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秋抖着手看他:“他是你……是你……”林知秋这一刻心里后悔万分,都怪他,都怪他这些年把他的仇恨灌输给他,让他一心要处死陈季陵,都怪他没有告诉他顾清风是他表弟,这么些年,他妹妹嫁给的是朝廷钦犯顾臣,所以这么些年他不敢跟他们提起,以至于他不知道他还有个姑姑……
林知秋再也站不住,他踉跄的跪到了燕靖的对面,小心翼翼的看着顾清风,想要摸摸他被燕靖一下子打开了。
林景曜看着他这个样子咬了咬牙:“皇上,你心疼了,微臣这是秉公处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秉公处理四个字如同针一样牢牢的扎进了燕靖的心里,他从没有那一刻这么的疼过。
他那么相信林景曜,相信他的正直,相信他的善良,相信他秉公执法,所以他把顾清风放在大理寺里,想着等他处理完所有反对的人,再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想着……
燕靖心里越来越痛,比那一年马背上看见他的眼泪是还要疼。
林景曜看着他的背影咬着牙说:“皇上,你说过要做一国之君,你说过要给臣一个清明的万里江山,你说过要这万里江山,清明公正,无一丝苟且。”而你如今却要袒护一个奸佞之人,而你如今却爱上一个奸佞之人。
燕靖没有回头,他只是痴痴的看着顾清风,手却怎么也不敢落下去,林景曜还在后面说什么,他却听不清了,他也不想再跟他说话,他应该有很多话要跟他说,想跟他说,我是说过要做明君,是说过要创一个清平盛世,可是林景曜,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想要一份感情,我也想要一份平凡人的感情,也想着有个人跟我一同生活,哪怕只是说说笑笑;不管我多晚回家他都还在等着我,哪怕只是点一盏油灯,那样我无论走多远都想着回家。
即便他是佞幸,即便他做尽了坏事,即便他恶名昭著,即便我娶了他会毁了我的一世英名,我也想要他,我也想要这样一份爱情。更何况他不坏啊,他在我心里不坏啊,那么可爱,为了让我吃顿好吃的去跟人家抢一只羊,却挨了我一顿打……
跟着我的日子里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吃糠咽菜,洗衣做饭,端茶倒水,还要上场杀敌,差点连命都没了……
有多少错不能弥补啊,他曾错过的早已可以弥补了……就连他护着的陈相也像是一个笑话,那是他的仇人啊!燕靖心里痛的受不了了,顾清风的这一生……他还没有跟他好好过日子啊,他还没有封他做将军,没有娶他啊,他跟着他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啊……
燕靖手抖的厉害,他想抱着他走,可是他却不知道抱哪里好,他全身的伤口让他无处下手,他从脸上移到身上,怎么抱都不对,怎么抱他都会疼,他想抱着他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过,不再是个皇帝就好了,是一个平凡的人就好了,那样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抱着他隐居山外,不用打仗,不用在意黎民百姓,不用尔虞我诈,想对他好就对他好,不用在意世人如何说。
他在这一刻突然的疲倦了,他曾经为之奋斗的江山在他眼里成了一个笑话,他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这个江山了,为什么要当皇帝呢?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呢,连一个他喜欢的人都保不住啊。
林景曜看着他手脚无措满脸恍惚的样子心里很难受,他像是支持不住的说了句:“皇上,你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你明知道他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你以前明明不喜欢这样的。”
燕靖怔了一下才听清了他的话,他惨淡的笑了下:“以前啊,人都是会变的啊,以前的时候我喜欢你,可是我现在喜欢他了,如果以前的他做错了很多,如果受罚的话,我作为他的丈夫应该替他。”
林景曜看着他眼圈通红:“他是个男人啊!”
燕靖终于看了看他,林景曜的脸他明明看过很多次,可是这一次有一些看不清了,离他太远,跟他不是一样的人,燕靖想了想:“景曜,我喜欢男人,现在不怕告诉你了。你不喜欢我我没有怪你,你我道不同,我不能强求,可是这一次我喜欢的是他啊,你明知道我喜欢他啊,你明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你为什么还这么对他,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他是我的人,就算要罚也应该我自己……”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所有的狱卒,所有的犯人,那么多的大臣,那么多等着抓他把柄,恨不能一口气骂死他的大臣,他就这么说出来了,毫无顾忌,万念俱灰。
这个形如锆枯的样子跟他平日里中气十足的嗓音不一样,林景曜却被他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燕靖却没有看他,他缓缓俯下了身:“别怕,我来了,我来了。从今以后都不会疼了。”
从今以后,我都陪着你。有我活一日,你便活一日。你如今死了,我陪着你。我说过的那些话都算话,我生,你生,你死,我死。你不用害怕死,有我陪着呢,我会陪着你下地狱,进18层轮回,如果要下油锅入刀山,我抱着你,不能替你挡的我跟你一起。
燕靖抱起了顾清风,可是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全身都没力气了,他自己身上滚烫便觉不出顾清风身上的温度,他抵在他头上好大一会抬不起头来,方文渊看着他跟个木偶似的,动作不自然的咳了一声,燕靖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方文渊,我知道你是个才子,可是我把你关在这里不是因为你反对我即位,而是你罪不至死,你所谓的忠义我一直给你留着。”
方文渊有些不解他的话,愣愣的看着他,燕靖脸色灰白,话更像是遗言:“太子燕敏在清河,没有死,他仁义善良,是你心中百姓的明君,我知道,只是他的性格优柔寡断,他即位后你好好辅佐,我已经替他把江山打下,西夏已收,外戚专权已废,外忧内患我一一除掉,再加上你们的辅佐,他也做得太平天子。记着,大梁朝要好好守着。”
方文渊嘴角终于抖了:“皇上,太子他……还活着?”
燕靖没有在意他的称呼:“他是我七弟,我怎么可能杀他,先皇驾崩在我去之前,我没有弑父。方文渊,我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我是马背上夺来的江山,可是我杀的是敌人,我登基后是想好好当一个皇帝的,不会跟先皇一样暴虐无常,不会为了巩固皇权而排除异己残害忠良,不想让你们满门抄斩,不想让你们成为顾臣,不想让你们的孩子成顾清风这样的孤儿。我想问问在坐的你们,这么多天我关着你们,可曾委屈过你们?
你们说我狠毒暴虐,我可有凌迟处死你们?我可有处死你们的孩子?我可有让你们的孩子想他这样?他也是人家的儿子啊,他的父亲是顾臣啊,即便他以前犯了错,可是他改了,你们只看到他的坏,没有看到他的好,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你们在哪?你们如今生活的这个地方是他保下来的,可是你们怎么对他的?他身陷牢狱你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替他说情,为什么他成这个样子了你们都不提他说话啊?如今他死了,你们是不是放心了。”
他此刻一点都不像皇帝了,他抱着顾清风跟沿街乞讨上告的一样,一点都不讲理了,他逮着谁都想埋怨,埋怨他们为什么不阻止一下,为什么就那么的冷漠,太子的旧臣沉默不语,他们是围观了,是没有开口,燕靖看着他们惨笑了下:“我多么想当一个好皇帝,上对得起百姓,下对得起文武百官,所以我连我喜欢的人都关进了牢里,可是你们看不见我所做的努力……杀人的都是迫不得已,有谁愿意做坏人。”
牢房里的人因着他的话久久说不出话来,他说完了就低着头看顾清风,脸色平静,话更是淡漠:“大理寺所有职守之人当值期间玩忽职守,一律处斩;大梁先帝旧臣是效忠先帝,忠心耿耿,那就去追随先帝吧;大理寺少卿,林景曜,藐视皇命、滥用职权、徇私舞弊……”
林知秋听着他的话心中骤然一痛,他知道他儿子该死,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就出口了:“皇上,微臣……微臣该死,小儿他……”还没等说完他羞愧的低下了头,再也无法开口,他的儿子是他最疼的,可是那个也是他妹妹的儿子啊,他也理应捧在掌心,理智是到了,可是人情未到,他对顾清风的愧疚之情再深也深不过他最疼的儿子啊,林知秋这一刻心中剧痛。
燕靖看着跪在地上的林知秋笑了笑:“林老夫子起来吧,我不会怪罪令郎,因为是我错了,是我错信他人,是我太差劲保不住他。”
林景曜看着跪倒一地等死的人惨笑了声:“你这是怪我了,好,我死,我给他陪葬。”
燕靖只是看了他一眼:“不用了。林景曜,我不想再见你了。黄泉路上,我只想跟他一个人走。”林景曜使劲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跑了。
燕靖积攒了一点力气,使劲把顾清风抱了起来,顾清风因着他的动作哼了声,疼了,林知秋跪在燕靖的对面,就看见他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那涨红的眼眶急速的抖了下,林知秋也觉得自己的声音抖了:“顾清风,顾清风,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燕靖声音突的大了:“御医!御医!安总管!御医呢!”
90第九十章
顾清风已经被燕靖抱回了宫中,可是依旧没醒,每天疼的哼哼,燕靖拿着药毫不手软的给他擦,他已经过了最恐怖的时候,现在什么样的伤痛都伤不到他了,他一手摁着顾清风乱动的手,一手给他摸胸口,胸口的伤最重,鞭伤都结疤了这里还不好,燕靖仔仔细细的给他摸药,也不管他疼的哼哼,他一边涂一边说:“知道疼你还不睁开眼。”
睁开眼,看看我,我知道你恨我,不想见我了,可是这不符合你的脾气,你不是从来不吃亏的吗,现在我就在你眼前了,你睁开眼打我也好,杀我也好,先睁开眼,好不好。
顾清风就是不睁眼,他装睡的技巧其实不高,哪有昏迷中的人疼的攥着手的,可是燕靖竟然这么被他骗过去了,他总是记得他在牢里奄奄一息的样子。
顾清风闭着眼睛听他梦呓一样的话一动不动,他不想看他,他就算头发全白了又如何,他就算把他从牢里弄出来又如何,他一想起这个人曾经跟林景曜有过的那些事、下过的那些棋、面对面的笑,他就觉得恶心,从头到尾的恶心,恨不能把他碰到他的手甩掉,此刻他的心里厌恨至极,燕靖对他有过的好让他悉数抹掉了,他想起的都是这对狗男男的恶心事。
顾清风闭着眼睛使劲捏着手,他要控制着别去生气,不值得,为了一对狗男男不值得。燕靖不知道他怎么了,看着他捏紧的手指着了急,把他的手一点点的擦药,他的手老是不好。
皇后小步的站到他身后:“皇上,让妾身帮你看着他吧。皇上你休息休息吧。”
燕靖回头看她:“不用了,这几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皇后看着他两鬓的花白的头发有些难受:“妾身不累。那妾身先下去了。”
燕靖对她一直都很好,从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从没有让她为难过一次,即便是这种情况下,他还温和的跟她说话,可是神情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她已经连来替他都觉的是打扰他了。
皇后轻轻的走出了宫殿,看着外面守候的安总管叹了口气:“你多煮一点参汤给皇上补补。”她像是有话没说完一样,可是确实无话可说了,她伺候燕靖的时间太少了,都没有这个安总管多,她也知道自己这个皇后只是个名分,她早已经不再对他抱有什么希望,他喜欢男人还是她最先知道的,他跟她大婚后并没有冷落她,只是常年在外征战,即便是回到家也是躺在她身边,只是躺着,在书房忙到大半夜也只能躺着了。
她的身家虽然配不上燕靖,可是她也算是名门闺秀,受过良好的教育,三从四德,以夫为天,所以她就那么温婉的接受了她的失宠,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失了宠,她开始尽着她作为一个妻子的本分给他纳了两方妾室,跟她的平凡不一样,一个娇艳一个清纯,她以为会好点,可是只是情况一样,他也只有喝了鹿血汤才会好点,可是那样的欲望除了能留下个子嗣外就什么都没了。
皇后看着这个简朴的庭院微微的笑了笑,那个时候怎么就那么傻呢,她的丈夫不是不好,而是喜欢男人。喜欢男人没有办法,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可是他做到很好,从不去青楼,从不对下人动心思,从没有出过格,这么些年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伤心,为了一个人几天几夜不睡,可是还没有忘记上朝,没有忘记批折子,没有忘记让她去休息,他也比任何的丈夫都好。
皇后站在这个朴素的小院子里想了很多,想到最多的竟然是他的好,作为一个丈夫的好:只要回到家必定会来看她,跟她们一起吃饭,教孩子念书,给他们检查功课,他在家的时间很少,可是他一心一意的做了,这么些年他尽着一个丈夫的责任,养家,无论他自己在外面如何出生入死,回到家后却总是笑着,什么都说很好,不用担心。
皇后叹了口气,她嫁给他的这十几年过的很好,衣食无忧,无忧无虑,是真的从没有担心过,就连燕朝被接入宫中做质子她也相信她的丈夫一定会救他出来,因为那是她唯一的爱子,果然他做到了,把燕朝毫发无损的还给了她。她这一辈子真的过的很好,她有一个儿子,有一个处处让着她的丈夫,有一个显赫的皇后名号,有一个让他保护的很好的家足够了,作为一个女人足够了。
皇后不再说什么,看着等候在外面的另外两个妃子笑笑:“都回去吧。”张妃跟刘妃听着她的话也松了口气,跟燕靖相处是一种无声的尴尬,见他吧怕他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她们是侧妃所以没什么洞房花烛夜之说,自然也没有什么合欢酒,所以他躺在她们床上一个晚上都硬不起来,她们以为他有什么隐疾就给他打听了个秘方,给他喝鹿血汤,他没有拒绝,只是看着那碗汤跟看毒药一样,弄的她们一点情趣都没了,跟她们上床难道就那么痛苦吗!
她们也不是那么没脸皮的,这不是为了要个孩子吗!等孩子有了谁还管他啊,果然孩子出生了,她们就不管他了,晚上也不去叫他来吃饭了,听伺候他的小安子说王爷松了口气!
几个女人彻底无语了,罢了,不管他了,只要他好好养着她们就好,她们衣食无忧,身份尊贵孩子也很好就好了,刘妃非常紧张他儿子,常扒开她儿子的裤子看看,唯恐她儿子随了燕靖那个毛病,好在她儿子东西都齐全,太医也说没事,刘妃这才放心了。有燕靖养着,有王府住着,她们天天玩牌,日子过的挺好的,她们最喜欢的日子就是他出征不在家的时候。他不在家,家里可清净了,不用听他训斥孩子的声音,他们家几个孩子也不用为了没做完作业、贪玩、打了他的东西而鬼哭狼嚎的,不用再去假惺惺的问候这让她们自在多了。
这一次他回来了,身边带了个男人回来,她们几个说实话松了口气,他没有带个女人回来很好,她们有孩子这地位就是稳固的,只要确定他还肯每月给钱又不用她们伺候外,几个人放心的回去玩牌了。
燕靖把顾清风所有的伤口上了药才站起来:“安总管,叫季太医进来吧。”
季太医还是那几句话,纯粹是安慰他:“皇上,顾大人他的头没事,等伤口好了他就能醒了。”燕靖恩了声出去了,他还得去上朝。
燕靖一走,顾清风就睁开了眼,季厚朴看着他笑笑:“你今天觉的怎么样?”顾清风看着自己头顶上的宫殿,金碧辉煌,感觉很好,只不过顾清风依旧没说话,他跟刚才唯一不同的是睁着眼睛而已,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季厚朴又问他:“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顾清风在数帐子上的花纹,季厚朴等了一会又道:“我就在外面候着。”顾清风不言不语,他也不敢跟燕靖说他好了。
顾清风等他走了又闭上了眼,有点眼花,他可能失血过多,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顾清风小心的试了试腿,试了试手,都还能动,除了胸口跟手都不怎么疼了,这些地方没断就没事,顾清风自己笑了下,他竟然又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顾清风小心的往上爬,他的手指头大概断了,爬的有点难,旁边伺候着的莲儿、碧荷听着声音过来了:“大人,小心点,不要动手,你要去哪?奴婢扶你去。”声音紧张,顾清风喜欢她们俩,她们俩在王府里时就照顾他的,顾清风只跟她们俩说话:“碧荷、莲儿,我饿了。”碧荷连连点头:“好,奴婢早就做好了,奴婢这就去给你端饭。”
顾清风坐在饭桌上吃了一碗燕窝粥,碧荷一勺一勺喂给他吃的,她喂的轻柔,跟燕靖喂的不一样,燕靖还烫过他一次,他一点也不喜欢让他喂饭,顾清风看了看自己的手,试着拿了拿勺子,掉了好几次,碧荷一次次给他捡起来,顾清风捡了一会疼的满头大汗,果然还是太勉强了,碧荷也心疼:“大人,你别急,等手好了再拿也不迟。”顾清风笑笑:“没事。”他想要快好起来,他如果连吃饭都让人家喂那实在太没有安全感。
季厚朴在一边站着没有说话,顾清风第二十次掉了后他终于开口:“顾大人,你的手还没有好全。”顾清风倒是很配合他,放下了,碧荷又把他扶床上。顾清风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满脸都是汗,季厚朴给他擦了擦,这个人很要强,刚才那一会的练习让他疼晕过去了。
燕靖如今的行程只有两地了,除了上朝的宣政殿就是顾清风的寝宫了,他下了朝就直奔这里,想看看他醒了没有,可惜顾清风闭着眼,连床帐子都愿意看就是不肯看他,碧荷莲儿统一的维护顾清风,因为燕靖自己说的,只有顾清风是她们的主子。
燕靖看了一会顾清风,知道他还是不想看他后无声的叹了口气,细细的卷了卷袖子,他用他那双粗手一点一点给顾清风按摩胳膊腿,动作竟然很轻,太医跟他说的这样比较好,他也想找点事干,这样等他醒过来的日子能好一点。顾清风被他捏着捏着就真睡着了。
四更的时候,燕靖手撑在床上眯了一会,安总管把他叫醒了:“皇上该上朝了。”
燕靖便换衣服便跟床上躺着的顾清风说:“后天就是过年了,我今天就上半天朝,然后就能休息到正月十五,我陪你去看……”后面的话他没说完。
顾清风照样不回答他,听着他悉悉索索的站了一会就走了。
顾清风等他走了就起来了,醒了后躺着就是一种受罪了,顾清风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练习他的腿,他躺在床上这么多天都有点不会走路了,碧荷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枝梅花:“大人,外面下雪了,这一只梅花开的正好,你看看。”顾清风凑上去闻闻:“很香。”莲儿笑笑:“大人,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顾清风披上披风真走到了院子里,他以为能看见满园梅花呢,结果什么都没有!这个院子简陋的让他生气,两棵老槐树,一个破石桌,竟然还有一个马厩!马厩下漠北默默的看着他,温顺的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顾清风强迫的将自己的脸从它眼神里移开,墙角旮旯里伸出那么一枝光秃秃的梅枝来,怪不得莲儿说就这一枝梅花开的好,就一枝能有别的选择吗!
顾清风心里的杂乱如同这纷纷扬扬的雪花,又冷又乱,他手几乎是抖了,碧荷小心的扶着他:“大人,你怎么了?”
顾清风僵直的站着,看着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院子惨笑,燕靖,你真狠,我不就欠你一条命吗,我不就是欠你一个人情吗,你用得着这么提醒我吗?哈哈,救命之恩确实是天大的人情,他这一辈子都还不起。
顾清风的神情很吓人,脸色煞白,身体一直抖,碧荷有些着急:“大人,你是不是冷了?还是不喜欢这里?”
顾清风笑了笑:“喜欢。”没有人知道他喜欢的是金碧辉煌、看着高端上档次的地方,那样的地方让他心里踏实,金屋总比冷宫好啊。
碧荷看他又笑了忙说:“那皇上知道了一定高兴,他让人把这个院子弄成这样的,说你就喜欢这样的地方,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所以就把原先的花园都拔了。”顾清风默默的抽了下嘴角,他跟他的品味不一样,他本来就是贪财好色之人。顾清风对着这个院子再也半点心情,他扶着碧荷进了屋,看着屋里还是金碧辉煌的才松了口气,他还是喜欢这里。
91第九十一章
顾清风看着他一辈子都没有住过的好房子没有舍得再睡,燕靖来的时候他就坐在桌子上练习抓勺子,燕靖带着风雪进来,跟顾清风迎面对视,看见他坐在桌子前竟然呆住了,顾清风的勺子没抓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顾清风跪下了:“草民顾清风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说的很慢,语调平缓,像是很久前这么喊过他,那时候他喊的是:下官顾清风叩见王爷,王爷千岁。燕靖有一瞬间的恍惚,看见他双手伏地才急忙把他拉起来:
:“你醒了?”顾清风朝他笑了笑,燕靖咬了咬嘴唇:“好,醒了好,醒了好。”他的神情是呆呆的,再配上两鬓花白的头发,是一点都不好看了,顾清风想了想,不好看了正好,反正已经不是他的了。
燕靖平复了很久才把他抱腿上,顾清风也没有反对,燕靖拿着他的手重新擦了一遍药:“过几天就能好了。正月十六我娶你的时候就一定能好了。”顾清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燕靖笑:“我找人算了日子,本来正月初八也适合嫁娶,可是被方文渊抢去了。”顾清风咽了咽口水,燕靖小心的握着他的手:“正月初八,他娶陈西元。”
顾清风嘴角终于抖了,燕靖看着他笑:“陈相终于把女儿嫁出去了,陈相一直想见你,可是你身体没有好,我就没有让他来。要是你初八能去,他一定很高兴。”顾清风看着他想笑可是扭曲了好几次就是表达不好,燕靖看的难受:“别急,你再养几天,我们给他包一份大礼,他现在很好,你放心。”
顾清风终于点头笑:“谢谢皇上。”燕靖看着他还是笑:“等参加完他们俩的婚礼,我们就大婚,正月十六。”顾清风低着头没想好应该怎么反应,燕靖为什么要娶他呢,他又不喜欢自己,当个男宠养着就罢了,何必大动干戈呢,以后废了自己都不好废。
燕靖只是笑:“皇后已经有了,所以委屈你给我当妃子吧。”看着顾清风没反应过来的脸急忙解释:“妃子也是一品,每年可以拿365石的俸禄。”顾清风张张口:“你真的发我俸禄?”燕靖点头:“恩。”
身份的事就这么确定下来了,顾清风坐在椅子上看着碧荷莲儿忙来忙去的,一会准备这个,一会这个的,顾清风叹了口气,结婚真是麻烦。他看了看外面,外面阴沉沉的,看样子又要下大雪了,他的身上很准时的开始疼了,那些小伤口跟雨后的蘑菇一样都冒出来了,针扎一样的疼,顾清风往炉子边上坐了坐,还是疼,火燎燎的疼,手指头尤其厉害,顾清风咬着牙坐着,这种疼大概要伴他一辈子了,他出了宫也会这样疼,出去以后肯定没有这里好,他犯了那么多事,什么罄竹难书的,出去后一定会有很多人想他死的,所以还是留在这里的好,顾清风想通了便安安稳稳的等着当他的妃子。
莲儿跟碧荷正忙着收拾宫殿,不仅是为正月十六的婚礼,更因为明天就是除夕大年了,不管屋子里多干净都要意思性的打扫一下。顾清风就站到了门边上,看着外面的天气,莲儿百忙之中还喊他:“大人,外面冷,你在炉子边上站站。”顾清风笑笑:“好。”
没一会外面便飘起了大雪,顾清风赶紧退回到炉子边上烤火,便烤便点头,还是宫里好,不缺吃不缺穿,还不冷,是真的那里也比不过了,所以顾清风你就安稳的在这里住下吧。
外面大雪飞扬,雪地里跪着三个人,左边是耿之言,右边是林知秋、林景卓,三个人跪在宫门口,身上落了一层雪,连头发都白了,不知道跪了多久。
燕靖站在御书房外面,安总管要给他撑伞,他摇了摇头:“你让他们回去吧,朕意已决。”他的头发现在下了一层雪,竟然全白了,安总管叹了口气小跑到了外面,要扶耿之言他们,他们死活不起,安总管叹气:“耿先生,林大人,你们这是何苦呢?你们何苦为难皇上呢,老奴知道你们是皇上的夫子,这句话不当讲,可是,皇上他心里也不好受啊,你们在这,他陪着你们站啊。”
耿之言心中气愤,他强硬的说:“皇上一日不见我,我就跪在这里一日。”安总管又看林知秋,林知秋看着他笑笑:“我只是想见皇上,安总管你帮我问问。”安总管又看林景卓:“林将军啊!”林景卓苦笑:“安总管,我也没有办法。”他父亲固执起来不是一般的固执,再加上这次的事情太大了,他要立妃啊,还是立顾清风为妃啊,他老爹怎么同意呢,从牢里出来的那天林知秋就一直在这里跪着,顾清风昏迷了半个月他就在这里跪了半个月,谁劝他他都不走,林景卓知道他心里有愧。
安总管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又跑回去了,燕靖还站着,安总管跟他摇了摇头,燕靖笑笑:“朕娶个妃子有那么难吗?”安总管没吱声,皇上娶妃子天经地义,只是他娶的是男妃啊,这是违背祖宗的事啊。
燕靖看着越来越大的雪叹了口气:“叫他们进来吧。”
三个人一进殿就跪下了,耿之言憋了很多天,朝堂上不好说,可是此刻他必须要说,耿之言直接就叩头:“微臣愧对祖皇,愧对皇上,愧对列祖列宗。皇上如果执意纳妃,那就先赐老臣死吧,老臣要去地下跟祖皇请罪。”
燕靖站直了:“我到底错在何处?”
耿之言已经不怕死了,他跪在宫外的这些天把他所有的火气都激出来了,他直直的看着燕靖:“皇上是要做千古名君的,怎么能够娶男妃?”
燕靖看着他:“先生,我真的喜欢他。”
耿之言眼圈有点红:“皇上要为国家社稷与黎民百姓想一想。”
燕靖低低的问他:“那我娶一个男妃是亡国了还是对不起黎民百姓了?”
耿之言的声音不自觉的重了:“皇上!”
燕靖只是看着他:“我既然没有亡国,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们为什么都阻拦。”耿之言原本还想给他一点空间,可是他不知悔改,耿之言痛心疾首:“皇上,微臣有几句话一定要说,请皇上看在老臣教你几年的份上容臣说完。”燕靖闭了闭眼:“先生。”
耿之言看着他:“请皇上收回娶男妃的话,皇上娶多少妃子都可以,但是男妃不能。”燕靖一言不发的站着,耿之言一直看着他,他是跪着,可是还是教他的那个夫子:“皇上,你在狱中说的那些话臣当没听见,你也把那些人全都杀了,事到如今你更不能犯错,你可知道你的皇位得之不易,臣教过你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不能因为一个男人毁了你的江山。”
燕靖眼神很压抑,他终于开了口:“先生,我会做一个好皇帝,我娶了他后也会做一个好皇帝。”耿之言短促的笑了声:“皇上,这就是你做的好皇帝吗?他还没有当上妃子呢,你就为他杀了这么多人,那些人不过是秉公执法,皇上,请听臣说完,臣这是最后一次说。
你以前喜欢他把他养在王府我没说话,他只要不犯错,不阻拦你的霸业我不管,可是他现在犯了错,他明明知道你要杀陈相,明明知道你的苦衷,你即位了,可是陈相却依旧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勾结朝中大臣阻拦你的旨意,迫害忠良,致使黎民百姓恨你,致使你的皇位不稳,致使朝中大臣不信服你,陈相他仗着权势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你除掉他是为民除害,是理所当然,可是顾清风却放走了陈相。
臣说句难听的话,顾清风该死,凌迟处死都不为过!即便他是顾臣的儿子,他也犯了错,要是顾臣还活着,他也不会允许他的儿子犯下此等大错!”
燕靖霍的回了头,耿之言直直的看着他:“皇上,微臣痛心的不是这个,臣痛心的是他再怎么好也比不过你的皇位重要啊。你一句不想见人家就把人家发配边疆岩北,你可有想过这样寒了人家的心啊,你可有想过连家啊,你把连家放在什么地方,连老将军为了谁死的啊,连家小妹在宫外跪了五天,晕倒了你都不见人家,你是不是要一辈子逃避啊,皇上!”
耿之言一直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他原来的样子,原来那个血气方刚为国为民的样子,可是他失望了,燕靖的脸阴沉,阴沉到平静,仿佛冰冻的河水,让人看不出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如果是以前他高兴,高兴他有了帝王冷血残酷的样子,有了生杀大权,杀伐决断,可是此刻他有些心冷,他的变化是因为那个人,他因为那个人变的如此冷血,那一晚狱中所有的人为他陪葬,连家女婿林景曜被他发配边疆,此生不得回城;这一次他要娶男妃,朝中大臣反对的都让他拉出去了。独宠一人,儿女情长,是一个皇帝最忌讳的事,结果他全做齐了。
耿之言看着他笑,看着他两鬓的白发笑,苍老的面孔有些凄凉:“皇上,微臣知道你难,你这个皇位做的难,从小先皇不喜欢你,你的母妃去世的那一刻才封妃,她去的早,没有给你一点家族作为靠山,你十四岁先皇把你发放北平,让你常年在边关作战,让你与京城各大势力各大派别断的一干二净,让你就算强硬的夺了位也人心尽失,皇上,你是为大梁朝立下了赫赫战功,可是你除了军队就再无其他了啊,皇上,你忘了你废除私盐有多麽艰难吗?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朝中的大臣没有一个是偏向你的,他们都孤立了你。陈相表面给你盐,可是那是在他利益没有损害的范围内,果然你当了皇帝,他们没有一个听你的,陈相还从中作梗致使你权利架空。”
耿之言顿了下,燕靖的脸色缓和了,耿之言跟他笑笑:“微臣教过你,当皇帝跟打仗不一样,我知道你做的艰难,你没有杀人,你宽容的对待那些反对你的大臣,这点你做的对,当皇帝就要有一颗宽容的心,要有冷厉风行的手段,要敢于面对那些谏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明察暗访,除掉阻碍你的陈相,拔出陈相这颗毒瘤,你做的对。
你是个皇帝,要为大局考虑,该牺牲的人就要牺牲,一个皇帝要心怀天下,他的感情要给黎民百姓,而不是自己,微臣知道这样的话很自私,可是谁让你是这天下百姓的皇帝呢。你如今封他为将,给他五万精兵,让他拥兵自重,又要娶他为妃,祖宗家法不顾,文武百官不顾,谁说你你就把人撤职,长此以往还有谁会衷心的为你进言。”
燕靖神色未变,他看着耿之言道:“先生,魏征说过‘居人上者,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我行得正立得直,不怕别人说,我喜欢他也不会误国,我杀的人都是该杀的。”耿之言看着他:“皇上执意要娶他?”燕靖点点头,耿之言笑笑:“好,微臣刚才冒犯贵妃,冒犯皇上,微臣该死。”他说完就撞向了旁边的柱子,果断决绝,林景卓的速度更快,耿之言看自己没死成,他重新跪了下来:“微臣当朝自绝违反朝规,已不配为官,请皇上允许老臣告退。”
燕靖看着他把官帽摘下来,眼里的苍凉一层层漫上来,耿之言走了,燕靖都没有回过神来,林景卓看着他轻咳了声,燕靖回过神来,回头看这俩人,林知秋看着他很难受,又愧疚又着急,他知道他此刻不能逼他,可是心里难受,他要娶的那个人是他外甥啊,是他妹妹的孩子啊,他知道他这个舅舅不合格,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他跪在地上求情了是该死,现在他也想替他的外甥求一次,哪怕死了也好过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林知秋向前跪了几步:“请皇上收回成名,顾清风他是微臣的外甥,微臣不想他背负着佞臣的千古骂名。”
燕靖捏了捏手:“千古骂名我背,他会在宫中安安稳稳,没有人会伤害到他。”他有些心悸,看到林知秋就会想到那天的事,他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让他离开自己了。
林知秋不知道他手抖,他依旧求情:“皇上,他是顾臣唯一的儿子啊,微臣求你让他成家立业,让他给顾家留下个血脉吧。”
燕靖沉默了好大一会,牙都咬疼了才说:“不行。”他知道自己不对,他也知道他应该有个孩子,可是他一想到他要去喜欢一个女人他就受不了。顾清风跟别人不一样,他那么重视家人,如果有个女人给他生了孩子,他一定会喜欢上她的,一定会的,那时候他就不要自己了,他那么恨自己,一定不会要自己了,燕靖死死的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林知秋等了他一会他都不松口,林知秋慢慢的委顿下来:“皇上,你能疼他一辈子吗?你能宠他一辈子吗,他是个男人,不能为你生儿育女,等他年纪大了,容颜不在,你还能宠他吗?”
燕靖因着他这句话看了他一眼:“夫子,我真的喜欢他,会喜欢他一辈子,因为不是他害怕失宠,是我害怕,是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看不见他。看不见他我做这个皇帝一点意思都没了。”
林知秋有些怔愣,燕靖苦笑了下:“夫子,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我主要是没有想到我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竟然连我喜欢的人都保不下,呵呵,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不了,我如何保的住这天下百姓。”
林知秋看着他说的话有些恐慌:“皇上别这么说,是老臣对不起皇上,是老臣没有教好孽子,让他犯下如此大错,是老臣该死,请皇上赐老臣与孽子死吧。”
燕靖看着他心里有些冷,他们父子二人也跟那些大臣一样了,动不动就拿死来逼他,以为他真的不敢处死他们一样,这么些年他待林家如自己家,他待林家父子如亲人,可是他们……燕靖头又开始疼了,他开始找东西看,想找个能让他看下去的,林景卓跪在林知秋后面,他一直低着头,燕靖看了一会才觉得自己好受点,他强制着自己说:“林大人,你起来吧。令郎朕说过不想再见,发配岩北、留他性命已是开恩,今后不想再提,林大人如果对朕的处置方法有意见就直说。”
林知秋心里惨笑了几声,他知道燕靖把他儿子贬去岩北酷寒之地、没有要他儿子的命,是看在景卓的面子上,事到如今他已没有任何的想法。
燕靖没有看他,他用手压了压头,他头疼,疼的钻心,一想起顾清风的伤就开始疼,这让他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如今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动不动就想杀人,他忍了很久才不至于杀了林景曜。他是真的想杀了他,人家都说当了皇帝的人翻脸不认人,他想他也快了。过去的事他都不愿意再想,他曾经喜欢过林景曜这个事实,仿佛随着顾清风全都逝去了,剩下的竟然都是些不好的回忆,人就是这么奇怪,喜欢的时候当成水晶宝贝的不得了,不喜欢的时候,那个人也就碎成了玻璃渣子。
燕靖使劲的捏着自己的手,头疼让他整个身体僵硬的厉害,他恨林景曜,更恨他自己,顾清风伤成这样是他的错,如果他不把他放到牢狱里,他就不会这个样,如果要找个罪魁祸首,那个人一定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害得顾清风这个样,这个想法把他逼近了死胡同里,越想越疼,越疼越痛苦,林景卓看了他一眼,从他这个方向正好看见燕靖那花白了一半的头发,这个男人身体依旧如城墙一般牢固,可是也会伤心,那不经意间斑白了的头发总是扎眼。
林知秋也看了他一眼后低下了头,心里那句对不起怎么也说不出去,他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消除的,就跟他无法跟他死去的妹妹说一样。
林知秋心里特别的难受,什么叫阴差阳错,什么叫可悲,他一心要为他妹妹报仇却差一点害死他的外甥。他的外甥认贼为父可怜可悲,他这个做舅舅的这么多年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外甥,还差一点害死他,可恨。
林知秋的头低的更低了,都怪他把景曜惯坏了,他是家里最小的男孩,所有的人都惯着他,惯出这么一个说一不二的脾气;都怪他平日里给他灌输的那些思想,让他如此痛恨陈相,以至于差点害死顾清风。他太执着于报仇,不配当这个大理寺卿。
林知秋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们林家不配皇上这些年的眷顾,请皇上容老臣告老还乡。”
燕靖好一会才回头:“朕准了。”
92第九十二章
林知秋叩头:“谢皇上隆恩。皇上,草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让草民看一看顾清风。”
燕靖良久点了点头:“夫子是清风的舅舅,那这一次的婚礼林大人也来吧,他就你一个亲戚了。”
林知秋有些心酸:“好。”
燕靖带着他们去看顾清风,顾清风见了他依旧行大礼,燕靖没有进屋前他就已经跪好了,燕靖一次一次的跟他说:“不用跪。”顾清风只是笑:“草民应该的。”燕靖看着他平和的笑容心里跟针扎一样,他知道顾清风不肯原谅他,他恨他是应该的,这让他封他将军的事无法说出口,说出来像是打他的脸。
顾清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高尚,恨是一种很高尚的感情,顾清风没有那个心气,他躺了那么多天,恨意本来很多的,只是看到那个与银州一模一样的院子时全碎了,银州是他过的最好的日子,即便恨他把自己当成替身,他依旧感激他,感激他让他有那么多的朋友,感激他救他一命,顾清风自己轻轻的笑了下,他躺在床上的那几天真是矫情啊,他什么时候染上这样的毛病了呢,人家是皇上了,没有杀了自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自己竟然还在替不替身上拿乔,真的是太不识抬举了。
顾清风无论在何时何地总会很快的理清他的处境,并找出适合活的更好的法子,所以这么短短的几天他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燕靖还想跟往常一样要喂他时,顾清风两手抱起了那个汤勺:“皇上,草民自己来就可以了。”
燕靖只好停了手招呼林景卓跟林知秋吃饭:“夫子、景卓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吃吧。”林景卓恩了声却下不了筷子,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手下不了筷子,林知秋的愧疚见到顾清风时崩溃了,拿着筷子的手抖的比顾清风还厉害,想象中的伤害远没有见到的多,看着这一张酷似他妹妹的脸,他怎么也吃不下去饭。
这一顿饭吃好的人大概只有顾清风了,几个人就这么看着他两个手笨拙的抱着勺子,一勺一勺的倒也吃了很多,顾清风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他们,不是不想打招呼,而是不知道用什么心情,用什么称呼了,林景卓有弟弟,他再叫他大哥不合适了,另外一个人他也不想看,也不敢看,是怕了,手上的、心口的伤见着他越发的疼了。
顾清风剩下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吃饭。碧荷做的饭总是合他心意的,小馄饨,还是好几种馅的,有蘑菇馅的,豆腐馅的,白菜馅的,冬瓜鸡蛋馅的,水晶萝卜馅的,汤是奶白色的,上面撒着碧绿的香菜,让他看着就有食欲,他就努力的去挖,这个汤勺他练了很多天,一勺子就能挖到一个,连汤带水正正好。
燕靖也没有吃几口,他的筷子却夹了很多次,全是给顾清风夹的,林知秋这才发现这一桌子菜全是素菜,燕靖夹菜夹习惯了,每一样都给顾清风放到勺子里,顾清风也看这笑:“草民谢谢皇上。”一口一个草民,燕靖笑笑:“吃就是了。”
顾清风抱着勺子往嘴里送,有时候会掉到衣服上,燕靖也不在意,拿起桌上的毛巾给他擦擦,两个人配合的不错,顾清风没一会就吃饱了,燕靖把他的手拿起来看看,没有出血就稍微松了口气:“清风,林大人有话想跟你说。”
顾清风看看他,林知秋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又跟那天一样激动了:“清风,我……是你舅舅。”顾清风看看他再看看林景卓,不太相信的样子,林知秋有些着急:“我真的是你舅舅,你母亲是我妹妹,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不相信,我带了她的画像来,你看看就知道了。”
林知秋这幅画像一直藏着,如今终于见了天日,终于让她的儿子看到了。
顾清风终于看到了,燕靖坐他身边也看清楚了,这是一副女子自己的绣像,是未出阁时的绣像,容貌清丽绝尘,虽然时隔多年可是保存的很好,很清楚,画上的人,燕靖不由的多看了几眼,因为跟顾清风一模一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顾清风咽了口水,他不是瞎子只是此刻却成了哑巴,紧张激动的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燕靖看他摸着幅画像的手一个劲的抖,就帮他拿着,顾清风过了好大一会才认出了下面的名字:“我娘叫林雁冰?”
林知秋点头:“雁冰比我小6岁,如果……今年应该37岁了,她17岁嫁给你父亲,没有过三年你父亲去世,她也跟着去了。”这些都是林知秋自己推算的,顾清风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好估摸着给他推算了下:“你今年2o岁。”跟前太子一样大,顾臣没有白死,他还有一个儿子。
顾清风终于问出了让在座的人都为难的话:“我父亲是谁?”
林知秋看燕靖,不知道敢不敢说,他把那一晚知情的人都杀了,大概是想瞒着他,燕靖没看他,他只是看着顾清风声音很温和:“你父亲是顾臣。”
顾臣这个名字顾清风太熟悉了,顾臣惨案这几个字虽然谁都不敢提,可是他们都尉府却知道一星半点,没办法,先皇睡不着觉的人,非要他们都尉府时刻想着的人,他上一次去方文渊家抓的齐晨宇就是这位顾臣的同犯的儿子,顾清风艰难的张了张口:“朝廷钦犯?”所以才会满门被灭,所以他才会成了孤儿。顾清风看着燕靖立马紧张了,燕靖不会想杀了他吧。
燕靖拍拍他的背:“顾相是先皇的丞相,他的死是不得已,不怪他,他虽然为相仅五年,可依旧是个好官,上对得起皇上,下对的起黎民百姓,不是朝廷钦犯。”燕靖看着他恐慌的双眼讲不出欺骗他的话,应该不告诉他的,可是父亲是每个孩子心中的榜样,他应该有一个光明磊落的父亲。只是他不能替他翻案,前朝往事一旦翻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更不想让他知道他视为父亲的陈相是他的仇人,这件事他会帮他一辈子埋在地下。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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