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完水推开厕所门,外头已经空无一人。他希望那个倒霉的人的腿不要出什么大问题,幸好厕所空间不大,他的力度没发挥出来。不过见他跑得那么快,情况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他走到脏兮兮的镜子前,一拧水龙头,一滴水都没有。
这个厕所真是糟透了。
他绝望地看着洗手池半响,突然从一个角落发现了一行小字。
这是用油性笔在大理石台面写下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也幸亏洗手池没有水,即便大理石上落满了灰,也能隐约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包治百病,长生不老,电话13xxxxxxxxx
杨简的心像被电击了一般,就连寒毛也竖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镜子,面前的年轻人也失神地望着他。这是他看了很多年的脸孔,熟悉到下巴处最细小的一颗痣都能指出来。穿着在地摊上买的五十一件的黑色外套,表面有些起球了。
他又重新低头看那行字,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那个地方和年代长大的人,是很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的。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过时多年的诺基亚,把号码输了进去,想了想,把名字改为“1”。
把名字改成“1”就会永远出现在通讯录的第一位,这是他新近发现的小技巧,还没来得及告诉其他人。他数了数号码的位数,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才满意地点点头。
苍白的月亮把一长条白光倾泻在那如同妖魔鬼怪潜伏着的小路上。他怀着无限的激动,忍着腹中再次腾升起的剧烈的饥饿,轻快地离去。
在他走开去一二十米后,才有一个身影慢慢从隐蔽的树木后探了出来。
杨简到家之后便热了饭坐下开吃。他用一个大锅煮饭,一次就要煮两斤米。米饭吃多了就可以节约一点副食的钱。他在便利店吃的面条和油豆腐都是在肉丸汤里煮过的,已经很奢侈了,回家就要节俭一点。
他省着钱,一点一点也好,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找到一个好医生治好他的病,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病,到底有没有治疗方法。
他把那一大锅米饭就着腌萝卜送下,便打开手机通讯录满怀希望地看着那个“1”字。他知道好医生都很贵,尤其是疑难杂症,少说也要存够几万块,虽然这个数字对他来说真不小,但他总有一天会攒足钱。他一直盯着那个号码,直到眼睛酸胀,才把手机恋恋不舍地放下,打开短信页面,开始给张叔和虎娃介绍自己的近况。
每个星期他都会汇报自己的工作生活,之后等待回信大概是他一个星期里最快乐的事情。
他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下了班回到家就是吃饭和睡觉,不做这两件事的时候就是在做饭。他估摸那边没那么快回信,便起身去洗米。
除了宵夜那顿之外,还要准备多一点放在床头等着。他夜晚经常会醒来,大部分时候是饿醒的,需要及时补充一下体力;有时候是被周围的吵闹、尖叫吵醒的,即便如此,他也需要吃一点米饭,帮助入眠。
他租住的房间位于二楼,这是一个正宗的城中村,鱼龙混杂,半夜三四点钟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嬉闹声。
“我艹你妈!”
偶尔那些稚嫩的童音会冒出这种精确而铿锵的国骂,久久在黑夜里回荡。杨简每次都要想,现在的年轻父母是怎么教孩子的呀。
杨简这一天做了一个很耗体力的梦。
在梦里,他正走在家乡张叔店前的小路上,一只野狗冲他吠个不停。
他本来就不喜欢狗,直接蹲下捡了一块石头扔过去,虽然砸中了,但野狗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伤害。它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趴着上半身蓄势待发,眼里凶光四射,然后瞳孔一放大,四肢肌肉一紧,骤然向他扑来。
他在梦里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凶悍,反而心生畏惧,掉头就跑。
他跑了很久,肚子又一阵一阵地饿了起来,他捂着腹部不敢回头,又一直往前跑,突然面前又出现了张叔的店面。他有点愣神时,看见刚刚高中毕业的自己端着饭碗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个年轻一些的自己一边走着,一边夹着一块土豆片往嘴里送。
之后他就醒了。
一摸肚子,扁扁的;一摸脸,发现脸上有道泪痕。
我哭了?
杨简端起床头冷了的白米饭,用饭勺吃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无声地拉紧了。他默默问自己:
我在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福州两男子公厕缠绵,声响太大路人以为打架报警”是前几天的新闻,大家有兴趣可以去搜搜看,还,还挺有爱的orz
☆、料医生救救我
s市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城市,s市最好的医院、第一医院在全国自然也很有影响力,其中尤以消化科为甚。
杨简今天休息,于是他一大早就起床来排队挂号了。虽然那个神秘电话他还没有足够的资金后盾打,但是大医院十几块的专家挂号费他还是付得起的。
专家是消化科主任,叫做周树木,很热门,挂号的队伍排得很长,他带着烙饼馒头在外面的等候席上坐了下来。
他绝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周围有两件半小时后将极大影响他未来的事件在发生。
一,一队人马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横幅和花圈闯入医院的大门;
二,料明接到了助手的一个电话,助手告诉他,有一个病人拒绝治疗逃跑了,他便匆匆赶往第一医院进行追捕。
医闹队伍率先抵达了门诊大楼,一路引吭高歌地攻进了内科门诊部,围在周主任隔壁那间诊室外头。
杨简原本专心在吃馒头,此时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隔壁那间诊室属于心内科,里头的医生急急忙忙走了出来,一看来人就大声喊:“我已经叫病人住院了,是你们自己拒绝的,还签了字同意一切后果自负的!”
其他来就诊的人都远远躲了起来,保安还没出现,那堆人中走出一个壮汉开始对大夫又推又嚷。那个大夫被推了之后有些吓到了,他后退了一步说:“你们冷静……”
话还没说完,那些人就齐声高喊“无良医生,草菅人命”,几个中年妇女开始漫天抛纸钱,一个老太太猛地坐下来,头发散乱,特别凄凉地对着群众嚎:“医生治死人了!”一边哭一边用头撞地。
杨简看得心惊胆战,有了上前制止老太太撞地的冲动。老太太撞了没几下,前方那个壮汉就一把上前抱住了那个医生的脑袋,用了蛮力把他整个人撂翻在地,接着其他男人便都扑了上去围着拳打脚踢。
杨简这下可坐不住了,这真的要出人命的啊,他上去想拨开那群人,没想到拳头脚底连带着往他身上招呼,他挡了几下仍不见他们放轻力度,便抓住某个大汉的右腕,转身擒摔让他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之后趁旁边另一人愣住时,一个上膝令他失去平衡往后退,然后左手抓右腕,右手抓左肩,右脚往前抵住对方的右脚外侧,一个借力右脚飞踢右腿,那个身躯便漂亮利落地砸倒在地,发出“啪”的闷响。
这下子,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带着些恐惧的表情看着他。杨简把那个还倒在地上的医生拽起来,他暴露在外的脸、脖子和手臂已是紫红一片,还在痛苦地喘着粗气。杨简沉默地把他提了出去。
然后他回过头来,温和地问:“还打不打?”
“……”
“医院不是打架的地方。”他简单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这时保安们才姗姗来迟,把那些软下来的医闹请了出去。
这场闹剧,料明只看了后半截。他踏进门诊大厅的时候,正巧看见杨简头脑发热一样冲了上前,然后连带着被围起来打。
他当时还在心里摇了摇头,觉得这个人虽然有胆量,但是太鲁莽。
结果下一幕就华丽打脸了,那个年轻人用右臂格挡了一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拳头,之后出手迅速利落,一个转身擒摔,一个别腿摔,简直都要摔出艺术感来了,他差点没鼓掌高喊“bravo”。于是这才发现那人薄薄的长袖t恤下的刚柔并济的肌肉线条,完全可以想象出会是多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他的身形并不是吃固醇类药物和健身房出来的那种健硕,但从出腿速度和力度来看,绝对是长年训练才能企及的水平。
料明想,他的病人都能那么容易就逃跑了,看来很有必要再招募一个安保人员。
他噼里啪啦地打着好算盘,而杨简已经放下了那句酷炸天的话,转身往自己位置上走。
这么一转身,料明就看见他的脸了。
这一眼,令他连自己今天来医院是干什么的都忘了。
他的脑中只有四个字。正以一号粗体在脑海中渐变颜色地滚动播放。
我。的。泰。普。
杨简坐回座位上,专心地等待屏幕叫号。
他旁边的座位坐下来一个年轻男人,容长脸、高鼻梁,长挑身材,脸上平白无故地架着一副大墨镜,对着他露出光洁的牙齿笑了笑。
杨简只看了他一眼,不感兴趣,便扭回头来专心看着屏幕上的数字。
旁边的年轻男人似乎是无聊了想找个人说话,他开口问:“你看消化科?”
杨简点点头:“是。”
“你什么不舒服?”
如果要招安保人员,那确认一下身体健康也是很重要的事。料明觉得自己挺英明,幸好今天还戴了墨镜,可以一个劲地瞅人家。
杨简其实是想保护自己这一点小隐私的,只能不情不愿地说:“老是饿。”
料明很不客气地挑挑眉:“正常人不都会饿吗?”
杨简别过眼去,觉得对方有点瞧不起人,不太想理他:“饿得很厉害。”
料明继续问:“饿得有多厉害?”
杨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馒头袋子:“一直得吃。”
料明伸手直接越过他拎起那个所剩无几的塑料袋子,打量了他片刻:“你不会是糖尿病吧?”
杨简这才觉得这人似乎是在真心实意地表达关心,勉强正眼看他:“之前验过了,医生说不是。”
“甲亢呢?”
“也不是。”
料明把空袋子展开,目测了一下它的容积:“体重有变化吗?大号怎么样?”
杨简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一切正常。
料明的表情才有些严肃起来:“你这样多久了?”
杨简愣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回答:“从我离家前半年开始的吧。”
要是平常,对着这样回答问题含含糊糊的人,料明肯定是要发火的。不过他看多几眼面前质朴青年的端秀面孔,越看越喜欢,于是又耐心地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离的家呢?”
杨简很肯定地说:“大年初八。”
“你是打哪条村来的,”料明连大年初一是哪天都不知道,知道个屁的大年初八,“还没普及公历吗?”
杨简一板一眼地回答:“下尾村。已经普及了。”
料明忍住没去敲对方的脑袋,看着杨简拿起挂号单走进诊室,于是也跟了上去。
杨简皱着眉头,停下问他:“你进来干什么?”
料明没理他,摘下墨镜向桌子后面的医生打了招呼:“周叔,好久不见。”
那个医生看清他的脸孔,也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小料来了!”
杨简看着料明熟练自如地推了张椅子坐在周医生旁边,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周医生?我……”
“坐吧,”周医生请他坐下,然后把他的挂号单收过去,“你是小料的朋友?”
杨简知道自己这时候还是不否认比较好,不过他不习惯撒谎,只能摇摇头:“不是。”
医生问诊的途中,料明就一直在旁边听着,一句也没插嘴。杨简磕磕巴巴讲完了自己的饥饿史,周医生便皱起了眉头:“小料,你怎么想?”
料明正在摆弄杨简的那张挂号单,心不在焉地说:“你能查就先查呗。”
“好,”周医生点了点头,对杨简说,“按照现代医学的角度看,你这个症状估计不是大问题,如果你不放心想查的话,超声内镜都可以做做。”
杨简小心翼翼地问:“一共要多少钱?”
料明在一边比划了一下数字,杨简的表情立马窘迫了起来:“……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
“杨简是吧,”料明站起身来一拍他的肩膀,顺手捏了一下,“要是不介意的话,来我那儿看病吧!我不收你钱。”
杨简有些犹豫:“你那儿?”他把视线投到周医生身上寻求帮助,这样光明正大抢生意真的不要紧吗?
周医生微笑着附和道:“有些问题,可能现代医学还没研究到,我们也有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