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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作者:阿堵

分节阅读86

,道:“这些事,我也不懂,你决定就好。”

等洪鑫垚排出档期,两人预备出发前往青丘白水。照翁婿二人的意思,全程走官方关系,以调研的名义下去,叫基层政务府服务到位,什么都方便。问题是方思慎想起又要跟辽州伍盟的基层政务府打交道,就免不了有点儿心头上火后脊柱发凉。洪大少便说服泰山大人,还是两人自己走,只不过带上了刘火山当保镖。

在图安机场狭小的候机厅里,洪大少有些尴尬地冲身边人笑道:“我二姐两口子又干架了,咱们来前她刚抱着孩子回我爸妈那儿。我要这会儿去找二姐夫,回头让她知道,不定把我削成啥样。所以,那个,没有现成的车接,咱们得自力生了。”

不等方思慎回话,几步跨出大门,在出租车队列里溜达圈,很快选定最厚道的个,讲好价钱,将车包了下来。

坐在车里,方思慎忍不住问:“你二姐他们,经常这样?”

洪鑫垚叹口气,副无奈模样:“都说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我算见识了。恨起来的时候恨不得弄到死,动刀动枪都有过。好的时候好得像块牛皮糖,出双入对,刻都离不了。开始我都怀疑自己眼睛有毛病,现在反正是习惯了。吵阵好阵,分分合合,随他们闹去。”

前边司机跟小刘偷偷扯着嘴角乐,倒是方思慎正经当回事:“总是这样,毕竟伤感情。而且,孩子慢慢懂事了,恐怕会留下阴影。”

洪鑫垚又叹了口气。他知道那句“动刀动枪”,听的人肯定只以为是个夸张,绝不会想到实情如此。

“有什么办法?我二姐夫那人别的都没啥,就是管不住裤腰带。二姐最伤心的时候,打定主意要离,是他们家死活不肯。想当年二姐给我爸帮手,底下少大男人,管起来点不含糊。现如今二姐夫那点生意,少说也有半是老婆在替他打理,他离得了我二姐才怪。又没本事又没节操,这种song包男人,也就我二姐那直肠子,把他当个宝。”洪大少今非昔比,杜焕新在他眼里,形象直线下跌。

方思慎跟着轻叹声。别人家的家务事,只能是声轻叹而已。

尽管出租车比长途客车快不少,抵达也里古涅市,还是已经入夜。当晚依旧住在最好的第招待所,次日上午,往市立殡仪馆取寄存在那里的连富海骨灰。

因为棚区改造贪污案,整个青丘白水官僚系统差不都动了遍。然而上层的动荡并没有形成外化影响,走在市区,与三年前没什么不同。如果定要寻找差异的话,只能说市面看起来加萧条了。边区荒僻,再如何折腾,经济发展的空间也有限。年轻人几乎都去了外边谋生,不到年底不回来。街上来来往往的,尽是中老年和小孩子。

洪鑫垚出示了张盖着大红印的介绍信,工作人员看罢,直接把馆长请了出来。馆长十分客气,亲自捧出连富海的骨灰盒,交给方思慎。当年连富海的事轰动时,民间是传得神乎其神,简直把他说成了民族英雄。洪方二人刚转身,就听见后边窃窃私语,大概在猜测二人身份及与死者的关系。

方思慎有点着急,想立刻就动身去芒干道,被洪鑫垚劝住。两人都不愿在阿赫拉逗留,因而必须当日往返。即使夏天路好,这时候出发,时间上也十分勉强,不如明天早再走。

于是下午便空出来了,二人心意相通,让司机开着车到了当初陪华鼎松祭拜华安时的地方。上次来好歹有个看守,这回连看守也没了,歪歪扭扭的铁门上挂了把生锈的大铁锁。出租车在路边等候,三个人很轻松地翻进林场。

群暑假中的无聊小孩,原本在另边河滩玩耍,看见有人翻铁门进了林场,鬼鬼祟祟商量阵,前后脚翻了进来。铁门不太高,也没有矛头尖刺之类。三个成年人看了看,没理他们,找片草地坐下来休息。

孩子们放肆起来,不知道玩的什么游戏,在野花野草间疯跑打闹,林场夯实的平地成了他们的最佳游乐场。清脆的笑声传出老远,连阳光和微风也仿佛被那单纯的快乐感染,格外和煦温柔。

沉重的往事,浓烈的悲伤,都在孩子们的笑声中变得遥远。

瞧着方思慎唇边的微笑,洪鑫垚心里痒痒的。瞅眼那群野孩子,问:“哥,你小时候也这样?”问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其实知道他小时候什么样。只是时间隔得太久,差点给忘了。

正忐忑不安,就听他轻声道:“我小时候,也常常像他们这样,在河滩上玩得开心。虽然没有伙伴,但是并不觉得孤单。树上的鸟,河里的鱼,岸边的花,林子里的松鼠、兔子、猞猁、马鹿……现在想起来,真是个热闹的世界。烦恼当然也有,比如被别的小孩子欺负,羡慕他们和我不样的生活,担心妈妈犯病……但总的说来,生活非常充实。帮大人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得空跟养父学习古文字和西语,听他讲稀奇古怪的故事——每天总有事做,并没有太工夫花在烦恼上。越到后来,从生活中感受到的乐趣就越。这样的日子,直延续到养父去世。”

方思慎淡淡地笑了笑:“不过这个时候,我也长大了。”

洪鑫垚望着他的脸,心中涌起强烈的想要亲吻的冲动。在外边不敢造次,慢慢压下悸动的心情,道:“叫你这么说,听得我都嫉妒了。依我看,就因为你小时候过得跟别人都不样,后来做学问才这么厉害。你要跟人样去上学,没准早让老师教裂巴了。”

方思慎乐了:“我偶尔也会这样想。”

第二天早,驱车前往芒干道。天气好,路况也好,两个小时抵达阿赫拉。洪鑫垚让方思慎留在车里,自己带着小刘进了镇上那栋两层的灰白色政务府办公楼。不会儿就出来了,方思慎看他脸色凝重,心里不由得有些发紧。

“你说的那位于叔,已经不在这儿干了。他们说他女儿女婿在外地,接了他出去养老,不会回来了。”

“啊……”方思慎时茫然。

洪鑫垚坐进车里:“政务府的头头全换了。我手里拿的是州府的介绍信,他们不敢蒙我。刘哥到镇子里打听去了,看能不能问出些消息。”

等了阵,小刘回来,不等方思慎开口,先冲两人摇头。

“都说是被女儿女婿接走,年了。也有说是去带外孙的。只知道在雍州那边,具体什么地方却说不上来。”

方思慎道:“火山,辛苦你了。就这样吧,知道老人家过得不错,也是好消息。”

汽车继续往芒干道行驶,穿过林场,停在护林队平房前。再往里,就完全没路了。冬天可以坐爬犁走河道,夏天只能老老实实穿林子。小刘拎着条烟、两瓶酒,带司机进屋跟护林员打招呼,说好让司机和车子在这里等半天。守林寂寞,那护林员高兴还来不及,嚷嗓子“别抽烟别生火”,拉着司机坐下打扑克。

林场宿舍区比三年前显破败,凡是能拆能卸的都让人弄走了。门窗断梁可以当柴烧,砖石瓦砾可以做建材,只剩下冻裂的油布毡子胡乱扔在地上,踩上去立刻片粉碎。

很快到了宿舍区尽头墓地边上,方思慎脚下顿了顿,指着左边坍塌的废墟:“我们家以前就住在那儿。”

洪鑫垚点点头:“我上次来,到过这里。”

两人了片刻,都没说话。

方思慎忽然看看时间,道:“咱们走快些,抄近路进去,争取五点前能出来。”说罢,马当先,在前边带路。背包里放着连富海的骨灰,他执意自己拿,另外两人也不跟他争。

少年不曾走过的路,双脚却仿佛自己认得似的,自然知道下步该踏在何处。大树都砍光了,补种的新树苗既不粗壮也不高大,行进间反而比过去容易。两个小时后,终于走出幼林,大片野灌木丛横在眼前。

三个人坐下歇了歇,洪鑫垚学着另两人的样子扎紧裤腿,找了根长棍子当路杖。方思慎替他放下袖子,把袖口也扣上:“别嫌热,万被枝条树叶划破胳膊,你不习惯,怕感染。”

正是二十来度最惬意的气温,然而三个人疾行这么久,无不汗流浃背。

这回换小刘开道,方思慎紧跟着指路,洪大少随在最后。有了刘火山刘大侠清理路障,行进速度点也不比先前慢。差不个小时,就找到了连富海当初搭帐篷的地方。

帐篷早已倒塌,方思慎慢慢走过去,掀开肮脏的油布,底下堆乱七八糟的树桩子,几样黑乎乎的生活用具,了无生气。

小刘问:“方少要找什么东西?我来。”

方思慎摇摇头。连富海不在了,母亲的骨灰被他迁移到了何处,只怕再无线索。猜想应该不会太远,然而四面莽林,时间紧迫,却又从哪里找起?

洪鑫垚道:“要不……就把连叔葬在这儿?”

方思慎正犹豫,就听小刘声呵斥:“出来!”

个灰黑的影子应声而动,蹿出去老远,又停下,回身望着这边,仿佛试探般“汪汪”叫了两声。

方思慎瞬间心如擂鼓,他猛地记起了连富海这只爱犬的名字:“大花!”

那狗听见这声呼唤,飞快地扑了过来,临到跟前止住势头,围着方思慎转圈摇尾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方思慎蹲下来,伸出手。见它吐着舌头来舔,才道:“大花,你知道连叔常去的地方在哪里吗?”

洪鑫垚看得心酸,又有些好笑:“你真当它是人哪?”

方思慎抬头:“我记得小时候,连叔就养过条这样的狗,什么都懂。我妈埋在哪里,它肯定知道。”

想了想,起来,试着往个方向走。果然,那大狗汪汪叫着不肯挪步。方思慎停下来朝它走过去,大狗转身跑出几步,回头看看,见他跟了上来,越跑越快,跑出段停下来等等,再接着往前跑。

洪鑫垚跟小刘心中暗暗称奇,赶紧跟了上去。

三个人万分辛苦地穿过片密集的矮林,看见小小块空地被圈杜鹃花树团团围住,明显带着人工种植的痕迹。此时花期已近尾声,自然风干的花朵挂在枝头,还保留着盛开时鲜艳的颜色。

花树当中三年无人打理,杂草长得齐腰深。

洪鑫垚问:“先收拾收拾?”

方思慎缓缓摇头:“算了。咱们不可能常来,而且再过两年,这边很可能也会变成幼林。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无论如何,芒干道都是最美丽最干净的地方,我想,没必要把妈妈带走。有连叔在这里陪着,她应该也不会寂寞。”

小刘从背包里掏出几样东西,拼接番,拼出三把铁锹。戴上手套,利用锋利的边缘顿切割,很快清理出方空间。三个人齐动手,挖个深坑,掩埋了连富海的骨灰。那大狗好似也知道埋的是谁,围着墓穴呜呜叫唤,音调凄恻。

方思慎拉着洪鑫垚的手在花树丛中:“妈妈,这是阿尧,我带他来给您看看。连叔非常爱您,我做主请他留在这里,希望您不会生气。”心想:与爱自己的人在起,永远比跟不爱自己的人在起幸福。

返回时以下坡为主,速度比来时快不少。方思慎路蹦蹦跳跳,简直回到昔日青葱少年时。洪鑫垚看他会儿勾勾树枝,会儿扯扯树叶,会儿弯腰去寻杂草丛中的小花,会儿跳起来去够灌木枝头的野果,在后边默默咧着嘴笑。

“呀,水葡萄!”串青红相间的透明小果子递到唇边,“你尝尝,这个不酸。”

张嘴,连果子带手指都咬住。

方思慎抽了下,没抽动,脸渐渐红了。水葡萄消失,手指却还被舌头卷着,又湿又热,简直像根正在融化的棒棒糖。

洪鑫垚手握住他手腕,手压住后腰,紧贴到自己身前。

“别……”方思慎偏过脸,“火山在前面。”

洪大少哼声:“他不敢回头。”

方思慎轻轻挣扎:“还有……大花在后面。”

洪鑫垚调转脑袋。果然,那只大狗就在三五米外,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朝这边看。

被两只狗眼盯着,即便洪大少这样的脸皮素质,也有点儿不适应。

“靠!它居然直跟着。”

方思慎笑了:“它大概是想送送咱们。”

回到护林队,天色已经变暗。三个人准备上车,那大狗忽然汪汪叫着冲上来,咬住方思慎的衣角不松口。

方思慎犯了难。想起它三年来在森林中的孤寂等待,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尧,有没有办法,带它起走?”

洪鑫垚想了想:“要不……先放我二姐夫那,等下回方便的时候,再弄到京里。晚月河的房子快好了,正好安置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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