过来。”
“圣上英明。”莫回川言不由衷地答道。
“朕要是英明,就不会由得一批官银落入山贼手中。”
莫回川马上跪下,说:“微臣知罪!”
“莫侍卫何罪之有?”话音一落,淮钧就拿起书案上的几张纸扔向莫回川,扬声问:“何罪之有?你给朕一一道来!”
三张纸分别落在莫回川面前的地板上,他只瞥了一眼就被其中两张的下款刺到眼睛了,他随即抬起头,说:“微臣运送官银不力,请圣上降罪!”
淮钧摸着下巴,沉默了好一会,才问:“山贼从何而来?”
“鹿邑等地,饥荒严重,饿殍遍野,百姓们沦为山贼。”
“不对。”淮钧冷笑了一声,说:“那劫银的山贼从宫中而来,为了私欲,他无视百姓之苦,将救灾的官银交予同伙。莫侍卫,朕说得可对?”
“微臣愚钝,不明白圣上之言。”
“不明白,就捡起地上三封信,给朕看个清楚!”
莫回川却一动不动,身板倒是越来越笔直。淮钧见状,也不强迫他,只是从椅子上下来,来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他念道:“诸事安好?中秋将到,团圆之事在议,请珍重身体,静候佳音。万里婵娟照人圆。东君。”只见莫回川的脸色稍微变了,他再念:“天黑,风云渐起。力抗不得,则避风避云以护全身。切记,千金散尽还复来。东君。”再见莫回川皱起眉,脸色青白,他只停了一口气,就念道:“路上闻君之厄运,情急归来,切勿再轻举妄动。”
莫回川脸色虽变,却依然口硬地说:“微臣愚钝,听不明白。”
“无碍,你不明白,朕就问到你明白为止。”淮钧绕到他的背后,缓缓地说:“煦者,日出之霞光。东君就是望王,对不对?”
莫回川沉默不应,既不能说对,更不能说不对。
“风云起,山贼出,避风避云,则任由山贼抢夺官银,故云千金散尽还复来,对不对?”淮钧抱着手,等了一会儿,还是等不到莫回川回话,他便再说:“望王身陷囹圄,故莫侍卫情急归来,又对不对?”
听及此,莫回川再也按捺不住,他问道:“望王和范宰辅所犯何事?”
淮钧再次来到莫回川面前,稍微弯下身,恨恨地说:“他们把璞儿放走了。”说罢,他又挺起腰板,从高处审视莫回川,“与其担心他们,莫侍卫还是担心自己吧。”
莫回川扬起嘴角,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来到此时此刻,他就明白淮钧不可能放过他们三人,便做了必死的决心。
“到底是否欲加之罪,莫侍卫心底清楚得很。”淮钧顿了顿,问:“朕只再问一次,东君到底是不是望王?”
“微臣说不是,圣上就相信了吗?”
淮钧朗声大笑,而后率直地答道:“不信。”
“既然如此,微臣又有什么话可说?请圣上降罪吧。”
“南起!”淮钧大喊了一声,南起随即来到,他指着莫回川说:“押下!”
南起得令后就架起莫回川,把他带走。淮钧再命人端来一碗参茶,悠悠地喝着,一边想着莫回川之事到底如何解决。思前想后,良久才有了决定。
诺煦之流,不能再留在朝廷上。
做好决定后,他就动身回到寝宫中。当时陈璞刚洗过澡过,正坐在铜镜前梳头。他单单看着铜镜里的脸孔,就情不自禁地从后抱住陈璞。
“璞儿,醒了。”他把头靠在陈璞的肩上,笑嘻嘻地说。
陈璞明显整个人僵了一僵,梳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分明最亲密的事他都心甘情愿做了,这样小小亲密的动作却使他心头起了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