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啊――」掌柜的躲在帐柜后面,一边心疼自己的家当,一边心里头念着「阿弥陀佛」,希望衙门官差赶快赶来,这场混乱马上停下。
到最后一干人等全都趴下,个个是鼻青脸肿,脸毁得恐怕连亲爹亲娘来都认不得了。
小兰花倒在墙角,头上肿了个包,人昏了过去。
小七给兰罄压在一张碎掉的桌子板上,兰罄还犹有余裕,小七却已是气喘吁吁。
小七暗忖照这情况下去,还没等到其他官差赶来制止兰罄,他就先给兰罄打死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间贴得极近,气息都交融在一起了。
小七脸有些烫,想撂下这些人自个儿跑了,却惨在让兰罄给压制住,完全无法动弹。
突然间,小七灵机一动偏过头去指着门口道:「啊,你看,施大人来了!」
兰罄立刻转头往外看道:「哪里、哪里?我爹在哪里?」
小七立即将双手抵住兰罄的胸口,要将他往外推,谁知兰罄警觉,马上回过头来。刚好这时小七因施力微微抬起了身,过于靠近的结果就是,兰罄一回头,小七一抬头,四片唇便这么交迭叠在一起了。
「……」小七无言。
「……」兰罄望着小七,直到两颗眼珠子瞪得都斗到了一起,还是不了解嘴唇为什么湿湿的、也看不见碰到了什么,怎么软软的。
「……」旁边还有意识的人深吸了一口气。
方才那柴朗只是想摸摸大美人的玉手,而且还没摸到就都给砸得昏死过去了,这个亲了大美人的,不就等一下便阿弥陀佛直登西方极乐了?
此时门外突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嘈杂迅速的脚步声,「啊――」接着有人大喊:「大胆淫贼,竟敢轻薄我们家小头儿!」
小七赶紧将还贴在他嘴上的兰罄推开,转头一望,发觉门口站着两个捕快,一个身形修长细腰窄臀的正是衙门「四大金刚」中的陈豹,另一个是长相粗犷虎背熊腰的则是「四大金刚」中的安国。
那两人见小七和兰罄亲在一起,不由分说便认定小七是淫贼,小七都还来不及解释,便让扑上来的两人一阵爆打。
因为方才惊吓过度,还来不及反应,直到安国一个铁臂神拳打中小七的左眼,陈豹一个翻身后踢踢中小七的右脸,小七才「呜呼」一声喊道:「冤枉啊……我才是受害者……」虚弱倒地,再起不能。
「兄弟,这人不知悔改,咱继续打!」陈豹说。
「好!」安国一拳又下去。
「呜喔!」小七吐血。
兰罄退后两步,嘴咂巴咂巴几下,说道:「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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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原本已是该熄灯停止辨办案的衙门有了些嘈杂的声音。
衙门后堂花厅这个向来被历任县太爷用来审辨办一些私密案件的地方如今灯火燃起,映得漆黑的夜空有些儿诡异的白。
县太爷施问黑着一张脸坐在花厅正中的位置上,旁边站着的是温文儒雅的书生师爷南乡。
县太爷底下一字排开,全部都低着头悔过的是县衙里的捕快与仵作,从右而左分别是兰罄、陈豹、安国。
而小七则是昏过去又醒了过来,如今坐在一旁梨花椅上小声地哼哼着,身上挂满了伤,脸上最惨,左眼一圈黑,右脸一个脚印,加上之前左脸破相的那刀,真是整张脸都惨不忍睹。
县太爷问清事情来龙去脉后徒手啪地一声打在茶几之上,那声响几乎可和惊堂木相比,听得小七都替他的手掌觉得肉痛。
施问怒道:「陈豹、安国,衙门里所有捕快以你们与丁金、李忠四人马首是瞻,然你们办案不但没有查明事情,还将劝架的陈七打成重伤,你等可知罪!」
「属下知罪,请大人责罚!」这两人连辩解也没有,直接单膝下跪领罚。
「那个……唉呦……」小七本想为这两人说句话,谁知动作太大不小心扯到了嘴角,让他痛得哼了声,也闭起了嘴。
「好,本官就罚你们半年薪饷,如有再犯,定不轻饶!」施问说完,转向兰罄。
「你这个孽子!」施问重重拍桌,喝兰罄的这声远比陈豹安国那两声还大上几倍,手劲也几乎快将茶几拍出一个洞来。
南乡师爷这时说道:「大人息怒,别气坏身子。大人身躯乃归义县百姓之财,切勿伤之!」
南乡这么说,施问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后,朝兰罄说道:「为父不是跟你说过,你要出衙门自可,但一是必须戴上面纱,二是必须有捕快相随,三是不许逞凶斗狠误伤良民。」
兰罄说道:「面纱带着太闷,带人他们也没我走得快,而且我也没有误伤良民!」他的脸别向一边,不看他爹。
「福来客栈都快被你给拆了,十几个人躺在地上现下送医庐找大夫救命,小兰花撞伤额头,劝架的陈七也伤成这样,你还敢说你没有误伤良民?」施问喝道。
兰罄还是不看他爹,冷冷说道:「那些家伙不是东西,死了干脆,小兰花自己撞的,小七是不小心打到的!」兰罄睁眼说瞎话。「然后因为打架桌子椅子本来就会碎的,不干我的事!」
「你!」施问再度怒拍茶几。
小七看施问脸色已经黑得转红,那红是被兰罄给气涨的,可这是人家父子间的事情,他也不好插嘴说些什么。
南乡师爷这时开了金口,语气平和地说道:「大人也不必这么生气,事情起因还是那松山县令之子,在下素闻松山县令之子柴朗好玩弄风花雪月,爱浪迹秦楼楚馆,若非他先对公子不敢不敬,公子想必也不会发脾气。公子这阵子已经乖上许多了,大人您该对那始作俑者严惩才是。」
「没错!」兰罄应道。
「本官不枉不纵,柴朗定不轻饶,但你伤了这么多人也该罚!」施问怒道:「本官就罚你一年薪饷,另一年之内除了职务之外,皆不许出衙门。小黑,知不知道!」
兰罄瞪大了眼看向他爹,突然眉头一个纠结,竟就这么转头笔直朝外走去。
「施小黑,你敢抗令!」施问猛地站了起来。
南乡立即将他家大人扶住。南乡说道:「大人您又忘了,对这孩子不能来硬的,您这么做只会让他更加生气而已。」
小七看见兰罄走离花厅时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大师兄走火入魔过度了就认定施问是他爹,这世间也就有了个施问可以压制他。
没想到兰罄还是兰罄,他一火起来不仅仅是他爹的帐也不买,小七心想大概连西天如来站在他面前,兰罄连看也不会看一眼的吧!
小七啧了几声,看着兰罄离去的方向。
而这衙门的师爷南乡,则是望向了他。
罄竹难书之飞贼小兰花 上 第四章
第四章
小七睡的地方是后堂中一处衙门皂n隶通铺,简简单单的一个院子,几间连在一起的房间,每间房的木板床上都躺着一堆在衙门里干活的人。
他回房后没立即爬上自己那处位置躺下休息,而是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神仙谷的武功外走阴内走阳,和别人家的功夫不一样,注重阴阳相滋相长,修习起来威力也比别家惊人。
只是有好就有坏,若是过于躁进或心绪起伏过大便容易出岔子。
他那神医师弟说,大师兄以前就是急于报仇没日没夜地练武,后来虽然武功精进,江湖上几乎没有对手,但也因此筋脉逆行、走火入魔、内腑皆伤。
神医师弟还说,如果没有好好照顾用药调理,师兄可能活不过三年。
想他家师兄如今这情形又受刺激跑了出去,衙门里的人也没半个去追的,要真把他放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那还得了?
小七左想右想不放心,最后还是放弃躺上床铺好好睡一觉的诱惑,到外头找师兄去。
小七在衙门附近转了几圈,都没看到人,这时刚好有一个打更的老伯经过,小七连忙抓住对方,问:「老伯,你巡更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小黑大人往哪里去了,衙门里的人有急事正派我出来找他呢!」
小七猜兰罄这小黑大人的名号在归义县应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果然他才一开口,那打更的老伯就立刻指着城外的山说:「小黑大人刚刚往那座山去了。」
小七谢过对方马上往小山方向走,那打更老伯在后头喊道:「年轻人你自己小心点啊,听说那座山上近来有大熊出没啊!」
小七走上山时没过遇到熊,倒是过遇着几只半夜不睡觉正在小径上啄食的山鸡。
他灵机一动抓了山鸡,跟着走到半山腰又发现个山洞,而山洞里正透露出点点篝火光芒。
小七探头往里望,见兰罄整个人侧身躺在山洞内的干草堆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用手指弹着柴火爆出,漫在半空中的火星。
兰罄身旁还有一瓶喝到一半的竹叶青,竹叶青被篝火烤出了温度,点点酒香弥漫出来。
「鬼头鬼脑的做什么?」兰罄悠悠出声。
「嘿嘿嘿,大师兄好兴致,在这里这儿喝酒啊,怎么没叫师弟一起来?」小七谄媚地笑道。
「哼!」兰罄别过头不看他。
小七顿了顿,正奇怪怎么这回叫他大师兄没被制止,抬眼望了望兰罄,见他又开始弹火星,脸上光影交错的部分让他感觉有些阴郁。
想来这人如今正为了他爹罚他的事情心情不好,没空理会自己这个小喽吧!
小七走进山洞里,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跟着把那只倒楣的山鸡用树枝串了架到篝火上头烤。
这其间两人也没讲什么话,直到山鸡被烤出的油滴到火堆里发出吱吱声响,一股鲜甜浓郁的肉香味弥漫山洞中,小七这才趁烫拽了只烧鸡腿,恭恭敬敬递给兰罄。
「师兄请用。」
兰罄瞟了他一眼,应了声:「我不吃这个。」接着银光一闪,山鸡屁股整齐地被兰罄的银剑切了下来,小七会意,立即把那块肉递给他师兄。
「乖了。」兰罄一副大爷的模样接过小媳妇小七呈上来的屁股。
望着兰罄把美食放到嘴边啃咬的动作,小七不禁感慨。「人若美,就是吃鸡屁股都一样好看!」
「哼!」兰罄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屁股塞进你嘴里!」
「呃、好、不说这个!」小七知道兰罄说到做到。
其实他也不难了解为何这人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的容貌,兰罄这张脸从以前到现下为他惹了多少麻烦,小七就算十根手指头加十根脚指头都数不完。
小七眼珠子转了转,慢慢地往山壁靠,瞧他兰罄一口酒一口肉喝得尽兴也吃得高兴了,这才说:「那个……是施大人偷偷让我来找你的,他说山里头太凉,要你回去睡床。还有,他让你别生他气了。」
「真的?」兰罄眼睛一亮,不过又立刻撇了撇嘴。「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出来找我?我跑出来很多次,他没一次出来找过我。」
兰罄想了想又怒道:「真是令人生氯,气!」
小七连忙说:「施大人也不想的啊!他身为父母官最重要的就是以身作则,哪能骂你一骂你跑了,他又立刻出来找你,那肯定不行。况且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他如果对你罚得稍微轻了一点,就会让别人有话说,再如果因此被有心人恶意传到他顶头上司耳里,那就算施大人再怎么疼你,也没辨办法救你了!」
小七轻声问:「这个……施大人为官清廉,不贪不腐,想必树敌众多吧?」
兰罄点头。「南先生说我爹本来是大官,可是后来因为不肯与官场中人同流合污,而且因为讲话太直得罪皇帝和朝中权贵,本来是二品大官的,却被从京城一路流放,放到这西南边穷乡僻壤的小县来。」
小七抓到关键,遂问:「师兄你没跟在施大人身边吗?要不怎么不清楚施大人的事,还是听南先生说?」
兰罄道:「半年多前爹与我来归义县赴任时,我淋雨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情都忘掉了。」
兰罄说得轻描淡写,但小七一听,却笃定那是兰罄由燕荡山脱逃时遇到施问与南乡,也是这样才被救起,一起带到归义县来。
小七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要多多体谅施大人的苦心了。他只你一个儿子,当然是要把你护好。正所谓宁愿自己打儿子,也不愿儿子被别人打!施大人甘愿自己罚你痛自己的心,也不要出任何差错把你交到别人手里让人打板子啊!当爹的当然最疼儿子了,师兄你说是不是?」
兰罄偏着头望他,片刻之后才又喝了一口酒,点下了头。「他是我爹,他要罚我,我也让他罚。」
小七接着和兰罄瞎扯许久,言语中师兄师兄叫得又恭顺又亲昵地,好像这人不是他师兄而是他亲哥一样。
兰罄突然问:「那个师兄是谁,跟我长得很像?所以你才一直叫我师兄?」
小七一愣,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慢慢应了声:「是。」
「你师兄如今在何处?」兰罄问。
小七这回停顿得更久,片刻之后才回答:「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小七凝视着兰罄,脸上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兰罄唯一看得出的,是这人的眼神透过他似看着别人,而那其中包含着淡淡的想念。
「死掉了啊?」兰罄说。
「嗯。」小七一愣,慢慢点头。
兰罄想了想,「那好吧,你以后可以叫我师兄,我不会对你怎样。」
兰罄这番话让小七笑了。若是以前,他根本不敢想象像那个兰大教主会说出这样彷仿佛安慰人的话,还在他身边和他和颜悦色轻松聊天。
「你和你师兄是怎样的,你们感情很好?」兰罄问。他两颊有些儿个红,似乎染上了些醉意。
小七看着这样的兰罄,心里对他的那一点防备也完全卸了下来。
「你想知道?」小七问。
兰罄只是看着他。
小七眼神化得悠远,略低下头凝视火堆,深深吸了口气后,道:「我都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