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躲。”雪里问她。
春信手背身后藏着,垂着眼皮,长睫毛盖住眼睛,只是轻轻摇头,“不想去了。”
来时在车上还说,见了奶奶,还是跟她说两句话,人都快死了,恩恩怨怨的就散了吧。
妈妈说现在爷爷退休金涨了不少,家里条件好多了,老太太也是可怜,苦了大半生,一点福没享到就要去了。她还不到七十呢,153好多老人都八.九十了还硬朗着。
都到门口了,怎么突然就害怕了,雪里头歪一边往尹家门前看,一下就明白了。
不是尹愿心那婊.子还能是谁,抱着胳膊站窗前跟几个邻居说话,那张脸跟记忆中一样刻薄冷漠,隔着一层两层衣服布都能看见底下的黑心肝。
“你是不是害怕。”雪里低头问。
她眼泪毫无征兆落下来,道士们喝口茶,抄起家伙伴着大悲咒开始唱经,铜擦铜铃嘁哩喀喳一通响,春信埋进雪里怀里大哭。
“我害怕,我不要去了,我害怕——”
蒋梦妍才在这旮旯里把她们找到,也是没想到,“尹愿心回来了,可不嘛,她妈都快死了,她可不得回来。”
连蒋梦妍也知道尹愿心跟春信亲爸之间那点恩怨,对上春信,她肯定是没有好脸色的。
岂止是没有好脸色,雪里想起春信被从家里赶出来,她抓着门把手不肯松,十根手指头被尹愿心用铁钩抽得乌黑,又想起她光脚站在地板上掉眼泪,哭得嗓子都劈了。
尹奶奶脾气差,死脑筋,对春信好歹有些养育的恩情,没发生那些事的时候,她也好好待过她,把她从煤棚门口捡回来,给她煮饭吃。
现在快死了,来看看,送她一程也是应该的。
雪里也尽量让自己把人往好处想,想她也许真觉得自己带不好孩子,不如给别人养,想她曾如何挣扎,犹豫。
不然在妈妈第一次去招待所要孩子的时候就该给出去,让她们直接带去南洲。回家直接说孩子没找到,还省得给四邻嚼舌根子。
可尹愿心凭什么呢?凭什么把春信赶出家门,凭什么那样欺负她,自己没本事找尹愿昌算账,欺负小孩算什么。
心海一阵气血翻涌,雪里两辈子没这样恨过一个人。
雪里捏紧她的手,把可怜巴巴的春信抱进怀里,“我知道你为什么怕。”
两辈子遇见的都是一个春信,只是她暂时忘却了过去的事,她本来就不想记得。
如果带着记忆重生,那对已经选择放弃生命的春信来说,太折磨。
假使她记得,再把小时候的事经历一遍,她怎么承受得住呢。
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已经想好去死了,一转身发现又站在了老路上。小孩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大人的脑子使她日日夜夜受折磨。
除了再死一遍,没有更好的选择。
遗忘,是这个世界对她的仁慈恩宠。
记忆可以忘却,刻入骨髓的恐惧却不会消失,所以看见经历相似的邓奕会真切地替他难过,所以会趴在二中的走廊上哭,觉得能继续读书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