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谭桦低低啜泣。
小七望着兰罄的背影好一阵子,才慢慢地摸回自己的耳房,往床上躺去。
过没多久,兰罄回了房,然后小七听见脚步声在外头来来去去,也不知在干什么,最后停在他的房门前面。
小七抬起头,见着兰罄抱着他的被子和小瓷枕,站在门口处望着他。脸上神情还是淡淡的,看不清楚是喜是怒。
小七张了张嘴,不知道这时该说些什么,兰声见小七一直都不说话,脸色一阴,便跑回自己房里把瓷枕被子一扔,自己睡去了。
小七默默地坐了起来,叹了一口气。
春药那事他们两人都同样受害,小七觉得自己让兰罄别将这事放在心上是不想他自责……虽然依兰罄的性子要自责很难,但这也是最好的方法不是吗?只是不知兰罄干什么从那时候起便变得阴阳怪气的,小七想不通那时说的话是哪句得罪了这位大人,能让这个人气这么久,都两天了,气还没滑。
他想起之前金忠豹国将兰罄托付给他照顾时,丁金叮咛他的一番话:「咱们衙门里才这么一个小黑大人……别惹他生气。要你真的惹恼了他,那就绝对是你的错,要立刻赔不是……」
小黑大人不只是衙门里人的宝,也是他放在了心上的一个人,要这人这么长时间不开心,不用那些人说,小七自己就觉得不快活了。
不用那些人说,小七自己就觉得不快活了。
小七慢慢来到兰罄床前,稍微靠近了一些,在没有烛火只靠月亮光芒的夜里,轻轻喊了一声:「师兄……」
躺在床上的兰罄眼睛睁开,看着小七。
小七搔了搔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惹了你生气。」
「哼。」兰罄鼻子出气。
小七见兰罄没有把脸别过去不听他讲话,也没发脾气,心想情势甚好,便抓紧时机再说:「那个……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听见锅子和盖子说最近山上飞禽走后一下子少了好多,猎户都抱怨着猎不到野味。锅子盖子说那肯定是有熊出没的迹象,前几回也都这样,熊一出洞,山里走兽不是被吃就是逃得不见踪影。」
小七这么一说,兰罄那双乌黑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施大人说咱们做捕快的就是要以百姓的安危为先,知道哪里有危险,便要为百姓们将危险努力除去。师弟一直听从施大人的教诲,觉得打人所说皆是真理。所以今夜便想邀请师兄你一起往那山里……」
小七都还没说完,兰罄便一下子从床铺上跳了下来,一把把外衣拉来穿上,一边盯着小七说道:「去抓熊对不对,好啊好啊,我现下就和你去!」
小七笑了,其实这个人还是很好哄的。
兰罄也笑,「等我抓到了,你要替我剥皮替我烤。」想了想又说:「如果你不喜欢吃熊胆,我也不逼你吃了。」接着抓住小七的手,便把人拖着往外冲去。
那晚,当然没抓到熊。因为山上唯一的!
头还送给了施问,施问到现下都还没吃完。
头熊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兰罄通通抓了,其中不过兰罄还是满山遍野地跑,追到了一只野兔扑厮杀,叫在一旁看着的小七吓得直颤。
最后,天蒙蒙之际,篝火升起,那些猎物全都给宰了个干净,送进兰罄的五脏庙里。
兰罄挺了个小肚子倚在石头上打了个饱嗝,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兰罄笑,小七也笑。
对这人而言,一点小小的快乐,便是他全部的幸福。
小七突然间觉得,其实这样也好。
待在这人身边,看顾他一世无忧无虑,四师姐交代得一辈子守着兰声时原本还犹豫不决的他,如今觉得应该可以了。
他想在归义县留下来,想当个为百姓打抱不平、平反冤屈的小小官差。
他想放下过往像刺一般扎进心里让血流个不停的痛苦回忆,想当施小黑大人身旁的痞子捕快陈七。他想照顾这个人,想让这个人永远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追鸡追鹿追豹子,
更想让这个人从此都能这般欢快地笑下去。
二仪没睡从山里头打猎回来,但第二天依然得巡城,没能休息。
小七边打呵欠边和兰罄巡街,惹得两旁卖菜的大婶和大姐直笑。
城里另一头有居民因为听到传闻,说小黑大人这次去青州抓了个大淫贼回来,便开开心心地送上鸡啊、鸭啊、青菜萝卜什么的,说是代替邻州大姑妈的二姨婆还有三叔公的四表叔谢谢小黑大人为民除害。
傍晚收工后,小七跑去厨房蹭饭吃。小兰花照样留了很丰盛的菜肴给他。
吃饱饭后找不到兰罄的人,小七眼皮跳了几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于是立即往牢房方向跑去,到的时候刚好看见兰罄手上沾着不知什么东西便要往龟蛋小王爷身上洒去,小鸡只是想,这大师兄有自己的床不睡,老跑来和他一起睡干嘛。
小七凝视着兰罄不知梦见了什么好事,双唇微微弯起的脸庞:心里想……今晚又是个苦难的开始了……
听审日当天小七几乎是报时的云板一打,便醒了。
小心翼翼将兰罄跨在他腿上的玉腿和放在他腰间的玉手拿下去,而后连脸也不洗,黑衣和红腰带往身上随便一披一绑,便朝外头的茅房走去。
奶奶个熊……
和这兰大魔头睡一起,真是世间最折腾的事了。
尤其他们之前在青州又有了那啥,随便碰一下便会忆起当日之事,然后就脸一红血一冲,什么不该起来的全都起来,觉也不用睡了。
去完茅房之后小七松了一口气,出衙门到外头那摊烧饼摊子吃早点去。
烧饼摊老板对小七说:「施大人这回要办的可是皇亲国戚,整个归义县都知道了,小七啊,听说这回抓到这个大淫贼你也有一份功劳,真是了不起啊!」
小七嘿嘿笑了两声,挺是得意地道:「不敢不敢,其实这一切都是小黑大人的功劳,我只是顺道帮了一下手而已。」
吃饱喝足后,小七便回到衙门里面。今日是谭桦一案开堂的日子,衙门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大堂上拿着杀威棒的衙役精神抖擞地站在两旁,就等着三梆一响,施大人出来升堂了。到了书房门口,只见南乡与兰罄站在门前不知说着什么,见小七来,两人便走了过来。兰罄说:「小七你看见爹没?」
南乡也说:「大人方才还吩咐我拿两份卷宗过来让他查阅,可等我回来,却不见大人了。」
小七拿着根竹签剔牙,一边剔一边啧啧出声说:「是不是太紧张所以到外头去走走散心了?还是刚起床肚子作怪跑去蹲茅厕了?」
兰罄见小七那么不要紧的模样,一气便将小七正在剔着门牙缝的竹签用力一推。小七吓得大叫一声,以为这回要被竹签戳洞了,谁知半天也没感觉到痛,后来东了一下才知道那竹签从牙龈与牙齿中间的细缝横穿而过卡在其中了,没伤他分毫。
「师兄你别吓伦好互好!」小七一身冷汗,口齿不清地说。
兰罄阴阴地看他一眼。「不见的人是我爹,我爹就是你爹,你一点也不着急,怎么当为人子女的!」
小七把牙签拔了下来,隔着嘴唇摸了摸,啧了声说:「你爹什么时候变成我爹了!」
「还敢顶嘴!」兰罄怒道。
「是是是,你爹就是我爹,反正我都两个爹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爹!」小七连忙说。
南乡这时忧心地道:这么吧,你们两个一个带人出外去找找,一个派人巡巡衙门里头,三梆一传就要开堂了,施大人这时候却失了踪影,我怕会有什么意外。」
兰罄才想应声,没想到这时却有一阵羽翼拍击声传来,一只红色的小鹂鸟从外头飞进了院子里,停在小七的脑袋上头。
「啊,有鸟!」兰罄见着红鹂鸟,伸手便要去抓。
小七一巴掌将兰罄的手打下,急忙将红鹂鸟抓了下来,说道:「都跟你说了这鸟是我当弟弟养的,你想干嘛?!」
兰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红鸟,说道:「想摸一下而已。」
小七还不了解这个人吗?说什么摸一下,要被他抓到了,肯定下一刻便直接往他嘴里塞,然后他的鸟也随即就这么没了。
拆下小红脚上的竹筒,把鸟放走之后,小七才慢条斯理地将那卷纸签打开来看。但不看还好,一看就是一整个不得了,小七猛地抬头,对南乡说道:「肃王正快马加鞭朝归义县来,奶奶的,要让他赶到归义县拿他王爷的身分压着咱们,谭桦这个案子我看也不用审,直接放人算了。」
南乡一听,脑袋里头转了一下,突然脸色骤变,说道:「小七,依你看大人这回无缘无故失踪找不着人……会不会……」
小七碎了手中密签说道:「我即刻派人去找。」
衙门里头已经被一干仆役都翻了过来,但并没有见着施问,衙门里所有的捕快也都被派出去寻找施问的下落,暂时毫无所获。
肃王东方旃已经在赶来归义县的途中,加上施问的失踪命得令日谭桦一案无法升堂,事情紧急,衙门里的人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若待肃王到来却还不能将东方雷引定罪,那不但先前那些努力便会白费,那些受苦的百姓与死去的人的冤屈,定也就再无平反花厅之内,向来从容沉稳的南乡罕见地露出焦急的神情,见小七和兰声从外头回来,一下子便走了过来,问道:「怎样,有大人的消息?!」
兰罄走到桌前去倒了杯水喝,在外头跑了一个时辰却什么也没找到,他大人怒得满肚子火,不想说话了。
小七则是摇摇头,说道:「我想着衙门里没人在也是不行,便和小黑先回来了。」
兰罄喝够了水,又斟了一杯给南乡,他觉得爹不见了南先生应该也是满肚子火,需要喝水灭一下的,谁知南乡却摇了摇头,对小七说:「肃王还有多久会到?」
「多则两个时辰,少则一个半。」小七说。
兰罄的好意被南乡拒绝,于是他又把盛着水的杯子递到小七面前,小七本来不想喝的,可当他见到兰罄脸上隐隐透出的威胁神情时,便立即把杯子接下,还很没种地说了声:「谢谢师兄疼爱,师弟万分感激。」然后一口气把水给喝光。
「这可怎么办才好?」南乡急得在花厅里团团转。「施大人失了踪,他这么关心这宗案子,要他回来知道案子办不成了,我们该如何向他交代!」
当小七心里正想「人回不回得来还不知道呢」,一直转着围圈来回走个不停的南乡突七猛地退后一步,有种不好的感觉。南乡每回这么看他,就没好事。
南乡恳切地说:「先生向来机智过人,危难之时又多有急智,如今这一案到此却遇上这么大的阻碍,施大人失踪,南乡也乱了分寸,不知先生可有何建言,好让衙门度过此次危机!」
南乡说得真切,小七却听得头皮发麻。「建言,什么建言?小事我还能出出馊主意,可开堂审案这是大事,小人我才疏学浅,脑子也是偶尔才灵光而已,又如何帮得了你?」
「先生定可以的!」南乡说。
「可以你个熊!」小七被南乡那双闪闪动人的眼看得慌了,随口胡说道:「我最厉害的就是易容术,难道你要我易容成施大人,然后坐上公堂去审那个东方雷引吗?」
小七这话一出,不只自己,连南乡都愣住了。
花厅之内顿时一片宁静,唯有那兰罄不知道两人为何静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拿手指戳了戳一动也不动的小七。
「……」小七抓下兰罄捣乱的手指,然后看着南乡。
「……」南乡看着小七,而后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先生好计谋。」
「……我说说而已,南先生千万不要当真。」小七道。「学生觉得,现下除了这一计,还真没有什么法子能使了。」南乡说。
我这个胆子,哪成得了气候我要一坐上施大人那位子肯定马上就软下来了,不行、真的不行!」
南乡说道:「归义县衙门的生死存亡便在先生一念之间,先生可得仔细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小七说。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的。
南乡再道:「先生心里难道都没有公理正义存在吗?」
「碰上谭桦这案子,我只知道除了公理正义之外,这世间还有鬼的!我要真替施大人办了东方雷引,那等我以后见了我爹和列祖列宗,我怎么同他们交代?」小七边说边摇头。
这又和先牛的爹与列祖列宗有何关系了?」南乡间。
「关系可大了,因为那家伙是我的……」小七话说一半就噎了,他以前那事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说的。
「你的什么?!」南乡再问。
小七搔搔脑袋,无言望着南乡。
东方雷引他爹是肃王,而肃王是当朝皇帝的大哥,也是前朝帝王的胞兄。
他爹的娘,也就是前朝太后一共生了四名子女,老大肃王东方旃、老二他爹东方缂,
再来是最小的一对双生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曾经的十四王爷东方罗绮,和生死不明八成也已经归天了的他娘十五公主。
所以算来算去,他爹和他娘是现在这肃王同父同母的弟妹,而肃王的儿子便是他的堂弟。虽然他已经别了过去随师父姓了百里,也有个新的名字百里七,但血缘这种东西对他而言还是有着莫名羁绊。
前赴青州逮捕东方雷引已是他的最大限度,要再让他亲上公堂将人定罪,那他可真是做不太到了。
就当南乡和小七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时,兰声终于听懂他们想做什么了!
「啊――」他叫了一声,接着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先看看小七,再看看南乡,然后指着自己说:「我啊、我啊!还有我啊,我也可以易容啊!」
南乡与小七一惊,同时望向兰罄。
兰罄则露出期待的笑容,雀跃地看着他们两人。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