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年冬底,林黛玉收到林如海家书一封,内容大致为前些日子林如海身染重疾,本欲接林黛玉回去,不想来了个何道人,口称专治不治之症,便让他一视,果不出半月,林如海病身渐愈,因让林黛玉安心在荣府住着,不必挂念。
林黛玉瞧着林如海的书迹,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落下来,贾母、宝玉等劝慰了一番,方略略止住。
不过几日,有人来回:“东府荣大奶奶没了。”彼时莫不悲号痛哭者。林黛玉想她素日待人亲厚,亦难免感伤落泪,蹙眉长叹。
及出殡当日,送殡队伍浩浩荡荡,路旁俱是各家路祭,前四座祭棚分别属东平王府、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其祖父与当日宁国公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自上日探丧上祭未见得那位衔宝而诞者后,甚是遗憾。今日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轿至棚前。那宝玉早听得说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今见人来叫,心下自是欢喜,忙换了孝服过去。见了面后,两人更是相见恨晚,自此别后,宝玉便时常往北府顽去,不在话下。
一日,宝玉去时不慎将写了黛玉诗作的绢子给带了去,水溶无意瞧见,连声道妙,问起何人所作时,只见宝玉早已憋红了脸,无话可言。宝玉暗怪自己不该将闺阁诗词字迹带出来与人瞧见, 有伤风化,但转念又想,以水溶为人,断不会为了此事疏远他,于是俱实告来,果见水溶表示理解,又夸赞了黛玉一番。宝玉闻得黛玉被夸,自然忍不住得意道:“林妹妹自是个好的,旁人是再比不过她了!”说罢,又深觉在水溶面前提这些不大妥,他想,若是让林妹妹知道,怕是又恼他了。一时住了嘴,打道回府。
话说水溶听得宝玉有这样一个妹妹,鬼使神差地遣了人去打听一番,人来回:“林姑娘是上年来的荣府,其母本系史老太君所出,后嫁给了维扬的巡盐御史林海大人。贾氏去时,史老太君恐林姑娘无人管教,又无兄弟姊妹,因接来了金陵。听我那二舅母在荣府做事的远房亲戚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林姑娘那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平时见了她我们可都不敢出气儿,怕这气大了吹倒她。’可见这林姑娘是个体弱多病的主儿。”水溶细细听罢,又打赏了一番,那人连忙叩谢,方退了出去。
往后几日,北静太妃见儿子来请安时皆心不在焉,问起时,他便支支吾吾,打算掩过。一再逼问,水溶才面上羞赧回道:“儿子有了心仪之人。”太妃直问道:“说罢,是哪家姑娘,给你提亲去?”水溶一听,忙道:“还请母亲让儿子亲自去提,以表余诚。”太妃听了,笑说道:“如此便随你罢。只是你得说与我听是哪家的人。”水溶回道:“贾家荣府。”
太妃面色不改,心下却已明了几分:照他的性子,荣府那叁个姑娘想是入不了他眼的,忽想起上回与南安太妃说到的那个外小姐,倒是个标志人物,又想林家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儿子虽未明说,她倒已猜了八成。
次日,北静太妃于未正二刻先后去往宁荣二府,期间如何客套自不必说。且说来到荣府不多时,太妃方切入正题道:“许久未见到你家姑娘们了,叫过来与我见见如何?”贾母正有此意,因让人去叫了探春、迎春、惜春、黛玉来。少时,十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四人来了,太妃借着饮茶的功夫,扫了眼四人的形容态度,只一眼便瞧出了黛玉的与众不同。四人向贾母、太妃拜过后一一落座,太妃看向黛玉对贾母笑道:“这就是你那宝贝外孙女儿了?”贾母笑说道:“就是了。”太妃会心一笑,又将四人逐个仔细夸了一番,乐得贾母合不拢嘴,接着,她又以可怜黛玉从小无母为由,要认作干女儿,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贾母自然同意。而黛玉见这位北静太妃慈爱可亲,也没拒绝的理,因此起身朝太妃行了个晚辈礼,又奉了茶,且称道:“干娘。”太妃见此行目的已达到,便佯装身子乏累回府了。
话说太妃回到北府时,正好水溶来给她请安。在水溶将饮下一口茶时,太妃冷不防来了句:“我今日去了荣府。”唬得他险些呛到,待嗽喘半晌,他小心问道:“母亲去荣府作甚?”太妃笑道:“我认了林姑娘作干女儿。”
他面目一怔,方回过神来,道:“甚好。”
却说水溶回至房中,一夜无眠。至次日五更入朝,方觉有些困乏。料不到回府时,见门外停着一座轿子,以为有客来访。只是当后厅传来北静太妃爽朗的笑声时,水溶略微顿住脚步,想是有人传报了他回府的消息,太妃便让人唤他过去。当他步入后厅,太妃笑意仍在,对他说道:“快来见过你妹妹!”水溶怔愣片刻,不知竟是日思夜想的黛玉来了,只见她面容娴静地坐在太妃身旁,面若娇花,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衬得下方那双含情美目更添风情。水溶一时看呆了,太妃笑他失礼,他方回神朝黛玉道:“妹妹好。”
黛玉早在水溶进来时偷偷打量了一番,见他面如美玉,目似朗星,又谈吐不俗,因暗道:“好个仪表人才。”同时也起身朝他行了礼,轻声道:“哥哥好。”
期间叁人相谈甚欢,只是天已将暮,太妃不得不放人回去。自此后,太妃时常遣人去接黛玉在北府小住,若黛玉身子不爽利,便亲自探视。而水黛两人关系只亲不疏。
展眼几年光景过去,黛玉已到了出嫁的岁数。某日,太妃问及黛玉是否心系水溶时,见黛玉含羞不语,便知水黛二人是两情相悦,只是并未点破。只因黛玉是女儿家,水溶每每试探,她皆避而不答,故以为她对他无意。殊不知,这些年来北静母子对她的好,她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纵是块冰,也总该化了。
至次日天明,太妃请了人去荣府说媒,又差了人下维扬说服林父。两家倒是欢欢喜喜定下亲了,可水溶这番还不知心上人已和自己定亲,若不是何姨娘亲自来书房寻他确认些相关事宜,恐他还不知情呢。
且说荣府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姐妹们齐聚潇湘馆,百般不舍黛玉离去,于是这个哭了,那个也哭,大家便哭作一团。宝钗眼角含泪,亲手给黛玉戴上念湘珠一串,哭道:“去了那儿好好与王爷过日子,若得空,也回来看看我们才好。”说罢,又与黛玉痛哭一番。而宝玉想到素日与自己最亲的林妹妹如今将作他人妇,心如刀绞,入夜后竟发了热,吓得袭人、晴雯等皆不敢惊动贾母,几人被宝玉折腾到天将亮方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