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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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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晓莺是知道那个小煤窑,因为十里八村都没几人敢下矿井,给的工资是高,一般只有家里揭不开锅的人才会去那里做工。但就算是方远能够一个月不眠不休的下井采矿,也不可能赚到钱把欠债还清,更别说还能剩下路费了。

安县地处丘陵地区,六十年代就发现了有煤矿资源,但是因为煤层离地面有两百多米,采矿难度较大,当地就一直没有开采。八十年代初燃煤价格一路攀高,利益动人心,就要当地人上下打点好了开始非法采煤。一直到零四年这个小煤窑被取缔前,往往每隔几年就能听见这个煤窑出事故死了人,被煤老板花钱压了下来。

尤晓莺脑海里浮现着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些关于矿难事故的新闻报道及影像,那黑暗潮湿的矿洞,闷热而带着粉尘的空气,晃悠悠的昏暗矿灯,和那一张张黑黢黢、看不清五官的脸……那个隐含着重大安全隐患的小煤矿,没有一点儿安全措施,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方远他是在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去挣一份随时都会把鲜活的自己填进去的血汗钱!

☆、第10章 邮票

小饭馆里的客人来来往往,渐渐的只剩下他们这桌人,老板娘过来打招呼说要关店了,众人才惊觉时间不早了。陶姜也不多计较,直接掏了钱结账。

一行人就站在小饭馆门口话别,好几个男生提议去北街新开的录像店看录像,尤晓莺和冯露看大街上人也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陶姜大概是看她们两个女生回家怕不安全,就在一群男生暧昧的眼光里,提出自己送她们回去。

晚上□□点的县城,马路上空荡荡的,三人并肩走着,尤晓莺挽着冯露的胳膊走在她右边,陶姜走在冯露右手边。大概是因为刚刚聊了方远的遭遇,三人的心绪都有些沉重,便也一路无话。

尤晓莺住的机关家属院里县机械厂近,不一会儿,陶姜与冯露便将她送到了大院门口,两人准备看着她上楼在离开。

晕黄的灯光下,尤晓莺出声叫住了准备转身的陶姜,她紧攥着自己的左手,神情揣揣:“等一下,陶姜!你明天上午有空吗?能帮我个忙不?”

毕竟,前世今生尤晓莺和陶姜都只是点头之交,她也不确定陶姜会不会帮忙,她的交际圈子很小,除了陶姜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找谁去。

陶姜闻言愣了几秒,显然是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爽快地答应:“客气什么,大家都是老同学了,只要我能力范围内肯定帮忙!”

陶姜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的仗义,但也滴水不漏的没有把话说满,尤晓莺松了口气,就和他约定明天见面的时间。

“那明天早上七点,我在牌坊街的路口等你。”

陶姜点点头,也没多问尤晓莺要做什么,倒是站在一旁的冯露很是好奇。

“晓莺,你找陶姜帮你做什么?我明天也请假和你们一起,要是有什么难事我还能帮把手。”

既然冯露想去,尤晓莺也没有把自己要做的事瞒着冯露的打算,也就没有拒绝,但她还是用眼神征求了陶姜的意见,看陶姜耸肩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三人说定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尤晓莺快步上楼回家。在路过三楼楼道转角的时候,她透过墙壁的通风口远远看见:昏暗的马路上,陶姜和冯露并肩走着,他要比冯露高大半个头,却一直就着冯露的步调,不紧不慢的走着,还不时转头和她说些什么,画面意外的和谐……

回到家,房间里静悄悄的,家人大概都睡了,在客厅里给她留了盏小壁灯。尤晓莺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三哥尤晓峰也睡得沉,不时能听见他的轻鼾。

尤晓莺从她床头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一本用报纸报的严实的册子,摸出枕头下的手电筒照亮。

大概是房间里的灯光,惊扰了熟睡的尤晓峰,听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低声咕噜道:“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动静吵醒了尤晓峰,尤晓莺连忙把电筒的灯光调暗,低声回答:“今天同学聚会,大家高兴就忘了时间。你睡吧,我小声点。”

“没事,反正我睡醒了一觉,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尤晓峰倒也不恼,见自己没了睡意就闲闲地和尤晓莺聊起了天,“你大晚上打着电筒看什么呢?”

“就突然想看下以前的邮票。”尤晓莺顿了顿,过会儿才有些轻叹着。

“是,小的时候大哥收集的那本吧。”尤晓峰声音有些含糊,看样子是睡意来了。“我睡了啊,自己也早点睡,不要看得太晚了。”

尤晓莺低声应是,也不知道尤晓峰听没听见,不多时房间里又想起他低低的鼾声。

尤晓莺手里的这本集邮册,尤家人都印象深刻。

尤晓莺的大哥尤晓平要比她大九岁,他初中毕业的时候正是七十年代末期,全国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改造运动还没有结束。当时安县的知青大多都是被分配到云南、广西这些气候潮湿的偏远地区,好些年轻人去了那里因为水土不服都病得厉害。尤母心疼儿子,就想尽了办法托人办了个病历,把尤晓平安排进了县里的邮局分拣信件。哪知,刚参加工作的尤晓平迷上了集邮,花光了自己几个月的工资,四处去淘换稀罕的邮票。事情瞒不住被尤父知道了,认为他这种爱好是玩物丧志、糟蹋钱,拿着棍子追着他满屋子蹿,谁也全不住,还张罗着把买来的邮票全烧了。当时,尤晓莺才七八岁,正是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漂亮小画纸的年纪,就从尤父手里求了过来。尤晓平经过了父亲的一番教训,也没胆继续收集邮票了,看自家妹妹确实喜欢,偶尔也给她买几张新发行的邮票。渐渐的尤晓莺手里的集邮册也厚了起来……

这本集邮册一直到尤晓莺结婚都被她保存得完好的,不过却在尤晓莺坐月子的时候丢了。尤晓莺结婚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琪琪,郑鹏辉一家人嫌弃她生了女孩,孩子出生三天郑家人都没露面。她婚后就搬去了单位的集资房里,尤母当时也还还没有退休,她在月子里也没人照顾。尤母气不过就去郑家理论,郑鹏辉母亲才不情不愿的给她伺候月子。有一天,她晚上被孩子折腾得一宿没睡,白天就睡得有些沉,没想到郑母就把家里的旧书旧报纸,连着这本集邮册全卖给了收破烂的。她有些心疼,就随口埋怨了郑鹏辉妈几句,那知道郑鹏辉帮着他妈把自己劈头盖脸骂了一遍,还没出月子的她委屈得不行只能把泪往肚里咽。

发现自己重活一遍,尤晓莺回家的第二天就在屋子里把自己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把自己觉得重要的收进了床头的箱子里。她翻出这本集邮册的时候更是激动地连呼吸都停止了,翻开这一页页按照年份收集的邮册,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每一张邮票都烙印着浓重的年代记忆,六二年发行的梅兰芳贵妃醉酒小型张,八零年发行的庚申年猴票四联张……

虽然尤晓莺对后世的收藏集邮并不了解,也从报纸和新闻里听说过,这些邮票在十几年后就会被抄上天价?

尤晓莺重生后也曾捧着这些邮票暗自窃喜,这些可都是她未来发家致富,领着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凭仗!

但是等这些邮票升值也至少是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怎样帮方远渡过眼前的难关。今晚在小饭馆里听陶姜讲方远的境况时,她就下定决心把这本集邮买了,让方远把他家里的债还了,能够继续学业。

她会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还对方远余情未尽,对她来说自己和方远之间的初恋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好多记忆在时光的流逝中已经模糊了。她现在心里对方远是有些小愧疚,那也是因为重回三十年前的第一天,自己就在这个少年对未来的希冀里撒了盆冷水;她不确定方远改变初衷决定读大学、下矿井,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刺激,但平心而论,这里面她或多或少也有些责任。

一想起那没有太多安全措施的黑煤窑,那些报道里的矿难事故,尤晓莺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不敢去想象如果方远有个万一,一条鲜活的生命,这会让自己在心理上承受多大的负担。自私的说,她不想因为自己可能对方远造成的伤害,让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去背负道德上的负担。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用这本集邮册,帮方远上大学,让彼此都能有幸福安好的人生。

半躺在床上,尤晓莺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用自己的眼睛和手指细细地触摸、辨认每一张邮票,心里感叹着时光的神奇,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溯三十年的时间,但她很珍惜这能够重来的幸运。至于自己的未来,尤晓莺有自信即使不依靠这些邮票,她也能凭借脑海里对未来的记忆,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直到房间里响起尤晓峰趿拉着鞋起床洗漱的声音,尤晓莺才惊觉天色渐明,自己竟一夜未合眼。她连忙起床,换下自己身上躺了一夜变得皱巴巴的衣服,去水龙头下洗了把冷水脸。入夏的早晨,自来水还是有些刺骨,让尤晓莺的精神振奋了点,她抽空去照了下镜子,到底是年轻底子好,熬了一夜也只是眼底有些泛青,脸色没有多憔悴。

尤晓莺赶到牌坊街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陶姜和冯露已经在路口等着了。尤晓莺连忙跑过去和他们打招呼:“抱歉啊,我起晚了。”

冯露笑道:“我们也没等多久,刚陶姜和我聊天呢,他讲话可有意思了。”

“你们早上吃饭没?要不我们先去把早饭吃了,大家边吃边说正事。”尤晓莺心想着时间还早,自己先把心里的想法和两人交个底,等下大家也好有个应对。

三人在路边的早点摊找了个桌子坐下,叫了包子和豆浆,吃起早饭来。尤晓莺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说起今天的主题。

“今天找你们来呢,是想让让你们帮着我把这本集邮册卖出去了。”

尤晓莺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包好的集邮册,小心的放在干净些的桌角。

“晓莺,在牌坊街卖邮票能行吗?这又不是古董。”冯露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尤晓莺今天约的牌坊街算是安县的古董一条街。周边的农民日子困难,就把祖上传下来的的东西或是在地里挖出来的土疙瘩拿到这来换钱,渐渐地形成了个小型的古董市场。

尤晓莺倒是不介意,其实她心里也没什么底气,转而向陶姜说:“陶姜,你在县城里认识的人多,帮我想想办法,看哪里能把这些邮票买个好价钱。”

陶姜点点头,略一沉吟:“我倒是知道有个人可能对这些有兴趣,不过还是先看一下你的邮票再说。”

大致翻了手里的集邮册一遍,陶姜神情郑重地问:“晓莺,这些邮票你收集好几年了吧?怎么舍得的卖掉?”

尤晓莺避而不答:“你觉得怎么样,能卖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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