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
这是郑蘅第一次以出差的名义来到这座城市,但并不是她与这个地方的初次相逢。
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年里,她经常飞到这个温暖的南方城市。
硕士毕业以后,郑蘅留在了离家不远的一个北方城市,在一家中规中矩的市内设计公司从实习生做起,在职场里摸爬滚打了五年,风雨飘摇,慢慢坐到了设计总监的位置。
临近假期,几乎没有人愿意在两个遥远的城市之间奔波,出于对这座南方城市的偏爱,她主动接下这次出差的任务。
郑蘅对合作方介绍了她们团队精心布置的几套方案,临时又跟着一位年轻助理去小区楼里实景考察了一番。
新建的楼层电梯还未运行,她踩着高跟鞋爬上十几层楼梯,年轻的小姑娘精力充沛,领着她把所有楼层都实地观摩了一遍。
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整个城市都被暮色侵袭,只是灯红酒绿之下,黑夜和白天并没有什么区别。
跟她一起站在马路边上的年轻助理,眼见着到了下班时间,一脚迈进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隔着车窗对她挥了挥手。
郑蘅独自一人凭借着自己对这座城市的深刻印象,一瘸一拐地摸到了地铁口。她的脚十分贵气,一走远了路就各种罢工,今天又穿错了鞋子,想必已经被磨出了红肿的水泡。
人间又一城是一个地下商业街,她看了一天房子,精力已经透支,也没了继续逛街的心思,直接往未央街拐去。
未央接是一个美食城,形形色色的各类小吃店铺围在一起,汇成了一个美食圈,中间是留给顾客们坐在一起享用佳肴的餐厅。
大厅里摆满了用大理石铺成的桌椅,花纹精致优美,触感冰凉怡人,与这个城市常年的温热天气相得益彰。
郑蘅去了她以前常常光顾的一家日料店,挑了一个寿司拼盘,顺带在隔壁捎了一杯老酸奶。
她跛着脚、蹙着眉、捧着拼盘回过头在拥挤的人群里扫了一圈,几乎每个桌子上都挤满了人。
以前青睐的位置,也早都被人占据。脚心隐隐作痛,她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坐车回酒店躺着。
郑蘅对着人群叹了口气,只得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眼睛四处巡视,等着别人酒足饭饱后起身离开。
目光流转间,她恍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座繁华热闹的南方城市里,她唯一能从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人。
陆沉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屏幕,他的对面,正好有人起身离开,空出来了一个位置。
郑蘅心头一窒,一只手揉了揉双眼,定了定神,又看了他一眼。
她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跟自己说,去跟他打个招呼吧。毕竟,已经这么多年没见了,下一次再见还不知今夕何夕,也或许,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
于是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衣着,抽出一只手把散开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将长发轻轻一挽,尽数拢到后背。
又拿出口红,给双唇抹上红艳,脸色也变得红润了一些。她忍着脚心的刺痛,轻轻迈着步伐,款款地向他身边走去。
郑蘅把拼盘放到陆沉的桌上,随即坐到了他的面前,正准备开口跟他打声招呼。结果男人只是抬起头来平静地扫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看着手机。
郑蘅心头刚刚升腾起来的一簇火焰瞬间被一桶凉水浇灭。
他不认得她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双眼微红,说不出来是悲是喜。
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考究的银灰色西装,身形颀长。发梢被修理得干净利落,垂下眼帘时,露出浓密的睫毛。五官如旧,依是薄唇挺鼻,俊眉朗目。
却因时间的沉淀变得更加深邃,再无当初的稚气,浑身散发出一种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看着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目光上移,瞥到了他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精致的曜石手表被头顶的灯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在向她昭示着主人身份的尊贵。
这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管去哪都不忘戴着他的手表。不过曾经是一无所有的学生,再喜欢也只能买个百来块的。现在看来,似乎,他的人生,过得十分顺遂。
郑蘅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忍不住想,这几年里,他是不是成为了某个老女人的小白脸,才过得这样富足。毕竟他的皮相,的确有这个资质。
她凝视着他的脸,眼神复杂迷离,带着重逢的欢喜,亦有久别的悲凉。他曾经陪伴她整整三年,却在后来的某一天里,离开了她。
陆沉一直低着头观看着手机里的游戏直播画面,但也逐渐察觉到对面陌生女人的不对劲。她明明带着一盘食物过来,却迟迟不见开动,反倒是一直旁若无人地盯着他看。
难道是今天出门时忘了戴墨镜,被人认出来了?
再看了一眼她捏着杯子的青葱手指,指尖微微泛白,像是压抑很久的情绪濒临爆发点。那杯酸奶在她的手里微微变形,浓稠的液体从瓶口溢出来,滴到了两人中间的桌上。
有轻微洁癖的他不禁皱了皱眉。
他终于按捺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女人的脸。这女人,描着细挑的长眉,细鼻樱唇,皮肤白皙,身肢纤细。只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神色复杂,让他莫名有些不安。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眉眼间,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一些被掩藏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如一道惊雷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