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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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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个小小秘密,对谁都不说起。颂银隐约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喜欢上容实了,开头也许是被他的美色所迷惑,毕竟男人越长越老越难看,挑个底子好一点儿的,将来就算到了中年,皮肤无光,身材走样,至少脸在那里,错不到哪儿去的。其次就是他的性格,乐观、温和、正直,又带点小聪明,这种人居家过日子真是不错的人选。

他们之间如果想发展,家里基本没有什么阻碍,她阿奶和额涅都喜欢他。他们那边呢,老太太和太太也待见她,绝不是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假客气。两家家世相当,虽说亲是半吊子亲,却比平常街坊关系要近得多,真要相处,也是顺理成章。可惜他们之间有一时半刻化解不了的疙瘩,不能说各为其主吧,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容实对皇上忠心耿耿,他父亲当初曾是上书房总师傅,皇上奉为授业恩师,单凭这点就不可能向豫亲王低头。自己家呢,身在镶黄旗,想对皇帝尽忠,无奈有个旗主压着,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他们俩要是成了一对,到时候斗争太激烈了,她会忧惧,不说豫亲王能不能拉拢容实,万一皇上也对他起了疑心,那可就坑死他了。

所以自己可以偷偷的喜欢他,但大势上来说还是不要连累他的好。如果两口子一个掌管着宫禁警跸,一个支配着皇家的财产,这两个人一结合,整个紫禁城就成他们家的了,不说皇帝答不答应,大臣们也会看不过眼。

她自己想得很周全,但容实好像并不担心,他的意愿毫不掩饰,上窜下跳地表示“妹妹,你和我处吧”、“妹妹,你跟我吧”,那么直接,让她很觉难为情。拒绝了多次,如果他再说起,她大概已经不好意思回绝了。可是怎么办呢,佟家的职务是世袭的,她要是放弃,那整个家族都得炸锅,她阿玛不可能再培养出一个接班人来了。至于容实那头,放弃也不现实。他是皇帝最信任的人,眼下豫亲王羽翼丰满虎视眈眈,要是随意换人手,无异于在龙榻上架了把铡刀,随时会面临被逼宫的危险。

谁也撂不开手,目前都只能按兵不动。颂银是很看得开的,人这一辈子会遇到不同的风景,喜欢了,停下看一程,不一定非要收为己有。继续上路,不一定能遇上一样好的,但可以有更适合的。多年后想起来,说这个人我曾经爱慕过,他现在过得不错,我也很好,这样也很圆满。

不过设想得再熨贴,很多时候未必按照你的思路发展。她现在老爱走神,自己不觉得,边上人看得真真儿的。

让玉这阵子和她挤在一间屋子睡,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总说半夜里听见老鼠啃房梁,赖在她这儿要和她做伴。好在炕挺大,铺着簟子地方宽绰,两个人穿着绉纱明衣,身上覆着薄毯,让玉侧身支着脑袋不住嘟囔:“……嘴里说不逼我,其实都议准了,这还问我干什么呀,把我推出去不就得了……”

她在说自己的婚事,颂银只听了个开头,后面心不在焉地。让玉已经叫她好几回了,她就像个泥塑木雕,完全没有反应。最后急于倾诉的人恼了,坐起来在她胳膊上狠狠拍了一下,“你就是这么当姐姐的,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尽跟我打马虎眼了。”

屋里灭了灯,因月色大好,透过菱花窗照进来,让玉的脸蓝哇哇的。颂银吓一跳,抚着胳膊说:“干什么呀,大半夜的!别发火,有话好好说,快躺下。”

让玉不情不愿地跌回了枕头上,活像她欠了她钱似的,口气生硬地诘问:“你说,我怎么办?”

颂银只听了个大概,就是胡同口尚家的那门亲事,上回她额涅也说起过。她想了想道:“有什么怎么办,你不是嫌人家长得像马蜂吗,不愿意就和老太太说,说你瞧不上他,打算再等两年。”

让玉嘀嘀咕咕抱怨:“你当我是你?我的话老太太能听才稀奇了呢!那天还说,街里街坊的,天天打人家门前过。得罪了人家,回头看见佟家人就往外泼水,面上不好看。”

难道只因为这个就要赔上闺女?其实老太太是中意尚家大爷的,看让玉不听话,才有意这么说。颂银对尚家不熟,虽同朝为官,她在宫里,尚家外放,基本没有交集,也不知道人家品性好坏。但她觉得自己的婚事就该自己拿主意,日子是自己过,不是别人替你过,要是不称心,别扭了就是一辈子。

“横竖没定下,我明儿想办法给你打听打听。”她挠了挠头皮,“不过看人呐,不能光看外表,得看心地……”

“那你和容实呢?不是瞧上他长得好?”

让玉冷不丁这么一句,把颂银撅回姥姥家去了。她噎了半天,没法回她。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她,“你都看出来了?”

让玉嗤了声,“我又没瞎!瞧你那傻乎乎的样儿,不是和人对上眼了是什么?”

她惊恐地捧住了脸,“老太太也瞧出来了?额涅呢?”

让玉咳说:“你是觉得她们比我傻吗?老太太那么精明的人儿,你脸上都快写上‘我想嫁人’啦,她们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呢,她摸了摸自己的五官,全在原位上。看来是自己沉不住气了,这样不好,她得小心点了。于是拧过身去,含含糊糊道:“你别想套我的话,我是不会上当的。”

让玉嘿嘿一笑,“刚才还不是露馅儿了。”

她撩起毯子盖住了头,“我睡迷了,说梦话呢。”再也不理她了,自顾自睡着了。

第二天寅正就要起来,卯时宫门开,她要进内务府点卯。一个大衙门,每天的事项多而杂,都要一早安排好。各宫要发月例了,有湖广进宫的纨扇,该给小主儿们送去了,零零碎碎的,都是事儿。

前两天广储司盘库,值房里一大帮子笔帖式在合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乱响。她往里看了眼,她阿玛连头都没抬一下,这种事基本一个人开了头就要做到收尾,别人插不上手。她退出去,把日程上的事都分派妥当,等闲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到头顶上了。

好个艳阳天啊,昨儿阴雨绵绵,今儿热得喘气都费劲。她刚坐下,苏拉从外面跑进来,说关防衙门送冰来了。

颂银忙迎出去,掌关防处也是内务府旗下一支,比方宫殿维修、油饰裱糊、洒扫庭院、以及夏天用冰、秋后用水、冬天烧缸,都是他们的份内。宫里人多,进了三伏用冰厉害,关防处的太监要每天多次往返于冰窖和后宫及宫内衙门之间。一到夏至后,看见凉帽上糊棉布的太监,大伙儿就高兴。这些人在这个时令是最受欢迎的,热得不行了,吃个冰镇的西瓜或酸梅汤,对于他们这些一年四季必须穿戴整齐的人来说,是再舒坦也没有的享受了。

冰块放进大木箱子里,箱子的隔层用锡做成,基本可以维持一天不化。颂银敲了一块放进杯里,临时想起来,问:“侍卫处的送去没有?”

太监说要等下一批,“眼下还有两车,留给蒙古官学和御书处的。”

她说不成,“先给侍卫处。那些侍卫顶着大日头在外站班,没冰怎么成?匀一车先给他们,回头再往御书处调拨。“

她是头儿,说先给谁就先给谁,底下太监诺诺答应了,即刻就去办了。

她进值房,给她阿玛送了水,述明两眼盯着账册,端起来闷一口,一块冰进了他嘴里,他咯嘣咯嘣就嚼了。然后乌眉灶眼地长叹一口气,“不好,要出岔子。”

颂银心里一紧,“怎么了?”

述明指了指账册子,“昨儿盘了一宿,东西短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广储司合不上账是大事,皇帝连修灯的支出都要计较,那里是真金白银,少了半点还得了?

她有点慌,“短什么了?”

“黄金四百零八两,白银一千二百两。还有祖母绿、猫眼儿,碧玺……怎么差了这么老些呢!”述明在地心转圈,絮絮嘀咕着,“十来个人,查了七八回了,愣是找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敬事房的档查了没有?缺了这么多,八成是放赏没录入。那六库是皇上的库,进出都要搜身的,请钥匙也不是一个人能打开,谁敢往外顺东西?”她转身叫人,“请敬事房蔡管事的来,有要事问他。”

苏拉忙领命传人去了,述明急得脸色发白,“真要是漏了档,恐怕不好查。别瞧明面上都客客气气的,背后不知怎么个编排法儿呢!做人总有疏漏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招人恨了,逢着坎儿,都来踩你一脚。”

其实漏档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每回万岁爷有赏,内务府的人就抱着账簿跟在后头,别说是值钱的东西了,就是个针头线脑也要一丝不苟地记上。现在少东西了,一口气短了那么多,眼看上奏的日子就在跟前,皇上那里怎么交代?

颂银急出一身汗来,这不是小数目,就算钱财能私掏腰包填上,那些玉器宝石哪里弄一模一样的来?

如今没办法,只有重新核算。她坐到案前,把所有的账册子合拢,从头开始一两一两相加。述明还在边上惆怅,“没用,算了八百回了。”

她没言声,算盘珠子拨得飞快,一头拨,一头指外面,示意他阿玛出去。

述明蔫头耷脑走出了值房,在*辣的太阳下站了会儿,想起来还得查一遍上谕档。皇上的赏赉不光给宫里的主儿,也给大臣和家眷们。上回老佛爷千秋,赏出去的东西不少,说不定就是那里出了纰漏也不一定。

蔡和来得极快,到跟前打了个千儿,“大人找我?”

述明看看值房里,把人带到前衙去了。

颂银这里算得冷汗淋漓,统共六个库,上月的核算是无误的,那么减去这月开销,剩下的应该和库里结余对得上。她算账一向又快又准,基本一遍就过,可这回算到最后果真如她阿玛说的那样,缺了好些东西。

她阖上册子,心里咚咚直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帐上不对,只有重新盘库。但是要请广储司的钥匙是大事,难免惊动万岁爷,这么一来恐怕就要受怨怪,办不好差事,拿什么脸面吃俸禄!她急得团团转,定了定神出门找她阿玛,问蔡和那里有头绪没有,她阿玛摇头,“他把记档都搬来了,两下里对照过,纹丝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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