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未曾表现出来,心中的不安却比在山洞时更浓烈许多。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入城,回到了定北侯府,于大门前仍未停,直接由可供车马通行的侧门进了府内。
马车入府的一幕,恰落在了晏锦眼中。
“晏郎君来得不巧,今日侯爷公务繁忙不得闲,还请郎君改日再来。”侯府的家丁客气地对登门拜访的晏锦说道。
晏锦笑叹着气:“看来侯爷近来是愈发繁忙了……那晏某明日再来。”
家丁听得心情复杂。
自己都说近来愈发繁忙了,怎明日还要再来?
这位晏郎君,说得好听些是自来熟不见外,难听些便是忒没眼色了。
晏锦施礼离去之际,看着脚下微湿的青砖地上的马车辙痕,眼底闪过思忖之色。
……
事实证明,衡玉的不安不是多余。
萧牧刚入得府内,人便昏了过去。
“……阿衡呢?阿衡可有受伤!”匆匆赶来的萧夫人敢踏入堂中便问。
昨晚萧牧和衡玉迟迟未归,她便觉得不大对劲,直到深夜才知竟是遇到刺客了!
且那刺客非同一般,二人竟不知去向!
她急得半刻也没敢坐下,就这么坐立不安地等到了现在。
“伯母放心,我无碍。”衡玉闻声迎上去。
“我的儿,怎被折腾成这般模样!”萧夫人满眼心疼惊诧地看着衡玉满身血污的模样,握着衡玉的手:“人平安就好,平安回来就好……该是吓坏了吧?景时是怎么做事的,怎让我们阿衡——”
萧夫人说着,声音微顿,隐隐意识到了不对。
阿衡这般模样也没顾得上去更衣,莫不是——
“景时呢?”萧夫人看向印海。
前去禀话的人只告诉她人回来了,她便急忙赶来了。
印海犹豫了一瞬,才道:“回夫人,将军受了伤,严军医正在里面诊看。”
萧夫人察觉到气氛的不对,立即拉着衡玉走进了内室。
内室中,严明已为萧牧处理罢伤口,此时诊罢脉立在床边,面色几乎已如死灰。
“严军医,如何了?”衡玉忙问。
“他昨晚冒险服了猛药,身体本就尤为亏空,又受伤失血,伤了本元……以至于毒性失控蔓延,眼下已至心脉脏腑……”严明声音干哑,好半晌,才神情恍惚地道:“救不了了。”
刹那间,衡玉只觉一股寒意从头顶贯穿而下,传至十指指尖。
“容济,你在说些什么?”萧夫人皱眉看着严明,唤的是他的表字:“……什么毒性已至心脉脏腑?!”
什么叫“救不了了”?!
严明怔怔道:“将军中毒多时,早在收复千秋城之前,便在战场上遭人暗算身中奇毒……”
印海:“严明……”
“还要瞒到什么时候?”严明忽然拔高了声音,眼眶发红地看向印海:“你们都纵着他,由他瞒着,一再拖延寻医的时机,若非如此,怎至于拖到眼下无可挽回的地步!”
萧夫人一时反应不及,不可置信地看向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萧牧。
衡玉迟迟开口:“白神医他……”
“来不及了。”严明打断她的话,整个人都显出了颓败来:“来不及了……”
前去青牛山的人前日才动身离开营洲,便是长了翅膀也来不及了。
衡玉握紧了手指,声音逐渐冷静镇定:“还能撑多久?”
严明闭了闭眼睛:“至多两日……”
衡玉看向印海:“印副将,可便叫上严军师一叙?”
印海当即道:“吉画师请随我来。”
衡玉点头,匆匆随印海离去。
“姑娘!您没事吧?!”
刚离开萧牧居院,衡玉便遇到了跑得满头是汗,双眼熬得通红的吉吉。
“我无碍,你先回去。”衡玉脚下未停。
“可是姑娘……”吉吉不放心地跟着她走了几步,被蒙大柱拉住。
“吉姑娘看起来应当是有急事,你别担心,人没受伤就好。”蒙大柱安慰吉吉之余,自己却觉心中不安。
吉姑娘的急事是什么?
他还从未见过印海如此神色……
“我想去看看将军。”蒙大柱看向萧牧居院的方向说道。
同样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吉吉,心中也如一团乱麻,闻言便点头:“那你快去!”
大柱转身快步而去。
……
衡玉与印海在路上遇到了赶来的严军师。
印海将人截下,三人去了严军师书房中说话。
听印海将萧牧此时的状况言明,严军师面色凝重。
“侯爷绝非坐以待毙之人,此前未曾大肆寻医,想来不单是怕走漏风声——”衡玉看看严军师,求证道:“他欲引出下毒之人,对吗?”
严军师一时未言,而后看向印海。
这小姑娘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印海轻叹了口气。
的确是都知道了,且极有可能比他知道的都多。
一半是人小姑娘自己猜出来的,另一半么……只怕是自家将军亲口告诉人家的了。
是以,他朝严军师微微点了头示意。
严军师看向衡玉,迎着女孩子冷静的视线,片刻后,才点头:“没错。将军认为,对方既有机会下毒,所用却非见血封喉之毒,而是可一再拖延毒发的所谓奇毒,足可见意图并不在于他的性命——既有所图,自会现身。”
“但对方显然意在折他意志,以此迫他低头……这般对弈,以自身性命做赌,未免太过冒险,万一稍有差池……”衡玉说到此处,便停住。
不必再假设了,所谓万一,所谓差池,眼下不是已经出现了吗?
严军师思索着道:“此时难就难在,下毒者和刺杀者,未必是同一路人……下毒之人不一定知晓侯爷此时提早毒发了,若存心要磨到最后期限,好以此来胁迫侯爷做出最大让步,定然也不会有提早现身亮出筹马的可能。”
衡玉闻言道:“可想来侯爷应当已有怀疑的对象——”
“是。”严军师道:“眼下营洲城中,便有二人,这二人背后之人或是同一人。一是营洲刺史裴定,第二人则是……”
说到此处,严军师下意识地看向衡玉。
“第二人,是晏锦。”衡玉语气不重,却透着笃定。
严军师点头。
衡玉微抿直了嘴角。
晏锦出现在营洲的时机,以及同萧牧之间的往来,从始至终都像是在下一盘棋。
萧牧仿佛就坐在他对面,二人一直在无声执棋对弈。
可萧牧有事吗?
他学人家下的什么棋?
棋盘上的赌注可是他自己的性命,亏得他竟也如此坐得住!
衡玉忽然体会到了一些严军医日常烦躁的精神状态——
此时,严军师道:“说到此处,昨夜有探子从庭州带回来了一幅画像,侯爷还未曾来得及过目,不如吉画师先看罢之后,咱们再行往下商议吧。”
庭州?
晏氏商号所在的庭州——
见严军师走到书案旁,拿起了那轴画,衡玉起身接过,展开来看。
待看清其上所画之人,她微觉困惑:“这不正是晏锦吗?”
印海也走了过来,一时皱起了眉,露出后知后觉之色:“原来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